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怕在我们离开之后这些孩子只能继续通过干些劳苦活讨生活,蹉跎一生,”应宝珍抬眸看向沉思中的柳参大人:“若是能得大人怜悯,能让这些孩子继续读下书去,学一技之长,不必同镇上人一样浑浑噩噩,终了此生。”
柳书生向她夸过济贫院的孩子,那个叫阿胭的小女孩算术十分擅长,反应比他还快。还有个叫阿楠的男孩,年纪虽然大些,但过目不忘,看过的经文倒背如流。
这些孩子都很有天赋,若是放在现代,自然不会成为失学儿童,早早踏上社会养活自己。可镇子偏远,哪怕镇长和顾娘子有心,也筹不到足够的款项,只能靠着柳书生两边倒帮着传授知识。
天赋被埋没何等可惜,应宝珍以己度人,也想趁机给他们谋些利处。
柳参大人能成为高夫子的密友,自然不是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自己这一番请求,想来他也会出手相助。
应宝珍眼神希冀,难得有些紧张。
她在心中为柳参大人会出手相助这件事找了许多理由,可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官员,可能会觉得这些年幼失怙的孩子能吃饱穿暖就是好事了,那还有什么机会读书。
束脩昂贵,还要失去一个劳动力的帮助,清贫一些的家庭都供不起,何况是这些无人赡养的孤儿了。
况且柳参大人是青州城的巡抚,高高在上,平日里甚至根本不会接触到这些可怜孩子,又何谈出手相助呢。
应宝珍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踌躇着想说什么,又没办法收回自己的话。
出乎意料的,柳参大人倒是笑了,他捋着胡子点点头:“行俭兄,你带来的这个小娘子可不了得啊。”
应宝珍生得好,年性子果断,他也曾在高夫子处听闻她在阿爹死后断然当掉嫁妆头面还赌债,又是如何想出新鲜吃食把家中的饭馆盘活,供着侄女读书习字的。
当掉嫁妆是解燃眉之急,供侄女读书是手足亲情,这些柳参见过不少,并不能让他哑然。
但今日应宝珍这一番剖白,不是想让他帮着寻找长兄下落,反而是在搬迁之际,请他帮忙留意镇上并无关系的,济贫院里的孩子读书一事。
能进济贫院的孩子都是无亲朋照料的,他们只能靠着官府的接济勉强过活,早早给自己谋一个出路。
可应宝珍作为一个曾发善心接济过他们的人,眼下竟还向自己,青州城巡抚请一个承诺,不让这些孩子的天赋被湮没。
柳参直直看向神情倔强的应宝珍,看出些许紧张,顿悟为何高行俭对她的评价是有成才之象了。
自诩良善的富户官员自然也会定期接济济贫院这样的地方,给无父无母的孩子们吃饱穿暖,博得美名。
可给这些孩子钱财不过是一时的接济,可等钱财花完了呢?他们还是没有谋生技能,立足之地。
所以他才会在听到应宝珍的请求这般惊讶,对她刮目相看。
在应宝珍惊讶的眼神中,他叹息道:“民生乃是大事,重中之重,我身为青州城巡抚,自然不会不管这些孩子。”
应宝珍惴惴不安的心情平复下来,也露出真心的笑容:“那珍娘就替这些孩子谢过大人了。”
柳参大人不会失约,那镇上那些孩子也能如愿以偿,学得一技之长谋生了。
折腾一路,等快入府的时候,应窈也迷迷糊糊醒来。
她小小一个,蜷缩在应宝珍怀里,被她抱下去,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唔……我们到哪里了呀?”
应宝珍看她困得不行,趁机捏捏她泛粉的脸颊:“已经到府上了,用完晚膳再睡罢。”
高夫子体恤她困倦:“窈娘,要是实在累的话,你便先去歇息。”
他亦是知晓考生要一整天在逼仄的隔间里有多难熬,窈娘年纪幼小,怕是更困倦。
柳参吩咐小厮把夫人备好的汤药端上来:“醒神的药,对身体好,喝了罢。”
“不,”应窈乖乖把药喝了,感觉清醒了些,自觉拉起应宝珍的手:“姑姑,我饿了。”
等到饭桌上,高夫子和柳参问了几句应窈的作答,颇为满意。
应窈会想着白日里搭救自己的谢逢雨,忍不住问:“夫子,白日里救我的人,是您的弟子吗?”
自己只知晓他的名讳,也会不知能否再见到,要如何报答恩情呢。
应窈回想起他清凌眼眸和温和语气,不禁有些感慨。
“他啊,”提起爱徒,柳参大人捋着胡子笑意明显:“他原是定州人士,被家人送到青州城的书院读书,由我教导,是个难得的聪慧孩子。”
高夫子接过话茬:“是定州知州谢家的小儿子?”
