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接过,虽是黯淡的昏黄色,却绣着尊白衣观音点水,丰腴富态,细长的眉眼半睁半阖,饶是生动。
她素日常吃斋念经,看着很是喜欢,笑着收下道:“哪里能随便用用,随身带着更有佛缘。”
旁边人看着眼馋,插话进来问:“春娘子可还有簇新的?”
“有的有的!”冯春连忙回话:“这一路陪阿弟进京考科举,盘缠可怜,便绣了好些手帕及其它物件儿,想着卖了可换些银两度日。”其中个年轻妇人急催:“你快去拿来给我们挑挑。”
冯春自是要趁热打铁,起身回看潘衍不见人影,巧姐儿则玩得不亦乐乎,她想了想,打常燕熹面前过,低声道:“常大人替我看着点巧姐儿,稍刻便回。”交待完即匆匆走了。
常燕熹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毒妇与前世大变,能说会道,厚颜无耻,得便宜还卖乖,竟还敢让他照看巧姐儿。
他与她此生相遇,只有隔世滔天的冤仇,他要羞辱她,九九八十一种手段折磨她......
一把扶住差点绊倒的巧姐儿,蹙眉训叱:“女孩家的要端庄,不老实坐着,乱跑什么。”又冷笑一声:“可千万别和你阿姐学。”
巧姐儿自顾玩儿,不理他。
姚氏看得饶有兴味,笑道:“常大人待那冯春娘很是特别呢。”
常燕熹端盏一饮而尽:“自然特别,她欠我足五十两银。”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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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拾章 看巧姐将军无事生事 卖绣品春娘旧闻听闻
且说一个丫鬟走到张淮胜近前禀告,他听后,朝常燕熹歉然道:“我那娇妾身怀有孕,客船颠簸时感不适,待我送她回舱,再来和大人叙话。”
常燕熹摇头:“你不必再来,我听完这折戏就走。”
张淮胜拱手作揖,再去亲自搀扶坐姚氏旁边的小妇人,姚氏笑道:“我带了些紫金丸,原是自己健脾调气吃的,也有安胎的效用。我去拿些给你。”她站起身,打算走时才想起来,叫过宇哥儿,朝冯巧笑道:“告诉你阿姐,明日烦她把绣品送到舱房来。”
其它女眷亦纷纷起身,簇拥着她去了。
曹励望着她们背影不见,有些奇怪问:“张淮胜在扬州府时不是只有一位夫人?何时来的小妾?还有孕在身?”
常燕熹拈盏慢慢吃酒,蔑笑道:“看他那小妾体貌,多半是偷养在外的瘦马,无人所知而已,并不代指其不作为。”
冯春端着叠满绣品的笸箩过来时,已是人去楼空,唯有曹励还在听戏,巧姐儿蹲在常燕熹脚前,歪头看只猫儿吃鱼骨头。
常燕熹持武将坐姿,背脊挺直,面无表情。
曹励偏火上浇油:“春娘你可让我们久等。”
“不晓这么快就散呢。”冯春陪笑表歉意,看他腰间持短刀,在笸箩里翻出个绣猛虎下山的刀套:“一点儿心意。”
曹励连忙接过,拔出短刀套了,左看右看甚是欢喜:“春娘好手艺。”
“喜欢就好。”冯春偷睃常燕熹,一脸儿风雨欲来,想想还是莫招惹的好,福身告辞。
常燕熹冷漠地看她,出声叱问:“你可晓我官衔秩品几何?”
冯春点头,听他厉道:“贱妇,既知我位高权重非寻常人物,怎还敢对我颐指气使,毫无羞耻之心,若我执意追究,杖责十数不为过。”
贱妇......真是难听!她把要送他的绣品重放回笸箩,抿抿嘴唇:“是民妇逾距,日后再也不敢。”辄身走两步道:“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望常大人自重。”拉着巧姐儿扬长而去。
曹励笑起来:“这春娘竟还识孔孟,实在难得!”
常燕熹道:“你是不知她父亲是何许人。”
“愿闻其详!”曹励满脸兴致。
常燕熹欲说又吞回去,端起盏斜睨他:“怎么?三月间的芥菜起了心?”吃口茶又道:“那毒妇能要人命,你要嫌活腻了,尽管去招惹她。”曹励当他玩笑,也笑回:“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我一征战将军最擅使剑,谁斩谁还不知呢!”
