想到这里,应宝珍点头:“是的,为打算过几日就送窈娘去青州城里。”
“这是好事啊,”方猎户灌下一碗茶:“窈娘勤奋,又有好夫子指导,肯定能得个好名次的。”
他想到镇上并没有书院,又发问:“不过镇上太小,没个给窈娘读书的地儿,这如何是好?”
应宝珍抿唇,有些忐忑:“我们家也曾考虑过这些,有些拿不准主意还想请方叔指点一二。”
“不敢不敢,”她神情严肃,倒吓了方猎户一跳:“你且同我说说,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出主意。”
他眼里应宝珍向来是个很有主意的,怎么今日有些犹豫忐忑。
“是这样的,”应宝珍娓娓道来:“镇上太小,可让窈娘一个人去书院读书我们也放不下心,我便想着干脆到定州那块租住院子,带着她念书院。”
“再者,”应宝珍叹口气:“定州消息发达,我们也想谈听一二长兄的下落他几年不归,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放不下心。便是看着早些年嫂子以泪洗面,也忍不下心啊。”
方猎户颇为感动:“也是,难为你这个做姑姑的想得周全。”
这年头除了发生大灾难投奔远亲,很少有人家想着离开祖祖辈辈耕种生活的土地,他听着应宝珍有理有据的话,感慨十分。
他话锋一转,似乎意识到应宝珍想说什么:“不过路程遥远,你们一行人总归不安全,要不然,让我当你们家护院护送着?”
应宝珍垂下眼睑:“是的,请方叔不要怪罪,珍娘只怕雇来的护院不明身份,想着请方叔您来帮忙。”
想了想她补充道:“不过我们并不是要抛下镇上的一切,总归要回来住几月的,只在定州租住院子罢了。”
定州生活富裕些,院子地皮也昂贵,她还没赚到那么多钱。
“珍娘,你且放心,“方猎户拍着胸脯打包票:“我是个孤家寡人,承蒙你们一家真心对待,定然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应家一家人对他都很好,珍娘给他送来饭食,李柔娘看他不善缝补衣裳还主动给他补好衣裳,针脚都细密,饶是他看不出绣活好坏,也知晓她是真心的。
“如此我便放心了,”应宝珍笑笑:“那就提前谢过方叔了。”
第45章 妥当
一干事宜准备妥当之后,翌日,应宝珍便要带着应窈去高夫子处。
照例是卫峤驾车,应宝珍和应窈稳稳当当坐在车厢里,精神振奋。
尽管起了个大早,应窈却并不显困意,她怀里紧紧抱着李柔娘给她缝制的书袋,身上穿的是应宝珍给她新买的缃色软衫。原本李柔娘还想给她换那件大红的撒金裙,被应宝珍劝回来,只挑了些素净的。
腰间系的香囊也是簇新的,绣着白鹭与莲花,取“一路连科”之意,讨个彩头。
除此之外胡氏早上准备的膳食亦是甜糕与粽子,寓意高中,她也顶着一家人的灼灼目光全部吃完了。
应宝珍事无巨细地同应窈交代县考细则:“你要先去县署礼房查验身份,把我给你的亲供、互结和具结都交上去。”
亲供是应试弟子祖上三代的存殁履历,互结便是同为考生的五人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具结则是请州城具保,确认考生并未有谎报籍贯,替考匿丧行为。
为着这个应宝珍忙活几日,还去请教高夫子具体如何准备,只因着镇上并没有别家出过读书人的人家了。
镇长把核验过的文书交给她时,也感慨她这几日劳碌,片刻不歇。
应宝珍倒不觉得忙,等日后她带着一家人搬去定州定居,又得是好一番忙活呢。
“到了那里我们要先去租住的院子,你只管安心温书便是。”应宝珍道。
院子是她委托郑夫子帮忙寻找的,他在镇上教书多年,培养不少弟子,对此也颇为在行。
“我晓得的,”应窈点头,一一应答过去:“姑姑,那我等会能和青竹他们道个别吗?”
