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常元敬道:“既然不是你,可是你们两个?”
一应的叫冤不知。
便听他又说道:“不是你们还有谁个?再是不认,一并的罚。”
常燕熹掀帘而入,冷笑道:“堂哥打算怎么罚她们?”
常元敬面含怒气问:“昨日上朝路上,你抱女子骑马狎戏,且被龚如清尽收眼底,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常燕熹命肖姨姨她们退下,靠窗而坐:" 这便是你训诫我妾室的理由?"
常元敬不答反问:“因你此举,龚如清未允肯皇上指婚。你可知其间的利害关系?”
“洗耳恭听。”
“你心知肚明,我们为秦王所用,自要助他夺帝,如今皇帝幼小,皆由龚如清及其党羽把控朝政,常龚两府结成姻亲,互为牵制,日后方可行大事。”
“是你为秦王所用,而非我!”常燕熹不为所动。
“你征前已应诺,怎这时又出耳反耳。”常元敬瞪他半晌,缓和了语气:“你勿要怨我,替你训诫妾室乃一时愤然所致......”
"堂哥所说愈发离谱。"常燕熹沉声道:“只要他治国稳当,兵略妥善,使得苍生安居,百姓乐业,莫说小皇帝或秦王,就是再出个旁人,我也义无反顾忠效于他,返之,纵是天王老子来求,我也不鸟。”他站起身朝外走,打起帘,微顿步,开口道:“下次堂哥再训诫她们,我索性一个不要,皆送你。”
“怎如此口无遮挡!”常元敬厉声叱:“你的侍妾我怎能收?又置人伦何顾!”
常燕熹唇角显露一抹讽刺的笑意,荡下毡帘,径自走在园里,冬风飒飒不及他心中寒凉。
戏鱼桥边,肖姨娘披着斗篷,后一个婆子打着伞等在那里。
那肖姨娘见他走近,未语泪先流。
常燕熹默稍顷,低言劝慰:“你今日委屈,我心里知晓,天寒地冻,早些回房取暖罢。”
“为了老爷您,纵受天大委屈都无怨的。”她用帕子蘸蘸眼角,哽噎软声求:“这样天儿,老爷若无急事,不妨去我房里吃几盏酒驱驱雪气。”
常燕熹还未开口,就见福安来禀道:“老爷,曹将军来了,已进了二门。”
他点点头,朝肖姨娘淡道:“你先回吧!”
头也不回地走出园子,再从袖里摸出一吊钱丢给福安,福安接住,连忙称谢,又道:“爷还得给我一吊钱。”
“为甚?”他朝书房去,福安随在后说:“那潘娘子的住处,我已打探清楚哩。”
话音才落,凭空又丢来一两银子。
福安笑得落一嘴子雪花。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捌陆章 龚如清怀情试新衣 潘娘子忙活迎除夕
转眼过了腊八,除夕渐近,年味日浓,因着新正为一岁之首,京俗初一至初四忌刀剪针等,潘莺等绣娘虽暂缓缝制嫁衣,但龚府逢年上下皆要添置新衣,她几个只负责老夫人、龚如清及龚小姐的行头,又赶着年前时辰,整日里忙得是天昏地暗、马不停蹄,总算在除夕前日赶制出来。
她几人绣工了得,在房里伺候老夫人和龚小姐试衣,新裁的锦绣绸缎,绣的时兴花样,雍容的雍容,文雅的文雅,皆是十分得体,赞不绝口间,恰龚如清来问安,便撺掇着他也一试。
龚如清的棉袍是潘莺裁缝的,用得是石青锦绸料子制衣,在前胸、后背、两肩及下幅前后共绣八团灯笼纹,衣摆袖口绣江崖海水纹,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他只着荼白里衣站地央,抻直腰背、伸展手臂,自由潘莺伺候他试穿,拉袖整肩,整理袍摆,将前襟阖拢抚平,再拿起革带环束腰间,熟练地系个梅花同心结。
龚如清面色沉稳不显喜怒,任凭其上下齐手,两相从未有的接近,鼻间嗅到桂花头油的香味,眼底时不时浮过油松黑亮的发髻,她不瘦,胸满挺,细腰身,臀股俏,乌浓浓的眼儿会勾魂,平常不觉得,此时看得仔细,这小妇人通身儿的风流气。
他轻咳一声,脸颊浮了抹暗红,痴活数年,还从未与哪个女子这般挨近过。
潘莺退到旁边,老夫人看得赞口不绝,龚文君拉他到镜子前照,笑道:“哥哥穿上这衣裳,愈发的斯文儒雅,你可喜欢?”