常燕熹阴沉着脸看戏,懒得理他。
冯春回舱房哄着巧姐儿睡了,继续在灯下做针黹。
潘衍则和燕十八坐在船板上赏月,一个娼妇细腰细腿摇摇摆摆过来:“两位爷耍风月去么?”见无人理没趣地走了。
潘衍瞅了眼燕十八:“可有那个过?”见他不明,朝娼妇的背影呶呶嘴。
燕十八瞬间懂了,摇摇头正气浩然:“我等降妖除魔之人最忌女色,此生不碰!”
“那和宫里太监有何分别?”潘衍不以为然,看着一轮明月照得满船雪亮,他可不想再做太监了。
一夜无波。
冯春早起收拾妥当,潘衍要读书,她便领着巧姐儿去找姚氏。
姚氏信佛,用过饭要做功课,便命丫鬟去把昨晚一起听戏的太太们请来,等有半晌,呼朋引伴而入,冯春把带来的绣品摊在桌面,不光手帕汗巾子,还有肚兜袜子香囊等各式各样的。
姚宇带着巧姐儿四处玩儿。
林太太把手一摊,笑道:“花了眼,春娘替我挑哪个好?”
冯春上下打量她,择了一片娇黄色绣双凤的肚兜:“这黄比秋葵黄鲜亮,比老酒黄轻俏,你二八年纪性子天真活泼,需增些静稳恃重,这色最合适不过。”
林太太接过细细端看,另个太太拍手:“春娘所言不虚,果真不俗。”过来拉她替她也选个。
林太太忽然撇嘴:“你们可知晓,昨晚同我们一起听戏的那个,张大人的小夫人原是瘦马出身!”
又有个惊讶道:“真的么?我就怪哉从未听闻张大人纳过妾室。他与夫人一直鹣鲽情深,若不是感情极好,那夫人岂会做下那桩糊涂事。”
冯春竖耳细听,自然也晓得所指何事。又听说道:“有说张夫人受不得牢狱之苦,也有说她因吃婴童汤遭反噬,总是死了。张大人那时整日悲恸,三番五次悬梁自尽,若非被下人发现,大抵也随去了。”又有个冷笑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成想还唱了这一出阳奉阴违的好戏。”
“你们都挑起来了?”门外一妇人声若鹂唱,众女眷噤声,冯春随音望去,果然是张淮胜的小妾高氏,再往她的腰腹瞄了两眼,有微微隆起之象。她走近过来,懒洋洋地把绣品拨来拣去。林太太道:“你自己好手艺,还稀罕这个?”
那高氏嗯了一声:“我现身娇体贵着,老爷不允我再动针线。”再看向冯春:“你帮我也挑个好的吧!”冯春看她长得面薄身细,挑了一片秋香色绣雁南飞图样的,不待她言,高氏便道:“老爷最欢喜大雁,不过你这图样显得萧索凄凉了些。”招手叫她近跟前,悄声嘀咕两句,冯春愣了愣,只闻鸳鸯交颈,还没听过大雁交颈的,却也颌首笑道:“可以,能绣。”只要银子足,莫说大雁交颈,老虎交颈她也能绣出来。
高氏接过丫鬟递来的燕窝粥,吃了一口,又道:“你若绣的好,我便把腹中少爷所需要穿戴的、都交你来缝制。”
潘衍听得舱门打开,巧姐儿快乐似只鸟儿飞进来,后跟着冯春,手里拿卖空的笸箩。
他以前从未把女子看在眼里,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这位长姐,绣工手艺活、丝毫不逊宫里长年累月做针黹的宫女们。
冯春舀水盥洗完手面,躺回床上,昨晚赶工一口气做到天亮,又和那些女眷讲了半日,精气神仅凭一颗赢利心吊着,此时只觉眼睛酸涩,浑身软绵,交待潘衍看顾好巧姐儿,阖目便睡着了。
潘衍从袖笼里掏出个桃木小剑,平常念书累后削着玩的,送给巧姐儿,静观她变化,哪想巧姐儿倒很欢喜,坐到一边自个玩耍半天,又来拖他的手,拍着肚皮饿了。
潘衍见冯春睡意深沉,不见醒来,遂带着巧姐儿去买饭吃。
