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无双——大姑娘浪
时间:2022-05-23 08:28:19

  潘巧眉开眼笑,又去找燕十三:“燕哥哥,好看?”
  燕十三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也是个妖孽!
  恰听见潘莺唤他,便起身近她面前见礼,潘莺拿过个褐色布包,当他面解开,里面有两套簇簇新衣裳,一套霁青色,一套紫棠色,两双厚底鞋,一双玄色,一双宝蓝。
  她笑道:“你总穿衍哥儿的,松松落落不像样,我趁闲时做的,你拿去穿罢。”又添了句:“以后可不许再欺负巧姐儿,否则我定不饶你。”
  燕十三有些愣怔,心湖浮波澜,他原总捡师哥的衣裳,后有善人施舍,至多去成衣店里买来穿,还无谁亲手替他缝衣做鞋。
  脑里乱成一团,却佯装镇定道谢,接过布包辄身就往自己房里快步走。
  潘衍看他落荒而逃,摇摇头感叹:“你太会收买人心。”
  潘莺笑而不语,听得房外噼噼啪啪地响,抱起巧姐儿朝外走,潘衍也起身随后,抽闩大开两扇门,日落衔山,爆竹惊得乌云散,露出天边一抹胭脂红。
  李婆一家子,张贵带着老娘和新娶的媳妇,也都在街前燃爆竹放烟火,听得一声霹雳炸响,震得耳鼓隆隆,火星大起,碎纸纷飞,青烟弥散,张贵点起烟火,半空开起数朵粉芙蓉,蓬勃绽放,又瞬间萎落,却不碍那瞬间的娇艳。又放了葡萄架、大西瓜,火梨花,那紫烟儿,绿烟儿,白烟儿腾腾而起,把月亮都朦胧。
  巧姐儿看得目不转睛,咧着嘴儿直拍手,潘衍披着斗篷,手扯着衣襟,他什么没看过,本不稀得看,此时却觉得还行,燕十三则不着痕迹明观暗察街面,那磨镜的大汉日日等在此,今总算无了身影。
  贫民百姓买烟花图个热闹,几下放完也就各自散了。
  潘衍在院央乌盆里烧起松柴,松香味儿随着劈劈剥剥地燃声在鼻息间萦绕,也不觉得夜冷,待得燃烬方才进房,巧姐儿已经沉沉睡着。
  潘莺则和他俩在灯下打双陆,不晓多久,潘衍抚着肚腹有些饿,潘莺去楼下厨房煮饺子,端起一盆残水,走出门外往街上泼去。
  忽然眼前有个人影恍闪,顿时唬了一跳。
  定睛细看,拦住去路的不是旁人,正是常燕熹。
  彼此离得很近,能感觉到他黑色大氅表面氤氲的森森寒气,也不晓在外面站了多久。
  她抿了抿嘴唇,低声问:“你怎找到这里来?”
  “年前来收帐,欠债的还债,欠情的还情,欠命的还命。”常燕熹嗓音也是清冷。
  这人真是过节都不让人好过,潘莺不高兴:“还没到还钱的时候呢!”转身就往门里走,他也没阻拦。
  京城有个不成俗的约定,年前若不见到想见的人,没准年后就难见了!他并不信这个,但与仇与恨还是来看这毒妇一眼,再往宫里去。
  潘莺脚欲要迈进槛内,却又收回来,转身走到他面前,问道:“吃了没?”
  “还没。”常燕熹讶异于她的辄返,如实地回。
  “你再等会儿。”潘莺交待完,匆匆往门里去,常燕熹望着她的背影一晃不见,蹙起浓眉,她想作甚!
  一条野狗孤零零从墙角经过,他仰首望着天边被烟火染的发红,再不走要来不及,宫里过节礼仪繁复,去晚总不像话,正要走了,就听嘎吱一声响,潘莺复又迈槛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香气四溢,直往鼻里钻。
  这毒妇哪来的良心发现!
  常燕熹不动声色接过碗,执筷挟起一只鹅胖饺子,一口咬一半儿,是白菜肉馅的,咸淡适宜,有肉汤,吃在嘴里的滋味又烫又鲜。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潘莺看着他吃,噗嗤笑出声来。
  常燕熹用余光睃她,星光正洒进她的眼里,细细碎碎的。
  他最爱吃白菜肉馅的饺子。
  前世里她亲自动手包过一次,却兴冲冲端去给了堂哥......
  她以为他不知,他怎会不知呢,他曾那样地在意她!
  忽然无了胃口,很沉默,一只只挟起缓慢地吃,碗底浅了,还卧了只荷包蛋。
  潘莺抬手抚理发鬓,歪着头问:“那些个年礼是你送来的?”
  见他不承认也不否认,便是了!遂轻轻地笑:“这可是你自愿送来的,别又说我欠你的债!”
  常燕熹把空碗往踏垛上一搁,直起身一把抱起她的腰肢。
  他来的目的除了看她,还有就是把她抵到墙角,为所欲为的,这样再那样。
  潘莺猝不及防被他圈在大氅里抵上墙面,推拒不脱,挣扎不得,索性瞪起眼儿骂:“你要做甚?”
  “饱暖思淫欲!”他沉沉地笑,面庞忽明忽暗,显了些许邪气。
  潘莺咬起银牙:“我是喂了一只中山狼么?”
  常燕熹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尖儿:“是不是狼,你一试便之!”