龚如清在镜子里看到潘莺的侧影,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噙起嘴角不语。
老夫人留她们晌午一起吃了饭,待饭毕,她四人磕头得了银钱赏赐,便被允出府,直歇到元宵节后再来。
潘莺走出龚府大门时,忽听背后有人唤她,扭头看是龚如清的厮童,那厮童从袖里掏出个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她,只道是大老爷赏的,回转身就跑了。
她掂掂份量,喜笑颜开,应是不少赏钱,拢进袖里,脚步轻快的沿街往家走,一路是户户贴门神,处处挂桃符。
小孩儿三五成群,玩甩炮儿,噼啪噼啪,唬得不知谁家黄狗乱窜,顿住远远看着。
她路过闹市,一间八鲜店里在卖带鱼,条条银白如带长,阔且厚,尾朝上头朝下挂在铺前,买者却寥寥,这乃南方特产,京人不惯其腥气。
遂问了价钱,总不便宜,讨价还价半晌,去了一个钱,她咬咬牙买下一条,路过卖粮食的白糟行,买了一罐白糟(米酒糟)打算回去蒸酒糟鱼吃。
途经肉铺子,让屠户阔切了一方肉,送了几大块骨头,她再买了鸡鸭和菜蔬,卖切糕的夷人还在街边,又过去称了一块。
沉甸甸拎着回家,才至门前就听拉闩声,巧姐儿露了笑脸,高兴地大声喊:“阿姐阿姐。”
燕十三别扭地随在她后面,穿得是潘衍的衣裳,松松落落挂在身上,潘莺朝他瞪眼儿:“还不来帮提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接过鸡鸭肉,拎去厨房里。
潘莺进了堂屋,不由惊怔住,地上铺着油纸,搁有半片鲜猪,二条大腌鱼,四只鸡鸭、十盒果酥糕点,米面油酱齐全,另还有个锦盒,揭开看是扎头绳宫花簪子类的首饰。
她问是谁送来的,燕十三道不知,一早便见搁在门口。
潘衍拿着自己写的春胜条子、画的门神从楼上下来,拿起一碗浆糊去张贴,笑道:“我还道是尚书府送来的。”
潘莺摇头,隐隐约约想起个人,思忖稍刻又觉无可能,暂把心思放下。
明儿是除夕,她得忙着备年夜饭的吃食,虽只有姐弟妹三人,加上赖着不走的燕生,也要好生过年,不得马虎怠慢。
把带鱼洗净切段加酒糟腌着,烧了盆热水端到屋檐下,给鸡抹了脖子,血滴了半碗,再揪着腿丢进盆里滚着烫毛。
切糕切成十几小块,巧姐儿津津有味吃着,给阿姐嘴里塞一块,再给哥哥,最后拿着给燕十三:“燕哥哥吃。”
哼!他把切糕丢进嘴里嚼。
这正是:
户户守岁共欢然,明日相过又问年。
奉劝世人相祝愿,但愿今年胜旧年。
一夜无话,翌日是年除,用过早饭,潘莺在堂屋摆了案桌,取出逝去双亲牌位捧上,再摆齐烛台香筒香炉及供品,取来蒲团领着弟妹跪拜磕头,再烧纸祭香。
待祭毕,她便去厨房忙着,剁肉馅揉丸子炸鱼段煮骨汤,烟囱里青烟袅袅,不多时满房混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
巧姐儿跑来张头探脑有好几回,咂着手指头,潘莺灶上炖着肥鸡,便撕了条腿给她吃,还不走,要给燕哥哥拿一只。
另条腿是给潘衍的,潘莺笑着挟只鸡爪子,让她给燕生。
李婆端着一碗蒸腊肉来敲门,想央潘衍去她家画门神马,潘衍本懒得管,他是何等人物,前朝随便一字也值千金,哪里是贫民百姓要的起的,但也怕剥蒜刮姜,看在那碗腊肉的份上,洒洒的甩袖而去。
巧姐儿手里攥着啃一半的鸡爪子,乐颠颠跟在后面,燕十三果断地也随去了。
潘莺还没看过潘衍画的门神马,跑大门前端详,左右扇上分贴着秦琼敬德,一个黑脸浓髯,一个白面疏髯,甲胄执戈,悬弧佩剑。
