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个好日子,”柳参大人不多言,他早早看过榜单,知晓应窈道名次:“你这弟子了不得。”
开蒙晚,又是在乡野的书塾,还能在在头一回参加县考考出这等好名次,不可小觑。
参加县考的弟子多如牛毛,还有很多从年少时一直考到白发苍苍,也没得个名次,考官体恤年纪,才给他一个老童生的名号。
应窈年纪小,应试匆忙,这个名次当属上乘。
高夫子也笑,眉眼间的消沉一扫而空:“谢家儿郎也了不得,可是今年的案首,后生可畏啊!”
柳参大人哈哈大笑。
亲传弟子谢逢雨得了案首,指点一二的窈娘也得了个第二,竟把前三揽了两个去,让柳参如何不高兴。
他大儿子没什么读书天赋,逼着硬学也没学出什么名堂,二儿子还小,柳参一腔热血无从发泄,便把万分精力放在谢逢雨身上。
所幸谢逢雨聪慧好学,没有辱没他的教导,抱了个案首回来。
金榜题名,自当骑马游街,应宝珍不知晓案首谢逢雨也没有游街,但应窈肯定是不能。
她睡了一上午还有些迷迷瞪瞪,被一群人围着庆祝好久,恍恍惚惚看着应宝珍撒钱一样掏荷包。
我得了第二名?应窈还有些找不着北,仔细看那卷轴。
上面赫然用带着金粉的大字写上她的名字:第二名,应窈,青州人士,年九岁。
她真的是第二名?
应窈难以置信,尽管她作答很顺利,也没想到能进前三名。
而案首正是谢逢雨,二人的名字排在一处,密不可分。
惊喜交加,应窈感觉应宝珍笑着把自己抱起来,快快乐乐转了好几圈。
她听见自己的惊叫声,天旋地转,周围人带着喜意的恭贺声传到她耳朵里。
这是上辈子的应窈从没有想过的场景,旁人艳羡、赞美的视线围住她,恭贺一并到来。
既得喜讯,应宝珍便向柳参大人和高夫子先告别,带着应窈回到镇上。
报喜的胥吏快马加鞭去了,也不知胡氏和李柔娘能欢喜成什么样。
柳参大人给她们安排了车马,嘱咐家仆稳妥地把她们送回去。
“等歇息几日,你便带着窈娘来我这里,我有些事情要嘱咐她。”柳参大人叮嘱她。
应宝珍自然应允,知晓高夫子和他有事情要商议,便带着窈娘回去。
颠簸半日终于到了镇上,胡氏和李柔娘带着一群人围在镇子外边,应宝珍粗粗一看,看见镇长、柳书生和顾娘子带着阿允他们等在外面,皆是一脸喜气。
“珍娘!”胡氏看她下来,忙不迭迎上来,被喜悦冲昏头脑,磕磕绊绊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李柔娘也喜不自胜,把应窈揽进怀里,絮絮叨叨问她近来可否顺利。
应窈一一答了,小声把自己的名次告诉她。
李柔娘又怜又爱,和她说了不少体己话。
顾娘子他们早知晓了,笑盈盈道:“方才便有人快马加鞭来了,威风得很,咱们镇上可是好久没出个读书人了呢。”
胥吏紧赶慢赶提前到了发榜,告知他们应窈得了第二名,让他们好一番惊讶。
胡氏机敏,拿了碎银子想请胥吏吃酒,却被他笑着推拒了。
他道:“咱们也是从小村子里出来的,知晓乡下人读书不易,这银子您还是收着吧。”
胡氏自然千恩万谢。
镇子偏远贫穷,十几年来只有一个周冕考中秀才,平日还是颐指气使的自大模样,看不上镇子里的人。今年应家窈娘参加了县考,倒得了个很好的名次。
尽管原来胡氏并不喜欢应窈,觉得她和她那个爹一样没良心。但珍娘这段时日喋喋不休在她耳边念叨窈娘窈娘,她也的确得了个好名次回来,自己也不便说什么了。
应宝珍高兴之余,同守在镇子外面的乡人道:“我家饭馆会办三日道流水宴席,不收取任何费用!”
借着高兴劲散散财,让镇子里的人也夸夸应窈,知晓她们家有个好孩子。
经常来饭馆用饭的乡人们纷纷起哄,赞叹应宝珍大方。
应付了乡人们的贺喜,应宝珍带着窈娘她们回了家。
镇长也跟上来,先是夸赞几句应窈,不光聪慧知礼,还给镇上争气,好好地风光了一把。
天知道别的镇长在他面前唠叨多少句,讥讽他们镇子穷,连个读书人都没有多少。
应宝珍只笑:“还得多谢镇长您,要不然,我们家怎么能那么安生。”
吩咐了柳易他们来巡查,阻止想来捣乱的地痞流氓,让她们家的饭馆正常开下去,她感谢还来不及呢。
镇长搓着手有些局促:“珍娘,我……”
“您说吧,”应宝珍笑眯眯的,“这段时日多亏了您的帮忙,我们感激都来不及呢。”
镇长如释重负,说明自己的来意;“珍娘,前几日有青州城里的人来找我,询问我济贫院的事宜,说是巡抚大人要接管我们镇上的济贫院,这件事情你可知晓?”
