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油头青最擅烟花路儿上的消息,哪家翠馆来了新人,哪个伢婆买了丫头,但得给足银子总有准信儿。”曹晖把能再哪哪遇见他说了,冯春二人道过谢,暂把嫌隙置之脑后,出府门直寻油头青而去。
再说燕十八买了一块萝卜丝酥饼,诱骗冯巧沿着街道走,偏此处是个闹市,人烟阜盛,想找个清静地儿都难,总算走至个商户后门窗下,他顿步,见无谁注意这边,拔出降妖剑直指巧姐儿,横眉怒目,厉声叱喝:“妖孽,现出你的原身!”
巧姐儿吃着萝卜丝酥饼,伸舌舔掉嘴角的白芝麻,好奇地问:“什么是原身?”
燕十八喝道:“就是你由何幻化而成?鹿妖?羊妖?蛇妖?大马猴精?狐狸精?还是豹子精?”
巧姐儿听不懂:“我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那你是什么!”燕十八生起伏妖杀心,从袖里顺出镇魂铃,叮铃铃摇晃,声音犹为刺耳。
巧姐儿观他面目狰狞,纵然再懵懂也晓处境不妙,饼也不吃了,哇得吓哭起来:“我是人啊!我要阿姐和哥哥。”
燕十八冷笑一声:“你怕是难见她们了!”
甩出镇魂铃击向她的脸儿,手腕一抖,剑锋直朝她的胸口猛刺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伍伍章 品红院吃席念旧 巧姐儿幸遇贵人
上回讲燕十八将巧姐儿拐到一户僻静人家门窗下,展法器欲要诛杀,千钧一发之刻,一行拉粪车的大汉路过,其中不乏见义勇为之辈,大声叱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岂容你当街行凶。”
舀一瓢腥臭粪水朝燕十八甩臂泼来,燕十八慌急,一个鹞子翻身堪堪避过,再看巧姐儿,已一溜烟跑进人群里,他追去,为时晚矣。
有诗云:莫问尘间多歧路,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边冯春姐弟急寻油头青暂且不表,转说常燕熹仅带副将曹励在扬州多留了两日。
他俩坐在临街的茶馆,边吃茶边聊谈,曹励语含不满:“这龚大人不知如何判的案,张淮胜贪墨官银据实,却偏说证据不足,倒令官府一意追查那伙残害婴童的贼人。”
常燕熹淡道:“不干我们事,何必操那闲心。”
曹励还待要说,一位锦衣华服的爷们过来拜见,却是认得的,乃扬州首富盐商薛凯,他恭敬地作揖见礼:“离老远瞧背影就觉分外熟悉,果然是两位大人。”又问这要往哪里去。
曹励道:“不过是到处走走,未有目的!”薛凯笑道:“距此地颇近有家品红院,不妨由我作东请您们吃酒听曲如何?”
常燕熹看日落衔山,红霞满天,也无处可去,遂起身答应,那薛凯连忙遣人先行报信,自陪傍在他俩身旁。
骑马过了路口,远远见一处宅子,红墙碧瓦,乌门前花竹丛生,洒扫的干净齐整,倒像个富贵人家的门面,他问道:“看着不像青楼翠馆,怎起如此艳俗之名?”
薛凯回道:“虽不是青楼翠馆,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里不卖笑接客,只专心养瘦马。”
常燕熹“哦”了一声不再多话,待走近前,早有小厮等候多时,引领着进门,穿堂过院沿着青石板道朝里走,侧边有几棵柿子树,叶落尽了,仍坠着果实,红彤彤如灯笼,五六个小女孩儿穿红着绿,坐在廊下拉练乐器。
有个女孩儿拿腔唱道:一架扶疏沾雨尘,夏热不散碧云深,莺啼蝉鼓无来处,试看小娇娥,闲来小坐,拈珠频频。
听着还很稚嫩,常燕熹收回视线进了中堂,如何陈设清雅不多提,一桌酒菜已摆的满满当当,虔婆领着数众拜见,颤颤兢兢地:“老身不知贵人前来,仓促置席,若有怠慢还请饶恕!”曹励道:“方才在院里听曲子唱得好,我们不吃哑酒,寻几个来唱曲助乐。”
那虔婆连忙应诺,退出房去叫人,薛凯亲自斟酒敬上,同常燕熹等吃过三五钟儿,闲话未叙几句,就见袅袅婷婷进来四个女孩儿,估摸十四五岁年纪,各抱着月琴琵琶或捏着玉笛箫管来见礼,但见皆梳着垂鬟分肖髻,缀着点翠簪花钿儿,穿轻罗软裳红裙子,打扮的粉妆玉琢。
道过万福连眼儿都不敢抬,回身坐定绣凳唱起《朱痕记》。
虔婆陪笑道:“这里不比青楼翠馆有娼妇陪酒嬉闹,她们不做这些事的,纵是吹弹歌舞,也只伺候如你们这般的贵人。”
常燕熹拈盏慢慢吃酒,打量那些女孩儿纤纤体质,瘦似春柳,柔弱无骨,个个如牙雕的玉人一样,也听闻因盐商的喜好,虔婆故意将她们食饿多饥不许吃饱。
常燕熹不以为然,这样的身板床榻间怎能尽兴,他又是个孔武有力的将军,手脚重些恐有折断之虞.