有诗证:豪气冲天入九霄,威风凛凛鬼神钦,三十功名烟消散,傍谁门户是长情。
她看过片刻,不得不承认这大太监确实有些本事,照旧回厨房忙活。
快至昏时,潘衍等几才回来,潘莺已整治了满满一桌酒菜,王伯过来送了一箩粘豆包,说要赶回乡下儿子家里过年,她便拿了些酥饼点心,炸的丸子鱼段给他带走,那王伯道谢的去了。
关起门来她(他)四人合家过节,潘莺取了一坛苏州三白酒,给潘衍、燕十三和自己斟满,彼引互相敬过,开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起来。
潘衍从袖笼里取出些零碎钱儿给她,是给街坊乡邻写春胜画门神得的。
潘莺摇头:“街坊乡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写画这些还要银子,脸面不好看。”
潘衍咂口酒儿:“我的字画可精贵,旁人想得都得不着,哪管脸面好不好看。”
“远亲不如近邻,总有求人拜事的时候。”潘莺笑道:“多少与人方便,亦是与自己方便,有银子隔着就没真心。”
潘衍不以为然,她便不再多说,把鸡腿挟他碗里,又拣块酒糟带鱼挑掉刺喂巧姐儿,再看向燕十三,招呼他多吃些,一面笑问:“你以往年除怎么过的?”
燕十三吭哧半晌才道:“我们术士常年走南闯北,降妖除魔,从不过年节。”
去年此时他买了只烧鸡,在破庙里住了一宿,从窗外梢进的雨雪把他的袄子都打湿了。
潘衍斜眼睃他:“你爹娘呢?”
燕十三回道:“师父在路边捡得我。”
巧姐儿忽然哭起来,扑进阿姐怀里:“我要爹爹。”
潘莺神色复杂,柔声哄她:“等哥哥中了状元......一切都会好的。”
这关他什么事儿!
巧姐儿泪汪汪扭头看潘衍:“哥哥中状元。”
嘴角抽了抽.......
“一定要状元吗?前三甲可还成?”
“你不是很能吗?”潘莺瞄着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燕十三也笑起来,潘衍眉梢微挑。
巧姐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含着泪花也笑了。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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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捌柒章 潘娘子岁礼收人心 常燕熹讨债却温香
用完饭,按照规矩,需得小辈给长辈磕头领赏。
潘莺免了他(她)们的礼,先叫过潘衍给他个荷包,里有五两银子。她道:“年节间,考生结朋伴友、互访走动在所难免,旁人请了你,你也得回请,乃称礼尚往来,否则只进不出,一味守财,日后官场没准两相遇,提起往昔便会遭人诟病,银子你拿去用,不够再来问我讨,这些用度还是有的。”
潘衍暗忖这个女人倒不小家子气,颇有些见识,也不表露,只接过荷包拢进袖里,拱手作揖谢了。
潘巧笑嘻嘻的过来,跪在蒲团上给她磕头,潘莺忍不住眼底发潮,总算是有惊无险又过一年。
招手她到跟前来,拿梳子替她梳起双丫髻,从锦盒里取出一枝绿玉四瓣水仙簪插进鬓角,在鬓边别一朵淡黄绢花,拿镜子照给她看。
潘巧觉得自己美美哒,跑到潘衍面前:“哥哥,好看?”潘衍打量她一番赞道:“国色天香,倾世倾城、非巧姐儿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