“当然可以,”应宝珍摸摸她的头:“要是困先睡一会子吧,到了我再喊你。”
应窈晃晃脑袋,说话细声细气:“我不困。”
她昨日兴奋许久,到了后半夜才睡着,晨起却精神抖擞,一点也不困。
“那也成。”应宝珍倒是要闭着眼睛歇一会了,她们赶在童试前两日出发,要在青州城里留宿几日呢。
高夫子原本想替她们租住院子,被应宝珍拒绝了,毕竟他已经为应窈尽心尽力,总不好连这个钱都要他出。
应宝珍摸摸藏在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她要提前去租住专门提供给应试弟子及家属的小院子,不光清净,也稳妥些。
那些个家住青州城里的弟子自然不用费神考虑这些,这种院子就是为了她们这样匆忙赶路去参加科考的人家准备的。
应宝珍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开始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来做的事情。
她供着应窈读书也有三四月,今日是送她去参加县考的日子。她打开系统面板查看了一下任务进度,发现指向读书那一栏的进度条已经飞涨,约莫到了五分之一的位置,其余的也在缓慢涨着。
应宝珍心里盘算着,系统并没有清清楚楚交代判定标准如何,只笼统给了个“培养合格主角”的名头。
这便意味着她必须从应窈本人身上入手,得摸清楚主角本人的心愿,到底想做什么,协助着完成,才能走完任务进度条。
可应窈的心愿是什么呢?应宝珍拿不准,垂下眼睑看还带着稚态的应窈。
就这几个月的相处以来,她很难说自己已经了解清楚应窈了。
应窈外表上才不过九岁,可应宝珍深知她内里并不似外表般幼稚。应窈的心性无疑是很坚定的,胆子也大。
她回顾了一下应窈的前世,觉得她还是十分有自己的决定的。
一开始她只同李柔娘亲近,对自己的示好也是半搭不理的,后来是到自己从宋琛手上带回她们几人,又表现得十分支持她念书塾之后才逐渐缓和态度。
她兢兢业业做饭投喂,一日三餐不断,逐步让应窈软化下来。
到今日应窈能熟练地接受自己的投喂,同家里人打趣接话茬,应宝珍深感不易。
应窈不好接近,自己原先还是她深刻以为的恶毒姑姑,得用真心换真心,才能让她发自内心信任自己。
前世的应窈没有亲缘,父亲早早离开,祖母姑姑不待见她,母亲被迫与自己分离,困在深宅大院里不得自由。
应宝珍根据这个猜想,自己得给应窈提供一个氛围良好的家庭环境,不至于长着长着就歪了。
她觉得自己搬迁去定州,寻找应青下落的决定十分正确。一来让应窈一家人团聚,二来也能给李柔娘一个念想,总不至于让她心心念念忧虑着丈夫下落。
不过,应窈的阿爹,原主的长兄眼下到底在哪呢?
应宝珍翻来覆去看资料也没找到,只在开头交代一句应青从军入伍,四处征战,谁也不知晓他去了哪里。
她睁眼看看身边坐姿端正的应窈,心底感慨,一定要早些找到应青啊。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来。
应宝珍同卫峤到了别,却被他不容拒绝地塞了一个荷包进手里。
“你拿着这个罢,”卫峤抿唇:“我帮不到你什么,你且拿去吧。”
“这……”应宝珍笑笑:“这倒不必了,我带的银钱还是够使的。”
荷包鼓囊囊的,显然里面塞了不少银子。
卫峤态度却强硬:“就当是我给窈娘准备的,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不,”应宝珍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高夫子便从院子里走出来:“珍娘。”
她刚想回头应答,卫峤便回到马车里,一拉缰绳离开了。
“珍娘,怎么了?”高夫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卫峤的背影。
“无事,”应宝珍把荷包一起塞进包袱里:“我们进去吧。”
“好。”高夫子看出她无意解释,也没有追问。
“一应的文书可准备好了?”高夫子边走边问。
应宝珍把包袱里的文书拿出来给高夫子过目:“我都找镇长查验过了,没有错处。”
高夫子仔细看看:“那就好,我把我给你们的举荐书也备下了,接下来你们只管安心准备便是。”
应宝珍点头,他们约好了要在用过饭之后出发去青州城,高夫子已经定好了马车。
应窈先去堂前找林青竹他们了,她便在书房的几案前坐下,高夫子给她倒了一杯茶。
他蹉跎半生,对生活起居要求不大,平日备的茶水也十分苦涩。
应宝珍有前几次的经验,只慢慢嘬饮,希望自己能品出回甘的味道。
“忘了同你说,”高夫子见状露出笑意:“这是大叶冬青,有明目益思之效,只可惜味道太苦,喝了的人都说不适应。”
他顿了顿,茶叶沉到杯底:“不过,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苦还要把一杯都喝光。”
“啊?”应宝珍低头看瓷杯里漂浮着的褐色茶叶,无奈笑笑:“那夫子为何要泡大叶冬青茶?”
