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亲王懒得争论,只是道:“无论如何,是你疏忽,让小皇帝抓到了机会,听本王的,趁现在还来得及,弃车保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永澜侯咬咬牙,“既然王爷这般说,那本侯也只有尽力一博了。”
就在当天,永澜侯先发制人,直接将事发当天负责巡视的护城军全部革职,依法论处。
关于安屈和,刑部突然撤销疑虑,同意了大理寺的审判,准备定刑。
听到凤北诀的叙述,姜氏直接晕了过去,软软倒在安舒身上,安舒忙让下人去叫医正,把姜氏抬到榻上躺平。
安舒看向凤北诀,“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都知道人不是阿和打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阿和还很年轻,要是把他膝盖手肘都挖了,他以后怎么办?”
凤北诀面上不显神色,“舒儿,你说过信我,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吗?”
安舒觉得永澜侯简直是冷血无情的代名词,之前她牵扯投毒案,永澜侯身为她的父亲,迫不及待赶来,就是为了将她处置,防止别人利用她把永澜侯府拉下水。
而如今,故技重施,直接舍弃安屈和,让皇帝无话可说,才好保住手中的兵权。
凤北诀说:“我今天去见了安屈和,将永澜侯做的事全部告诉了他,舒儿你会怪我吗?”
安舒摇摇头,“不会,你只是把事实告诉他而已,让他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对待他的,这次若能够脱身,日后也能有所准备。”
“那就好。”
周医正给姜氏诊脉,确认身体并无大碍,安舒让人将姜氏抬回屋里,好生养着。
姜氏醒来就哭,哭完又晕过去,安舒也没办法,只能日日陪着她等凤北诀的消息。
过了两日,凤北诀回转,找到二人,道:“安屈和的手肘与膝盖保住了。”
姜氏猛地抬头,“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他们是不是把阿和放回去了?”
凤北诀摇头,“没有,皇上下旨,将安屈和流放关外。”
姜氏呆住半晌,“怎么会这样?”
流放关外,内京到关外,足足一个半月的路程,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流放的路上,姜氏却知道其中数字惊人。
姜氏又哭又笑,“流放好啊,至少保全了身子,我这个做娘的,没什么本事,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女受苦无能为力,舒儿,原谅娘,你已经有镇北王陪护,但你弟弟孤身一人,娘要陪阿和去关外。”
“娘,你冷静一点。”安舒蹲在姜氏身前,动作小心为姜氏擦去眼泪。
第036章
姜氏整日以泪洗面,眼睛浮肿,两颊被泪水浸泡又抹去,一些地方都破皮皴裂了。
安舒擦得小心翼翼,姜氏却好似不觉得疼,胡乱抹了一把脸,止住眼泪,“娘很冷静,娘不能让阿和独自被流放,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娘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随他一起。”
“可是……父亲会放娘走吗?”安舒一时没了主见,如果姜氏跟安屈和去了关外,就能远离京城的纷争,她也不用时时担心纷争波及二人。
但是,在这个时代,姜氏基本属于永澜侯的所有物,人身并不自由,并非姜氏说她要走就能走的。
而且,流放路途凶险,变数繁多,姜氏是个实实在在的弱女子,虽然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劫财劫色的人都可能盯上她。
姜氏眼神坚定,起身理理裙摆,“娘这就去找你父亲,他没本事护住阿和,怎有脸不让娘陪阿和上路?若他不允,我就撞死在他面前,反正舒儿你已经找到了归宿,为娘连这点小事都求不来,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沉默不语的凤北诀抬手,拦住姜氏去路,“如果本王告诉你,是本王让皇上利用此事对永澜侯发难,你会如何?”
姜氏僵住,问:“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舒儿要救阿和吗?怎能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这样做,阿和差点被剜去骨头变残废?”
凤北诀面上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因为,这是迟早的事,本王与毅亲王对立,永澜侯与毅亲王交好,就算没有此次的事,你二人身为本王王妃的至亲,迟早要被永澜侯拿来做筹码要挟本王。”
“你说,到时本王该怎么做?是直接不管你二人死活?还是为了你二人束手就擒?”
姜氏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什么话,事实摆在眼前,永澜侯为不落人话柄,直接舍弃了安屈和。
凤北诀道:“你可以恨本王,去找永澜侯哭诉,哭诉本王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尽你所能辱骂本王,本王恕你无罪。”
“我为何要辱骂王爷?”姜氏不解,镇北王已经解释了原因,她只恨自己无能。
凤北诀笑了笑,“本王私下参与调查,与你们说是为了查清事情真相,实则阻挠永澜侯的人手查到证据为安屈和脱身,本王的为人相信你也有所耳闻,此种机会,本王怎会放过?所以,可有懂得本王的意思?”
姜氏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这镇北王到底是好是坏?
