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冯春挎着竹篮,一手牵直揉眼睛的巧姐儿,佯装没看见。
  进了二郎庙,做买卖的已来六七成,正选好铺位搭棚支帐摆卖物,有观像测字的、卖皮货的、四季酱菜的、年画版画的、泥佛土佛的,字画书籍的,另有卖绣件、花翠、头面、幞头、各色绦线之类,皆忙得不亦乐乎。
  冯春眼观八方,显眼位置都被占去,后悔没再来得早些。忽听有人“冯掌柜!冯掌柜!”的唤她,巧姐儿眼尖,摇着她的手指着喊:“柳妈妈!”果然柳妈站在一棵菩提树下朝她晃胳膊,连忙走过去。
  那柳妈的丈夫正在炒热半锅沙子,旁摆了四五桶生栗,堆得高高冒尖儿,她笑道:“我这是风水宝地,昨就拜托庙里和尚帮忙先占住,否则哪里抢得到。”
  冯春知她说的没错,此处在二门至三门间,来客烧过香后从一门进边走边看,精神体力皆旺盛,瞧得入眼的便想掏荷包,过了三门往后,腰酸腿软眼花,钱也只剩半袋,甭想再赚他一个子儿。遂谢过柳妈,在她旁边停了板车,酒还放上面,另摊平四方青布,将竹篮里绣的肚兜荷包汗巾子等一件一件端摆周正。
  秋老虎余威犹存,太阳出来也晒得人难受,幸得菩提枝叶摇晃遮挡,撑起一片阴凉之地,这正是:庙中有人能办事,大树底下好乘凉。
  巧姐儿蹲在地上拾菩提子,颗颗堪作念珠,她不晓哪弄来的细红绳,拈着专心的往绳头里串。
  蒸腾的香火青烟袅袅,罩着人头上三尺神明,庙堂深处有和尚在敲木鱼念经,声声隐约随风卷起浮尘。
  燕十三仰坐在古樟树桠杈间,俯首紧盯着巧姐儿,这大煞十分了得,连佛门庙堂都进出自由,万不得掉以轻心。
  冯春摊前冷落,她环顾四周,怎地皆有人光顾,柳妈的栗子也卖光一桶,就近有个小贩在卖各种花露香油,他的买客最多,涂在手腕试试闻闻,那银钱掏进掏出惹人眼红。
  一个妇人过来翻了翻绣品,挑中一片凤穿牡丹的肚兜,听着价格嫌贵,搁下要走,冯春叫住她,咬咬牙卖了。
  一平板车的酒,乏人问津。
  柳妈那边糖炒栗子的香味四散,有个壮汉买了些,走到冯春的板车前问:“可买一碗酒么?我就着吃栗子。”
  冯春打开坛子,舀了一碗递给他,笑道:“不要银钱,送你吃吧!”
  那人道谢,端着碗找台阶坐着,边吃酒边剥熟栗子,后又过来赞道:“这酒乃生平从未吃过,我要买两坛回去。”他嗓门颇大,路过的皆听见了,好奇的围拢过来,冯春便让他们先尝,尝过喜欢再买。
  潘衍和曹胜宋万坐在树荫下吃栗子,看买酒的渐多起来,潘衍夸奖曹胜:“你寻的那人靠谱。”
  曹胜奉承:“是爷你想的法子周到。”
  原来那壮汉是唱了一出引客戏,民众多有盲从猎奇之心,潘衍不过借来巧妙一用,百试不爽。
  常燕熹和副将曹励也在二郎庙闲逛,他们多在兵器鞍头铺前逗留,曹励相中一柄弯月刀,握在掌中试练,常燕熹看见书籍图画铺子在卖羊皮地图,他拿在手中细看,绘尽天下布局,原来这种庙会也能买得好物。有两人抱着酒坛从身旁经过,其中一人道:“这酒的味道平生未曾吃过。”另个人颌首附和:“隆胜酒庄的三白酒,在此酒面前也大为逊色。”
  曹励拦住他们问:“什么酒值得这般夸赞?”那俩人笑道:“你自去买来吃就知。”且指路道:“并不远,瞧见那棵菩提树么?就在那里,再晚些就卖光了。”
  常燕熹已随望去,竟是冯春站在板车前,板车上的酒仅剩五六坛,她正和一位锦衣华服的爷们凑近说话,不晓在嘀咕什么,笑得花枝乱颤。
  没半点妇人该有的矜持模样!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肆贰章    卖酒买酒酒里乾坤   春画画春春内藏秘
  和冯春说话的是隆胜的掌柜张大发,有意长期购进她的酿酒在酒庄买卖,赚取其中差价。
  俩人相谈甚欢,冯春又叫来潘衍,潘衍不感兴趣,敷衍两句便走开了。
  那张大发晓他刚中举人,也暗存攀附之心,是而出手愈发豪气,当即预付五十两银作为订金,余后的事皆好商量,冯春收下沉甸甸的一封银子,内心狂喜,面若春风,不经意抬头,望见常燕熹和曹励由远渐近而来,再观常燕熹神情冷淡,浑身透满不容亲近的凛凛威势。
  算罢!老娘今儿走运,惹不起你总躲的起。
  她朝曹励献殷勤:“曹将军可要替夫人买些什么?”拿起一叠肚兜一件件掀给他看:“皆用的是上好绸缎,你摸摸可丝滑?花样也是我亲自针针绣的,这是凤穿牡丹、那喜鹊登枝,还有鸳鸯戏水......