那毒妇就不一样了,滚白温热的胳臂,鼓鼓的胸脯,掐不住的肉腰,两条纤匀有力的长腿......
个中滋味噬魂抽髓实难形容,常燕熹把酒一饮而尽,她怎还没到扬州,等的耐心渐尽。
酒吃至半酣,虔婆子过来问:“我这几个瘦马都是绝顶货色,贵人可有相中的?”
薛凯斜眼睨她,嗤笑一声:“我说你这个妈妈只知闷头养,却不懂行情。”
虔婆子陪笑:“还请赐教!”
薛凯道:“东头丽花院把六七岁女孩儿,由商客当面甄选,选得中的,再给妈妈按自己心意调教,除寻常技艺外,或更擅歌舞吹弹,或更精吟诗作对,或更熟围棋双陆,甚或更通枕上风情,赵寅那货就养了个,骨牌抹得极好,把我等输得落花流水,很是长脸面。前时那里的妈妈怂恿我也养一个,没瞧到合眼缘的,是以作罢!”
曹励悄悄嘀咕:“这些盐商还玩养成,倒会耍子!”
常燕熹不响,只听那虔婆子道:“不是我强口,丽花院的还比不过我这里,巧着今才收了四五个小孩儿,俱有些颜色,不妨拉给贵人看看,若能挑出一两个,也可替着养哩。”急忙忙招呼去领人来。
薛凯敬他一盏:“京城里好些官员也在此地养瘦马,常大人若欢喜哪个,可假我的名义、保准无谁晓得。”
常燕熹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也就少顷,七八个小孩儿鱼贯而入,在他们面前站定,都才留头,上着一片肚兜,下穿半截里裤,露出光光一双胳臂小腿,足趿红绣鞋。
虔婆笑道:“女大十八变,日后都会变个样貌,是以贵人们挑拣,主看发量、肤色、眼鼻唇型,手脚长短,这些无错便可放心。”又说:“若爷挑中哪个,可将兜衣裤脱解再验。”
薛凯打前锋,一个一个仔细看过,有人单说他挑女孩儿一节:
薛盐商,你娶的是高门雪,玩的是章台柳,赏的是秋娘妒,折的是醉海棠,谁能有你的眼界高。抬起面,听嫩音,走两步,转过身,借个手,再看足,纵是稚气小儿童,你也能瞧出二八风流色。
薛凯一连看过三四个,都不甚满意,忽皱眉指着最靠门边的:“你过来!”
“我要找阿姐和哥哥!”不肯前,只揉着眼哭啼。那虔婆暗掐她腰肉,又不敢使力怕留指印,咬着牙根低告:“听话,过了这节就带你去找。”
那女孩儿便抽抽噎噎的到他面前,薛凯眼前一亮,好个眉眼如画的粉孩儿,天然带一股子娇病气,不似贫苦家买卖的孩儿,正待要开口问询,哪想她泪眼望向常燕熹,忽而湿亮起来,猝不及防扑去:“常老爷!”
常燕熹正同曹励说话,觉有暗风近至,本能伸手一抓,再调头定看,神色倏得微变,还道是谁,竟是那毒妇的小妹巧姐儿。
曹励吃惊道:“这不是冯春娘的妹子么?”