安舒听懂了凤北诀的意思,上前道:“娘,你就当王爷是个顶坏顶坏的人,为了打击毅亲王不择手段,找到机会就出手,想利用此事将永澜侯府拉垮,担心我们会去永澜侯府通风报信,甚至欺骗我们他在帮阿和脱身。”
话说到此处,姜氏也回过味儿来,不能让永澜侯觉得镇北王在意安舒,在意安舒的至亲,否则她走不掉,会被永澜侯留下当作牵制镇北王的筹码。
姜氏抱了抱安舒,“娘知道了,这就去找你父亲哭诉。”
目送姜氏离开,安舒愁眉不展,“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流放关外路途遥远,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安全到达,也不知道到了地方会不会受苦,而且,我父亲不是傻子,如果我娘没能骗过他,他定然不会放我娘走的。”
凤北诀将安舒拉进怀里,“他不得不答应,方才本王与你母亲交代过,若永澜侯不答应放她离开,她便去宫门前敲登闻鼓,本王会让皇上以母爱之大感天动地为名,御批她随行流放。”
“……”安舒无话可说,原来还能这样操作,她去个茅厕的功夫,镇北王就已经把大事交代给了她娘。
……
凤北诀没有让人备马车送姜氏,生生让姜氏徒步走回永澜侯府。
姜氏走到永澜侯府大门前,眼泪直流,一路哭着去书房找永澜侯。
见到永澜侯便扑进他怀里,“侯爷……妾身错了,妾身不该与侯爷置气,那镇北王不是个东西,他说得好好的,说会帮阿和脱身,却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借调查的名,一直在暗中阻拦侯爷,将所有对阿和有利的证据都处理了,再借这个机会让皇上对侯爷发难……要不是舒儿偷听到他说话,我们母女都被他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永澜侯抱着姜氏,面沉似水,他就说怎么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出,原来是凤北诀从中作梗!
当真是滴水不漏,差一点连他都被骗过去。
姜氏偷偷看了一眼永澜侯的脸色,又哭道:“侯爷……妾身错了,侯爷想办法救救阿和吧!他都不到十五岁,被流放还有什么活路?”
永澜侯手紧了紧,“本侯也想救阿和,可你也看到了,凤北诀那厮阴险至极,让本侯陷入两难之地,若本侯救了阿和,就会被皇上降罪,整个侯府都会赔进去,本王只能忍痛放弃阿和。”
姜氏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这可怎么办啊!我的阿和!镇北王这个挨千刀的!我的女儿被他攥在手里,儿子也被他害得流放……”
永澜侯拍拍姜氏,安慰道:“别哭了,你可知最初安国公要将阿和活活打死?后来本侯几番周旋,大理寺判阿和受剜刑直接变成废人,如今留下一命还得以保全身子,永澜侯府也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本侯尽力了。”
姜氏还是哭,只是声音小了些,呜呜咽咽,“侯爷,妾身放不下阿和,没了阿和,妾身在这侯府有什么用?阿和流放受苦,妾身却在侯府锦衣玉食,妾身难受啊!妾身要陪阿和去流放,求侯爷成全!”
永澜侯道:“秀儿别胡闹,你可知道流放路途有多艰险?你跟着去有什么用?”
姜氏仰起脸,说得斩钉截铁,“正是因为知道流放之路有多艰险,所以才不忍阿和独自上路,妾身愿意与阿和同生共死!”
“不要再提此事,本侯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受流放之苦。”永澜侯板下脸来,很是严肃。
他为了保住兵权,舍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表面上说得好听,是秉公办事铁面无私,但懂的都懂,已然遭人诟病。
如果再让姜氏陪安屈和流放,世人会如何说他?一个大男人,为了荣华富贵,袖手旁观儿子被流放,还让儿子亲娘陪同,恐怕口水都能将他淹死。
而且,从凤北诀对安舒的态度来看,并非一点都不在意安舒这个王妃,至少,凤北诀会因为安宁打了安舒,就不顾身份亲自为安舒出气。
当然,不排除凤北诀只是喜欢让对手难堪,任何机会都不放过。
但是无关紧要,留下姜氏有备无患,只要凤北诀有一丝一毫的在意安舒,姜氏就能作为筹码发挥作用。
若换做以前,姜氏听到永澜侯这话,心中定会十分欢喜,认为永澜侯是将她放在心上的,是不想让她受苦,才不同意她跟随安屈和流放。
可如今,经过了安舒与安屈和的事,姜氏对永澜侯已经彻底冷心,又有安舒和凤北诀提点,这话对她来说已经没用了。
永澜侯见姜氏伏在他胸膛不说话,便放软了语气,“秀秀不要难过,若你想要儿子,本侯再给你一个,这次,本侯定护他一世周全。”
“嗯。”姜氏面上强装欢喜,实则觉得心灰意冷,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被流放,永澜侯竟觉得重新生一个就能揭过一切。
是啊,她只是一个瘦马,得了堂堂永澜侯的承诺,能再生一个儿子傍身,还想奢求什么?