常燕熹恰如厕回舱,两厢碰面,潘衍淡淡施礼,他亦漠然领受,看他们走远,思忖那毒妇不用午饭,躲在舱里不晓在做什么。
曹励对她似乎起了意,这毒妇若闻听后,会是喜还是怒,他得警诫她勿要痴心妄想。
蓬蓬蓬叩三下未见应,把门钮绕圈一转即开了,他闪身而入,冯春躺在床上,侧身朝里熟睡。
常燕熹往床沿一坐,看她把薄毯踢蹬一旁,只着轻薄的姜黄织纱短衫长裤,一脉曲线柔婉高低、如山峦起伏。
她乌油髻散乱的碎发贴住修长的颈子,衣襟菊花扣解散几颗,露出一抹白肤,鼓鼓往下是细腰身,两条修长的腿儿交叠。
她素不是纤质弱柳女子,该有肉处绝不吝啬,并那股子风情月意的娇态,从头到足,引人痴念贪长。
这正是:问君何所欲,问君何所求,宁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陆壹章 常燕熹暗舱偷香 冯春娘巧说心意
常燕熹抬手摩挲下颌糙硬的胡茬,目光紧盯着她,眸瞳乌浓翻滚,却又生出冷意,捉摸不透他此时所思所想。
忽然去抚触她睡得红热的颊腮,汗水润湿指腹的圆茧,他另只手捡起掉落在枕边的绢帕,替她轻慢地擦拭。
就像前世里许多个午后,他掀起竹帘看她蜷在矮榻上,枕着鸳鸯枕倦睡,额上满覆薄汗,一截滚白的胳臂垂在榻沿,一柄薄绢团扇掉了。
他捡起扇子替她打风,窗外高枝蝉嘶,堂内暗幽生香,这样能消磨一个下午。
他那时有多欢喜她,此时就有多恨她。
冯春翻个身,半边颊趁势捱进他摊开的掌心,两只手自作主张圈住他的虎腰,寻个舒服的位置继续睡着。
常燕熹背脊僵直。
“冤家!”她似梦呓般哼唧一句,似嗔又怨,嗓音略带沙哑,听在耳里娇慵难缠,使人心底浮起一片萋迷。
“毒妇!” 他俯首靠近过去.......半晌呼吸紊乱地站起,自去了。
潘衍和巧姐儿在船板慢走,渡客很多,都出来找食,两边卖吃的货郎倒多,大都担前设盘,中安锅灶,后设水桶和各种碗箸面盆,有卖面条的,挂吊粗细两种,有卖馄饨的,油煎或水煮,有卖包子的,分猪肉馅和素馅,还有卖绿豆粥的,盛满一碗碗放凉,粥央点一枚红皮大枣,买一碗送乳瓜。
这里售的小食价廉物美足够吃饱,最宜无钱大胃的贫民百姓。
若想吃酒再来几盘炒菜,需得上二层包间,自然花销不菲。
潘衍想了想没钱,还是算罢!
巧姐儿站在油煎馄饨摊前走不动,那锅里生馄饨才摆满,覆盖孳孳作响,需再等片刻,遂买了一碗辣肉面自顾倚栏吃着。
燕十八恰也来船板找食,没走两步便觉剑在套中呯呯乱撞,他仰望上瞧,二层窗前站着个穿银色衣裙的女子倚窗看风景,身侧有几个浮浪子弟,也瞧见了,大加议论,其中个指着道:“那小娘子不晓是谁府中的女眷,看穿衣打扮,非富则贵。”另个猜道:“莫不是随行唱戏的角儿?才生的这样美貌。”有个年稍长的道:“我认得她,原是品红院老妈调教出来的瘦马,十六岁时被新上任的扬州知府张大人买在外面养着,如今大夫人死了,她果然有出头之日,这些年不见,倒愈发的标致。”
那女子不过站半会儿便回舱去,燕十八缩回目光,只觉腰间法剑动静未停,反震颤难止,他伸手猛得紧握,顺剑尖所指方向盯去,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孩儿立在阳光下,拿着油煎馄饨,正吃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