柳参点点头,笑容却淡了:“是他们家的。”
第53章 彩笺
“他们家,”应宝珍揣度着柳参大人脸色,踌躇道:“有何不妥?”
她琢磨出不对劲来,定州也不是没有出名的书院,为何要把家中子弟送到青州城来。
应窈也从温热甜羹里抬起头,看向神色变换的柳参。
被她们二人盯着,柳参大人也叹气:“孩子是好孩子,放眼青州城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悟性还好的,只不过府上长辈荒唐,不太在意他。”
他没有具体说荒唐在何处,应宝珍思忖着,大概猜出白日里那个叫谢逢雨的少年郎不太得家中看重。
听柳参大人的意思,这谢逢雨是个品学兼优,又心地良善的子弟。出挑后辈如芝兰玉树,这样的后辈哪家会不在乎,又怎会不管不顾呢。
她想不明白,但看柳参大人面色不好,想来是不太愿意提起这桩烦心事,便岔开话题:“白日我看那位少年郎姿容过人,又是大人爱徒,想来定是才情过人,人中龙凤。”
有人夸赞爱徒,柳参大人也笑:“他如今才十四,不过勤勉一些,可担不起珍娘如此美赞。”
高夫子也称赞:“原来这孩子就是谢逢雨,我来青州城这段时日听说了不少闲闻轶事,夸他有君子之风,我当是谁教出来的,竟是你啊。”
应窈状似不经意问:“是何等闲闻轶事呀?”
高夫子耐心同她说:“我听闻谢家嫡次子纯孝,祖父病重时他不眠不休在床前侍奉,在天台寺诵经祷告数十日,为祖父祈福,换得重病转好。”
应宝珍点点头,孝顺长辈是当世最为人称赞,能博得美名的法子,官府看重孝廉,书院亦是如此。
得了官府特封的孝子孝女名号还能给家中免除田租赋税,免徭役三年呢,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最难得的是他年纪轻轻,骑射了得,果敢决断。”高夫子斟酌词句:“我听闻他十二岁在修禊节与人同游,却遇见山匪,一箭射杀匪头,救下被挟持的孩童。又召来各家仆从,给官府引路,把流窜到当地的流匪一网打尽。”
柳参大人笑道:“那次不过是误打误撞,凑巧罢了。”
“大人谦虚了,”应宝珍笑:“遇见蛮横山匪,还能沉下心思救人,您这弟子可不是等闲之辈。”
高夫子说这件事,倒让她对这谦谦君子有了新的认知。无他,只因青州城一带的匪徒向来蛮横,连官兵也不敢同他们硬碰硬,只能迂回徘徊想办法剿灭。
柳参大人忽然想起什么:“不过多过几日他们家便要差人把他接回定州,不知要转到哪个书院。对了,你们可想好要在哪个书院?”
“暂时还没想好,”应宝珍看了看高夫子:“大人可有什么提议?”
柳参大人想了想:“若是不介意,窈娘可以跟着去逢雨在的书院,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他话说得客气,但应宝珍明白,说是相互照应,不过是柳参大人会嘱咐谢逢雨照看照看应窈罢了。
但她们也的确需要他的好意与帮助,不然调转应窈的籍贯很难,要缠上好一段时日。
高夫子没有再多说,和柳参大人谈起青州城近来的治安情况,应宝珍和应窈插不了话,在一旁默默听着。
柳参大人身为巡抚,对此事了解,同他们说:“我得了消息,听说太子要派亲兵过来查看长柳营状况,似乎要在定州驻扎下来。”
应宝珍抬抬眼睛,长柳营是青州的守军,由州牧统领。眼下太子派亲兵过来,是想作何打算?