按理她应该满心欢喜感恩戴德才对,可她只想哭。
永澜侯只当姜氏伤心过度,抱着轻声哄了一会儿,将她哄回清疏阁歇息。
永澜侯承诺姜氏再给她一个儿子这话,传到了正妻徐氏那边,身边的王嬷嬷道:“夫人,那秀夫人儿女尽失是老天有眼,没想到她如此不安分,竟撺掇侯爷保证再给她一个儿子。”
徐氏动作优雅品着茶,半晌才幽幽道:“无妨,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上一遭,秀夫人,已经不年轻了,能不能从阎王殿走回来,可不一定。”
闻言,王嬷嬷了然,笑得一脸献媚,“夫人高明!”
徐氏淡淡看她一眼,“何来高明?不过是实话实说,谁能保证她一定会生儿子?就算生了儿子,与弘儿荣儿相差近二十岁,能成什么气候?”
王嬷嬷以为徐氏要趁姜氏临盆的时候动手,让姜氏一尸两命,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徐氏好歹是当家主母,知晓那是永澜侯的缓兵之计,不至于因为一个承诺就醋意横飞。
永澜侯不是傻子,家族里有嫡有庶才正常,只需要把握住一个度,庶子就只能依附嫡系。
姜氏便是徐氏选出来那个度,无背景无心机,极其容易拿捏。因为姜氏得宠,旁的妾室争宠,也只会把矛头对准姜氏,姜氏又有永澜侯护着,两拨人旗鼓相当,徐氏乐得轻松。
利用姜氏,轻松剪除掉不少不安分的妾室,她的衣袖没沾上丁点儿尘埃,在永澜侯那里博得了贤妻之名。
所以,她不会去动姜氏。
永澜侯与徐氏各怀心思,都以为姜氏哭几天便会消停,却没想,姜氏第二天仔细梳洗一番,来给徐氏请安过后,直接去到皇宫门前,敲响了那面寂静多年的登闻鼓。
登闻鼓,传承千载,本是告御状之用,若有人敲响,皇帝必须亲自接见审理。
姜氏敲响了登闻鼓,便被专人带着前往奉天殿。
奉天殿是日朝之殿,平日皇帝与百官便是在此早朝,丹墀上雕龙刻凤,尽显庄严肃穆,丹陛恐有数百阶,两侧立着身穿铠甲的禁军,威风凛凛。
此时早朝未退,文武百官还在殿中,姜氏被人领着,从两班文武百官之间步行而过,跪到大殿正中。
永澜侯也在百官之列,看到来人是姜氏,震惊得无以复加,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姜氏只是一个后宅女子,半辈子都在永澜侯府后院过活,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在颤抖。
“殿中下跪何人?为何击鼓?有何冤屈?”
姜氏死死抠住自己两侧大腿,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臣妇永澜侯平妻姜氏,拜见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妇无冤要申,只有一个请求。”
高座上凤安瑾早已有谱,却道:“说来与朕听听。”
姜氏静默了一会儿,将凤北诀说过的话捋清楚,道:“臣妇亲子乃安屈和,打了安国公的世孙,被判流放关外,教导不严,母亲有责,臣妇对皇上裁决没有任何异议,但为人母亲,于心不忍,求皇上准许臣妇陪同流放,照看他的同时,也能为自己赎罪!”
永澜侯有些站不住,上前道:“皇上,臣有话说。”
“准奏。”
永澜侯拱手躬身,“拙荆爱子心切,才敲了这申冤之用的登闻鼓,无意扰乱早朝,是臣御内不严,请皇上恕罪,臣这就带她下去。”
“不急。”凤安瑾抬手制止永澜侯,“这天底下,只有母爱最为无私,爱卿这位妻子,乃天下大爱之人,懂得反省自身,却也不愿放弃亲子,愿以身陪同赎罪,敢只身敲响登闻鼓,朕深受触动,便准了她,世人皆有母亲,流放当日,朕要亲自上城楼送她出城,以示对天下母亲大爱的敬意。”
九五之尊亲自开口,理由说得冠冕堂皇,永澜侯找不到话说。
一位母亲求与儿子同罪,皇帝以母爱之名下旨,任何人都找不到话说。
毅亲王眉头紧皱,看了看凤北诀,却没能看出任何不妥。
姜氏得偿所愿,没了最初的惶恐,端端正正朝上首磕了三个响头,“臣妇谢圣上恩准,圣上圣明,千秋万载!”
她知道,自己更该谢的人是镇北王,但她要与镇北王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