  曹励颧骨暗红,清咳一嗓子:“我不过二十年纪,至今未曾婚配,也无姐妹,实在用不上这些。”
  “二十?”冯春打量他笑说:“曹将军生的老成......”又拿起个石青江崖海水纹的荷包:“这个系在腰间也别致。”
  “武将不戴细软之物。”
  “汗巾子总需要。”她不气馁。
  “武将只用白绫汗巾,无需这般花花洒洒。”曹励见她热情着实难招架,遂看向常燕熹:“二爷要么买个两三件.....送给鸣月姑娘?”
  语未毕,正对上常燕熹犀利的目光,唬得迅即调转话题,指着酒坛问:“方才来时听闻许多人夸你的酒香,没想到冯掌柜不但会泡茶,还会酿酒!我能否尝一碗?”
  冯春抱起最后一坛递给他:“也没余的了!权当感激曹将军在扬州对我和巧姐儿的多加照顾,送把你吃,不嫌弃便好!”
  曹励道谢接过,闻得旁边栗子喷香,想买些来佐酒,哪知还在翻炒,需等须臾,他瞟眼常二爷可有不耐烦,面无表情猜不透,大马金刀地站着,却也没有调头就走的意思。
  那就......再等等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常燕熹翻起面前一撂肚兜,冷眼旁观,简直不能入眼:“粗制滥造!”还敢死缠烂打迫着曹励买!
  冯春抿抿嘴唇,敢情常二爷的癖好一点没变,还是只欢喜大红肚兜,再绣幅春画儿更加好了。
  这边心思百转,就听有人唤她名儿,随声望去,是妓儿陈小云摇摇摆摆走过来,手里揩帕子擦着额面热汗,朝她叠声抱怨:“你在这里让我一路好找!”又凑她耳畔嘀咕:“我的恩客欢喜你绣的肚兜,要有春画的,买十多件回去给妻妾们,可有么?”
  “有有有!”冯春自认今儿真是天降财神,稍后定要去烧高香一炷,辄身在蒌子里翻找,找出十件来,再没多了。
  陈小云接过掀开细看,忍不得嗤嗤作笑。
  一只大手突然横过来,陈小云迅速闪过,直觉要骂娘,定睛再看那人,唬得筋骨酥麻,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妓儿,此时倒语不成句:“常常常大人,怪我有眼不识泰山,你你你若要, 我我我......” 明摆着要拱手相让。
  冯春岂容煮熟的鸭子飞了,利索的从陈小云手中抽下一件,再推她一把:“还不走么!”
  陈小云反应过来,从没见跑得如此快过。
  冯春把那件塞进常燕熹的掌心里,压低嗓音说:“这可不随便卖的呢,现送把常大人!有感您借银之恩!”
  常燕熹展开肚兜,目光倏然深邃,揉成团笼进袖里,额上青筋不自觉跳动。
  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明媚容颜,眨巴眼儿秋波暗送,笑容轻浮,前世里那狠心无情的女子,和面前市侩庸俗的孀妇,实难合成一个人儿。
  他心底莫名起了焦燥,转身就走,曹励恰买好栗子,提着酒坛,匆匆追上那条背影一道而去。
  潘衍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燕十八从树上跃下,走近坐在台阶的巧姐儿,巧姐儿眼前一黯,仰头见是他,高兴极了,把串好的菩提珠子扬了扬:“燕哥哥,送给你!”