柳参大人效率这么高?应宝珍有些惊讶,还是点头:“是的,我知道这个。”
镇长更局促不安,犹豫道:“珍娘,是你向巡抚大人提了这件事的吗?”
他只是小镇上的镇长,没见过什么世面,见过的最高的官也就是镇上的县官。乍一眼见到巡抚大人的下属,紧张得手都没地方放。
那可是青州城里的大官啊,日理万机,怎么跑来找他这个小镇长来了,镇长惴惴不安。
他还以为是他们这个小地方出了什么大事,让巡抚大人注意到了,没料想人一来,同他说的却是济贫院的事。
左思右想,他没想出来会是谁能有那能耐把话传到巡抚大人耳里。知道他听见,是应宝珍向巡抚大人柳参提了这件事,还说可以请自己全权管理。
“这样啊,”应宝珍听镇长颠三倒四说了事情经过,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本我们到了青州城里,高夫子,就是窈娘如今的夫子,向我们引荐了巡抚大人。”
“我思来想去,把镇上济贫院里的孩子同他提了提,想着若是巡抚大人心善,也会管一管这些孩子。”
“那就好,”镇长也知晓这些孩子里面的确有十分聪慧的,但是苦于镇子清贫,他咬紧牙关也省不出那么多银两供他们读书。
他心善,常常把自己攒下的银两送去济贫院给顾娘子照料孩子们,衣裳都是缝缝补补多少次的,带着明显的补丁。
既然应宝珍同巡抚大人提了此事,他也有意接管这个,那自己就放心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应宝珍见到大官,心里想的还是镇上这些无人关照的孩子们。
临走之前,镇长肃然下拜:“珍娘,我要好好谢你。”
“这可使不得!”应宝珍赶紧扶起他,慌忙道:“我只不过是稍微提了几句,还是镇长您付出的多,哪有您感谢我的道理。”
镇长这段时日为窈娘的文书忙活,也十分劳累,却什么也没有同他们提起。
应宝珍记得别人的好,怎么能安心接受他的大礼。
“不,”镇长摇摇头:“顾娘子早同我说了你和柔娘得了闲便去看那些孩子们,还给他们活计干,你做的很多了。”
应宝珍笑笑:“力之所及罢了。”
既然她忙活饭馆攒下银两,能帮助这些可怜孩子们做一些事,何乐而不为呢?
第55章 辜负
镇长千恩万谢走了,应宝珍关上门,打算和胡氏她们商量何日搬迁去定州的事情。
她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和高夫子先去定州看看院子,租租店铺,把一切事宜安排好,再把应窈她们接过去。
左右鹿鸣书院还要一段时日才能开学,不急于一时。
应宝珍这般想着,把安排告诉给胡氏和李柔娘。
应窈在院子里被卫吉拉着,委委屈屈问她为何这几日没来看自己,应窈耐心告诉他,又同他说了自己的好消息,把卫吉逗笑了。
胡氏和李柔娘听着她的话,窗外还传来笑闹声,一时觉得十分不真切:“珍娘,你已经决定好了?”
应宝珍点点头:“是的,眼下窈娘入学的事情也不着急了,左右有高夫子介绍她去鹿鸣书院。”
李柔娘点点头,窈娘的名次好,虽说是到定州入学,哪里的夫子也不会计较什么。
可她觑着胡氏面色,看她面色沉沉,忐忑道:“咱们家还没有出过青州,贸然为了打听消息搬走,是不是不太妥当。”
她说的打听消息自然是为了探听丈夫应青的消息,但碍于胡氏还没有发话,她不敢讲得太仔细。
尽管李柔娘十分思念下落不明的丈夫,每每深夜泣泪,甚至真的动过要只身一人离开镇子去寻他下落的念头。可当应宝珍提出要举家搬迁到定州时,她还是犹豫了。
若只有她一人,再苦再累也没什么。李柔娘看向窗外,瞥见女儿白净的侧脸,又拿不定主意。
窈娘还等着她教养,家中的饭馆也需要她经营忙活……若搬迁去百里之外的定州,不知晓还要连累她受什么苦处。
何况窈娘方才在县考里得了好名次,正是要定下心思好好读书的时候。
应宝珍清清嗓子:“这个自然不用担心,我们也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只不过是来回两头跑罢了。”
镇上的生意她做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掉。当然是得抽出几个月的功夫继续回来经营,其余时日再安心呆在定州做生意,带着窈娘读书。
没等李柔娘回答,胡氏便闷闷道:“罢了,我一把老骨头跟你们折腾什么,想去哪去哪吧,我只想呆在这院子里老老实实等死。”
语罢,她理了理衣摆,像是在屋子里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就要离开。
李柔娘惶惑地看了一眼应宝珍。
应宝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一日还是来了。
“阿娘,”应宝珍赶忙起身追过去,怕动作慢了胡氏又多想:“您这是什么花,女儿怎么可能丢下您?”