她慢吞吞吃着点心,有意思忖,但毕竟她能得知的消息太少,无法判断,只得作罢。
只希望这一变数的到来不要影响青州城的平稳生活,应宝珍不着痕迹地叹口气。
在定州驻扎就驻扎吧,也想自己还能找着机会打听打听应青的消息呢。
饭毕,高夫子催应窈去歇息,嘱咐她不要太紧张,照常准备便是。
接下来的两场考试应窈一同往常,从白日忙到晚上,片刻不停。
不过她留意着,没碰见宋琛,也没看见谢逢雨。
应窈巡视整个考场也没找到他,默默收回视线,把洇墨的废稿折起来。
既然他是柳参大人的弟子,想到柳参大人的承诺,应窈平复心绪,那他们还有再见的可能。
走出署礼房的那一刻她如释重负,早早在外面等着的应宝珍迎上来,用披风裹住她:“走罢。”
夜晚风凉,应窈出来一吹有些头疼,干脆缩进披风里,任由应宝珍把自己抱上车。
县考结束,她脑内紧紧绷着的弦也松弛下来,在马车内就睡着了。
应宝珍没吵她,让她安安静静休息。
应窈皮肤白,眼底那抹青灰就更明显,新月般的眉毛也皱着,看起来有些不舒服。应宝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眉头,试图抚平她的不适。
这三日来应窈可劳累不少,高强度的应试让她忙得连轴转,自己在此事上也帮不上忙,只好老老实实和高夫子呆在一起,商议一下等搬迁到定州之后的事宜。
高夫子这些年来居无定所,四处云游,来青州城也是一时起意,没料到自己能在这里收到弟子。
但应窈年幼,高夫子总得为她打算。考虑到应宝珍要借着探查长兄消息搬到定州去,他便决定在定州寻个差事,也能给应窈的未来安排安排。
漂泊无定多年,高行俭看着应窈稚嫩的面孔,下定决心要安定下来。
他和柳参商议良久,最后决定由他引荐自己到定州的鹿鸣书院执教,也把应窈安排到那里去。
如今鹿鸣书院的院长是柳参曾经的弟子,对恩师的安排并无异议,十分热情地要把应窈的名册转到定州来。
柳参还说,自己虽无法随意离开青州城,但他的弟子谢逢雨也要到鹿鸣书院入学,会嘱咐他替自己照料二人。
应宝珍自然感激不尽。
在等待应试发榜的一段时日,应宝珍先回了镇上同胡氏和李柔娘交代安排,只说自己和窈娘这几日一切都好,在高夫子安排下住宿。
等应试发榜,她们二人便能早些归家,也好安排接下来的生活。
高夫子是读书人,又是做过官的,颇得二人敬仰。提起他的名号,胡氏便不再说什么,让她们注意安全。
“对了,”应宝珍环视四周,只看见眼巴巴在院子里玩蚂蚁的卫吉,不由问:“阿娘,卫峤他去哪了?”
她紧赶慢赶让马夫送自己回来,就是为着自己答应了卫峤会早些回来。
“他啊,”胡氏道:“昨日被吴掌柜的喊回去,说是有事情吩咐他,安排他出镇子了。”
应宝珍难免有些失望:“这样啊。”
她想了想:“阿娘,那他给我留话了吗?”
卫峤重诺,答应自己会乖乖在镇上等自己回来。眼下只是事发突然,不然他不会不在的。
“有的,”胡氏往屋里去,拿出卫峤珍而重之交给她的彩笺,“我也不识字,你自己看看吧。”
应宝珍拿彩笺看了看,上面写着:“运镖,不出半月便能回来,勿念。”
字迹略微稚嫩,是卫峤亲自写的,颇为凌乱,但能看出来是用心写的,她笑了笑,把纸条收起来。
不过半月的时间,等自己和窈娘回来,约莫也能等到他了。
应宝珍把卫峤留的彩笺和他绣的帕子放一起,转身去招呼卫吉净手吃点心。
此时已是暮春时分,飘扬的柳絮如碎雪乱飞,沾在她乌黑的发顶上。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好时节。
第54章 名次
一旬后,应试发榜,胥吏敲锣打鼓,挨家挨户送去好消息。
爆竹声不绝,满地碎红。有家仆喜气洋洋给过路人发赏钱,路人也高兴地接了,说几句吉利话,祝东家子弟前程似锦。
天没亮应宝珍就被吵醒了,听着外面侍女轻手轻脚地动静,叹息着翻个身。
应试的是窈娘,让她更为紧张,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然柳参大人和高夫子已经安排好应窈入学的一应事宜,但若是这次县考不理想,定然是要被人在私底下议论的。
鹿鸣书院治学严谨,夫子颇为严厉。应宝珍想到这茬,又开始忧心应窈能不能融入书院,尽快进入往常状态。
这般忧虑着,应宝珍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激动的侍女冒冒失失闯进来摇醒她:“珍娘,珍娘,报喜的胥吏来府上了!”
应宝珍一个机灵醒了,看见侍女喜不自胜的脸,恍惚道:“这就来了?”
方才她梦里还在进行窈娘一举得中,接下里的应试皆是稳稳当当,一路直升。而她的任务进度条也在疯涨,早早完成任务。
自己还沉浸在应窈功成名就,系统发放奖励,让她回到现代的美梦中,报喜的胥吏就来了?
“怎敢谎报喜讯,”侍女迅速伺候她净脸,带她出去看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大人和高夫子都在院子里,您快过去吧。”
应宝珍匆匆洗漱,兴奋之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冒冒失失闯进前院。
“应家窈娘得中县考第二,金榜高悬,光彩一新!”胥吏念完贺词便来讨要赏钱,柳参大人让小厮给了,客客气气请胥吏去吃酒喝茶。
应窈被围在人群里面,侍女小厮都同她说些吉利话,应宝珍赶忙掏出荷包发赏钱,一时间院子里更热闹。
高夫子和柳参大人笑眯眯站在堂下,看着应宝珍和应窈手忙脚乱应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