既是用来招待客人,为何总挑着客人不喜欢的茶叶。
应宝珍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还是会捏着鼻子喝完。
高夫子表现得十分坦然:“大叶冬青便宜些,亦是养生之法,你心思操劳,多喝些总无妨。”
“夫子,您可别取笑我了。”应宝珍放下茶盏:“我哪能算是心思操劳。不过烦事多些罢了。”
她近来忙碌,又同周冕对峙了一回公堂,怕是让高夫子也听到风声。
细数自己几月来的行程,也能算上十分精彩了。大剌剌退亲又闹翻,还往衙门里走一遭,也不知多少人家饭后闲聊都得提上一句。
高夫子这会表现得倒像是来开解她的:“世事烦扰,哪能避开其间,你既能抛却其掣肘,已经是做得很好了。”
应宝珍只笑:“夫子过誉了。”
她可没有高夫子赞叹的波澜不惊,反而能算得上锱铢必较,若是能有更好的法子让周冕他们自食恶果,定然要试一试。
“既生于世间,怎能跳出樊笼,”应宝珍抚摸着光滑杯身,颇为感慨:“珍娘只不过是一介俗人,为生计奔波,万事由心罢了。”
高夫子话锋一转:“不过能者多劳也不算是什么好事,你也该适时放松一下,也别把自己逼太紧。”
应宝珍有些哭笑不得了,高夫子这是怕她心思太劳累,想着来开解她一番来了?
她正色道:“夫子,我听说佛家有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若我心底并不在乎这些外物,怎么会受其影响。”
“何况,”应宝珍顿了顿:“祸福相依,谁又能说后面没有我的福气呢?”
“你说的也是,”高夫子听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有些意外她心性倒开阔。
他官场沉浮,见到的哪些不是少年成名,意气风发之辈。大多数都钻营官场,汲汲于名利,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懊悔不已。
若本来心境空无,怎会受到影响?
高夫子看向应宝珍光洁面庞,瞥见那乌沉沉,剔透明亮眸子透露出来蓬勃朝气,与他枯槁一般死气沉沉完全不同。
他颇为自嘲地笑了笑,他的确是老了,开始劝诫后辈明哲保身,爱惜羽毛了。
孰知旁人的猜忌讥讽从来不需要确切理由,有个囫囵的罪名便能扣上帽子,借机打压,羞辱罢了。
自己年轻时亦有磐石之性,高夫子叹口气,蹉跎半生却比不上偏僻小镇上的小小厨娘了。
第46章 旧友
应窈同林青竹道别之后,便来堂屋里找应宝珍和高夫子。
准备妥当,雇来的车夫也在院子外等着,应宝珍便辞别了郑夫子等人,牵着应窈同高夫子坐上马车。
马车宽敞,应宝珍掀开帘幕,看着院子外面来送行的林青竹等人。
郑夫子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身后跟着一排高矮不定的弟子们,身量不足的林青竹拼命挥舞双手试图让应窈发现挤在人群中的她。
“窈娘,”应宝珍听见她稚嫩的声音,拉得老长:“我等你回来!”
说到最后她憋红了脸,又憋出几句祝福的话,看着像是姨娘耳提面命让她说的。
应窈朝外面挥手,冲林青竹做口型:“我会的。”
应宝珍看出二人的小动作,和高夫子相视一笑。
前往青州城的路途遥远,行过两三个时辰,饶是经验丰富的车夫也有些劳累。
应宝珍忧心车夫劳苦,掀开帘子:“走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要不停下来,您也歇息歇息罢。”
赶路虽着急,也不在一时,天黑之前到便是。
车夫却憨厚笑着回答:“不停,再等个把时辰便到了,咱们出力气都汉子哪有偷懒歇息的道理。”
他这么说了,应宝珍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便把帘子放下去。
车夫心里感动,驾车便更加小心卖力。往日的雇主哪些个不是死命催,生怕他怠惰一会误了他们的事。哪像今日来的,年长的那个显然是读书人,年轻的小娘子也很知礼节,对他这种粗人也温和。
眼下县考在即,赶路去青州城的人也不少,这一回他碰见的雇主到都是和善人。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青州城。
结下了余下的银钱,车夫千恩万谢地走了,表明过几日会按约定时日来接他们。
高夫子不打算多留,带着应宝珍往前头的院子走去。
“这一户人家是我相识的,我们这几日便歇息在这里。”他同应宝珍和应窈解释。
应宝珍自然没有意见,她拎起应窈的书袋,牵着她的手:“那我们走罢。”
院子里的人早早开门,露出一张染着风霜,带上憨厚笑容的中年妇人:“夫子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