  燕十八岂会接过,微俯身凑近她的面庞,怒瞪咬牙道:“妖孽,乖乖随我走,或许还能饶你性命,否则抽筋扒骨,让你魂消魄散,永世不能超生。”
  巧姐儿笑嘻嘻看着他,忽然爬起来,拍拍衣上沾的尘灰:“我找阿姐去!”蹦蹦跳跳地跑了。
  这场二郎神庙会直至日落衔山方才结束。
  常燕熹和曹励打马回宅,唐管事已在厅内备下酒菜,曹励把坛酒递给他:“温一下来吃。”
  俩人坐在桌前剥栗子等酒,曹励问:“二爷打算在桂陇县还耽搁多久?兵部催讯不断,再不回京,怕是要等来皇帝的诏谕。”
  常燕熹沉默不语,他十分了然京城的局势,起身走到窗前,这正是:林中听风,楼上看月,灯前拭剑,无论我有意无意,舟中看霞,城门看雪,烛下看美人,难管我有情无情。
  唐管事送来温好的酒,曹励把酒倒满两盏,常燕熹回来坐了,接过盏吃了口,眉心猛得一跳,神情微愕。曹励问怎地,是言过其实了么,举盏一饮而尽,再回它的余味,稍顷咂咂嘴:“好酒,从未吃过如此佳酿,春娘着实了得!”
  常燕熹再吃过一盏,忽然淡道:“回京也就这几日便可启程。”
  待他俩吃完酒,各自回房洗漱歇息,常燕熹躲卧床上,虽有些酒醉却并无多少困意,窗外起风了,树影缭乱,他想起什么,从袖笼里掏出那片肚兜,摊展来,觑眼闲看,那春画儿绣的是老汉推车,这毒妇越活越俗不可耐.....配色倒鲜艳,简直栩栩如生,确实绣的精致......潘莺的绣艺无人能比,他忽然挺身坐起,把香几上的羊油灯取来举高,双目炯炯地仔细端详那幅画儿,终于晓得怎么越看越觉得哪里相像。
  活见鬼了......那男子臀股处和他一模一样的地方,均有颗红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肆叁章    春娘细说红兜弄情    二爷拷问酿酒来祸
  冯春盘腿坐在灯下正拿戥子称银子,听见有人叩门高喊:“冯掌柜在么?”嗓音熟悉又不甚熟悉,她随手捞来针线笸箩倒扣住,下榻去拉闩,就见唐管事的轿子停在台阶外不远,跟随小厮打起轿帘,她上前笑问:“是什么风把您老吹到这里来?”
  “夜游神吹的我来。”唐管事道:“常二爷命你过府见一面。”
  冯春眼神烁了烁:“现可没银子还他,见也是白见,何苦去自讨没趣?”
  “我们二爷独不缺的就是银子。”唐管事嗤笑一声:“让你去就去,胡来掰扯些什么。”
  “有唐管事这句话心就定,我洗把脸梳个发髻再换身衣裳,周周正正的去见常大人。”
  唐管事得了话,一荡帘子垂下,吱嘎吱嘎踩着夕阳余晖走了。
  冯春直至轿影模糊,又略站了站,回身见潘衍不知何时站在廊下,巧姐儿追着只通体雪白的猱狮狗往巷里跑去,她回到房中洗漱,梳元宝髻,插一枝点翠莲花簪子,面抹薄粉,唇抿胭脂,穿件藕荷洒花绸衫,荼白裙子,十分的清灵水秀。
  常燕熹欢喜她这样妆扮......冯春透过铜花镜怔怔看着自己,半晌后重换一身玫瑰红,再把粉抹重,唇抿浓,去茶馆交待柳妈伺候弟妹用晚饭,自去街上招了一乘小轿,直抬到常府的门前。
  常燕熹才练过剑,浑身皆汗气,正掬水洗漱时,听下人禀冯春已在前堂等候,仍不缓不疾地换身宝蓝直裰,踏进前厅时,一眼便见她红艳艳似团火坐在椅上,他鼻间嗅到难闻浓烈的脂粉香,这毒妇是越活越俗不可耐。
  冯春等的心烦意乱,终于听见打帘声,纵然他姗姗来迟,也只得陪笑起身见礼,懒得迂回曲折:“常大人寻我来不晓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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