巧姐儿如见亲人,抱住常燕熹的胳臂不放,薛凯怔住,虔婆连忙跑过来:“这丫头还没及调教,不懂规矩,贵人恕罪。”伸手就要来拽。
“滚!”常燕熹沉声怒叱,又喝道:“拿衣裳来。”虔婆呆着,薛凯看出端倪,瞪她一眼:“还不去!”
很快递来鹅黄裳裙,巧姐儿自穿妥当,常燕熹原想问她怎在这里,却心一堕:“你阿姐呢?”
那毒妇姿色不俗,又无防人之心,踏进扬州城这个胭脂窟子里,莫不是被贼人劫去发卖青楼翠馆了?
他大仇还未报怎容她闪失.......娘的,一间一间可不好找。
巧姐儿看着满桌饭食咽口水:“常老爷,腹里饿空空哩!”
常燕熹端过一碗汤馄饨,一言不发地拿调羹喂她吃过两个,再问:“你阿姐呢?”
巧姐儿小嘴塞满,听得问阿姐就泪花花,边嚼着边摇头:“阿姐不见了。”
常燕熹脸色顿时铁青!
第伍陆章 常燕熹高权救巧姐 冯春娘还情羞包扎
常燕熹沉声问:“你阿姐在哪里不见的?”
巧姐儿想想说:“她在药局里称人参,我和哥哥在仙鹤寺玩儿,哥哥去溷厕,另有个哥哥把我带走了....”
常燕熹低嗤一声,原还对潘衍有几分另眼相看,却原来同前世里那个废物无甚分别。
转目冷厉看向虔婆:“你胆子够大!”
那虔婆慌了神,连忙屈膝跪下:“委实不知情,确是东门的伢婆吴氏领得来,说是有户人家养不起,交她领来发卖,老奴不曾多问来处!”
“卖了多少银子?”他又问。
虔婆不敢瞒:“因她模样不同别个,用了整五十银买下。”平常女孩儿不过十五银左右。
常燕熹摔盏,哐啷震响,洒一地酒水,眸光阴鸷,出言怒叱道:“这是良家女孩儿,被拐子拐带来卖,衙门定会咎其恶行。你明知其来路蹊跷,却不报官,反高价买下,谓为同犯,理当同审,以儆效尤!”
气氛瞬间凝滞安静,拉琴唱曲的不知所措,薛纶默然,虔婆发抖,皆摒息噤声,无人敢语。
待巧姐儿吃饱喝足,常燕熹领着她向薛凯简单交待几句,与曹励一道走了。
虔婆眼睁睁看着,人财两空好不懊恼,痛哭流涕朝薛凯诉苦:“这又是哪里来的贵人,扬州城里坑蒙拐骗多如牛毛,怎就他这般把鸡毛当令箭,一点路数都不懂得!”
薛凯斥道:“他需懂你什么路数,朝廷堂堂二品将军,纵是在这里把你老虔婆的头拧下当夜壶踢,你也得生生受着。幸好他明日就离扬州,否则有你倒霉的。”
虔婆唬得不敢再多言,薛凯继续吃酒听曲,过半个时辰才起身出门,欲朝马车去,忽见两乘轿子星火流月般大步抬来,未停稳已见两书生下轿,直奔乌门方向匆匆而去。
冯春赶至品红院,想着巧姐儿正受苦楚,便欲发心急如焚,忽见个锦衣仆从拦住前路,拱手问:“可是冯春?”见她点头,手指向远处一男子道:“我家老爷请你过去,有话要交待!”
薛凯摇着洒金扇儿,看那书生渐趋走近,若不早得告知,倒难辨女扮男装,虽穿戴简素,离得远不觉什么,越近便似幅水墨画冉冉清晰,他问:“你们可是为冯巧而来?”
“你怎知她姓甚名谁?她如今在何处?”冯春急问。
薛凯道:“你莫焦急,常燕熹常大人留话,他在福来客栈等你们,冯巧亦在!”
冯春二话不说,谢过直朝轿子跑去,潘衍倒不急,只同薛凯打听来龙去脉,又径自进了品红院找那虔婆,不过半刻功夫,他复走出来,将袖管一处褶皱抚平,朝抬轿地吩咐:“去东门柳牙巷左第五吴姓户!”递上轿钱。
“是喽,爷!”抬轿称谢接过,踩踏着夕阳一溜烟儿而去。
暂不表他,且说冯春,匆匆赶到福来客栈,才至门前,就听有人喊她:“春娘子。”寻音而望,原来是副将曹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