早在她提出要去寻应青下落的时候,胡氏便闷闷不乐,话也不想说只拿眼睛看她,想让她读懂自己的意思。
应宝珍还能不懂胡氏在想什么,无非是女儿珍娘一开始和自己站在同一个阵营,和那继子应青不对付。耗费好一番力气送窈娘去读书也罢了,眼下大张旗鼓去找和胡氏不和的应青,这算什么?
胡氏心中愤懑,让她在后面喊了好些遍才停下。
“阿娘,”应宝珍撒娇般地拉住胡氏的袖子:“您怎么不等等我?”
她依偎在胡氏肩膀上,依赖神态一如往日,又同她撒娇卖痴,胡氏的气消了大半:“就数你嘴甜。”
应宝珍哼哼两声。
胡氏长叹一口气,神色也肃然起来:“我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面上听话心里却有成见,这也是好事。”
“若是你想去找你那哥哥,”胡氏深深看着她:“那就去吧,带上你嫂子侄女一起去,也好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应宝珍补充:“要是团聚,也得和阿娘一起。阿娘不在,我去哪算是团聚?”
胡氏只摇头:“往常是我做错了事,不该迁怒她们母女二人。只当我这几月在赎罪,抵去往日罪孽,你也同他们一起去吧,不必为了我做别的事。”
做妻子的思念远游在外的丈夫,女儿思念爹娘,妹妹想念兄长,是人之长情,她有什么好置喙的。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愁愁怨怨,哪需要带给后一辈,让他们操心。
只不过胡氏心底还是一阵酸楚,一家子团聚,倒没了她的去处。
想想她嫁给应家那死鬼这几十年,要操持家务,起早贪黑跟着丈夫干活做事,还有个和自己不亲近,成日念叨是自己抢了他亲娘位置的继子。
继室继室,给人当续弦,当后娘哪里是好当的。饭菜做不好便听见死鬼长吁短叹怀念亡妻,教训过了又得听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说她苛待继子。
胡氏年轻时脾气冲,不然也教不出应宝珍这样的女儿。她哪里受得了委屈,当即跟身边人炮仗一样吵吵嚷嚷。
吵是吵了,气也出了。可她得到什么呢?丈夫说自己泼辣,街坊邻居嚼她舌根,继子也冷冷淡淡。胡氏也无奈,干脆安安心心把女儿拉扯长大。
转眼二十来年过去,继子不见踪影。她这个做娘亲的,哪不想为女儿张罗,要是能把饭馆当个陪嫁,想来珍娘也能嫁个好人家。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不和自己一样,成婚之后每日都是受委屈,只能暗地里抹眼泪。
至于这儿媳和孙女,同她一道生活,左右自己也有手艺傍身,饿不死,有她们一口饭。
可那死鬼差点把家产败光,还劳累她女儿珍娘把压箱底的嫁妆头面当出去。
每每想到这个,胡氏就气急,翻来覆去把这死鬼骂个狗血淋头,恨不得到他坟头骂上一场。
眼下呢,丈夫没了,同自己不对付的继子也不知道去哪了,胡氏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只觉得这屋子太大,零星几个人住着算什么。又觉得屋子太小,压得她喘不过气,哪哪都不满意。
珍娘倒是有意对嫂子侄女好,阻止了她头脑发昏的决定。把窈娘好生照料供养,县考中举,让他们应家祖坟冒出一小段青烟来。
胡氏便以为日子能这样过去,安安心心的,也没什么大波折就罢了。
可每每想起儿媳孙女也是客客气气,没个亲近的。唯一能指望上的女儿识大体,也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家亲近,她心底便刀绞一般难受。
自己这一辈子啊,丈夫不理解,孩子不亲近,倒活成笑话一般。
胡氏心底一阵酸楚,面上也凄凄哀哀,应宝珍哪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她叹口气,胡氏也是真心对原身好的,为她准备嫁妆,张罗亲家。哪怕她真的不喜欢李柔娘和应窈,想赶她们走,也是基于想把饭馆给原身当嫁妆充场面的缘由。
爱子之情一片真心,原身和自己作为受益者,怎么能反过来指责她呢?
左右自己也阻止了李柔娘和应窈的悲惨遭遇,算是将功赎罪了。
应宝珍叹口气,扒着胡氏不放:“阿娘,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我是您的女儿,和谁团聚不和您团聚,阿娘怎么能那么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