  远处有个富贵人家在放烟火,引得街市站满贫家百姓,仰颈朝天看热闹,一会是百花齐放,春光浓洒人间,一会是八仙过海,各显手中神通,忽现了西厢张生莺莺泄幽情,又出了断桥许生素贞续前缘,这样孽缘方罢,那边牡丹亭里丽娘还在羞会柳梦梅。
  烟火烧透半个天际,却没谁注意墙角一隅,被噼噼啪啪爆竹声、掩没了嘤呜模糊的嗔叱。
  常燕熹抬起头来,这潘莺嘴儿的滋味,也是又烫又鲜的。
  潘莺抓紧他衣襟,气喘咻咻地:“不能白被你占便宜去。”
  “十两银子。”他心情大好,亲她挺翘的鼻尖一下,嗓音悠懒,就让这毒妇占回便宜。
  潘莺摇头不肯,抓住他的手掌掳起袖子,腕戴着一只羊脂底秋葵黄的汉玉镯,她褪下来拢进袖里。
  “还有巧姐儿。”她嗓音软的要滴水:“你还要给巧姐儿个礼。”手触上他腰间革带,摘下一枚双鱼翡翠坠件儿。
  “人去哪里了?”潘衍站在槛前,一会儿看烟火,一会儿抱肩四望,寻着熟悉的人影。
  潘莺一把推开常燕熹,抬手整理发髻,摇晃着腰肢走出墙角,潘衍耳聪目明,闻声迳来,望着她背后黑影成团的巷道,淡问:“你在那作甚?”
  “白日里耳坠子落了一只,方想起似乎落在这里,是以过来找找。”她拽住他的胳膊往房里去:“穿得这样单薄,还出来受冷!”
  “等饺子等得人不见,可不要出来寻,这时候野狗最多,闻着门里香味儿到处打探,当心被咬一口。”
  “可说什么哩!”
  姐弟俩玩笑着迈进槛内,“咣当”阖紧了大门。
  常燕熹从暗处走出,深吸口寒夜的凉气,站在街上直看罢烟火,才坐进马车里,福安忙命赶车进宫。
  马车轱辘碾着满地烟尘跑将起来,他轻揉眉宇间的疲倦,片刻后,不自觉摸向腕间,空荡荡的,再触及腰间革带,翡翠坠件儿也没了。
  趁他色欲熏心时,皆被摘了去,此两样可比她的欠银要贵重许多。
  他无谓的勾起唇角,这毒妇使尽花招又如何,总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捌捌章   潘二郎会馆新祸沾身  常将军酒楼聚众戏言
  到次日,潘衍穿着簇新的宝蓝直裰,用过早饭,出门乘轿去江南会馆与南边来的举子见面贺节。
  轿抬到了东城,再从崇文门里顺城墙往东,至苏州胡同停住,已见十数举子三五成群,站在会馆门前彼此寒暄。
  潘衍和他们见过礼,一起往会馆里走,厅内很暖和,火盆燃着兽炭,且设置屏风和桌椅,桌面摆着茶水和十数碟诸如瓜子、盐煮花生、咸核桃、绿豆糕、荸荠果等杂果。还搭了戏台,底下坐无虚席,有站着的,潘衍进去时,伶官扮的是《铡美案》,唱者听者都挺带劲儿。
  不说画堂春深,潘衍忽听有人高唤他之名,随音仰首望去,是秦天佑和陆远在楼上朝他招手,暗蹙眉佯装没看见,稍顷,一个厮童来请,他才慢腾腾踩梯上二楼,秦天佑近前,热情地握住他的袖管,拉着一面走,一面展颜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带你去见老师!”
  潘衍道:“我的老师众多,不知你所提的是哪位?”
  “你自个看就是。”秦天佑已推开一间扇门,不由分说推他进去。
  潘衍听得嘀咕说话声,紫檀桌前、太师椅上坐着两位锦衣华服之人,他定睛细看,顿时心沉谷底。
  看官可知那两位是谁,竟是礼部右侍郎兼詹事府少保周铎、和礼部尚书大学士常元敬,他俩皆是春闱的主考官儿。
  潘衍暗道糟糕,只觉流年不利,怎又被秦天佑拉来与这两人相见,他待要寻个法儿避走,却听那常元敬先开了口:“两位举子看着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潘衍无法,只得与秦天佑陆远一齐上前见礼,周铎拈髯微笑:“我倒认识他们,一位是京商秦万豪独子秦天佑。一位是南京乡试解元潘衍。”
  “哪位是解元?”常元敬似乎颇有兴味,看着潘衍上前拱手作揖,淡笑:“能让周大人念念不忘的举子,想必是满腹锦绣,文彩非凡,此次春闱必为三甲之才。”
  潘衍道:“常大人过誉,乡试能中解元、皆为天地人合而致,此次会试南北贤才积聚,强中更有强中人,潘生实不敢妄想三甲得中,若能金榜题名已是此生之大幸!”
  常元敬吃茶笑语:“潘生自掩金玉之才,实有过谦之嫌。”
  又命他三人与他们同坐。
  随意聊了些闲话,秦天佑拱手道:“两位大人的文采名闻天下,可谓是英词润金石,今日得幸能见,还求指点吾等一二。”
  潘衍抿紧唇瓣,暗悔怎会惹上这猪一样人的!
  常元敬眼神微烁,朝周铎说:“皆是你的学生,不妨出个议题考考南方举子才学如何?”
  周铎随意道:“题出《孟子.梁惠王》下,以孟子见齐宣王相谈治国来制艺,秦生你先来。”
  秦天佑不敢怠慢,略思忖方开口:" 时君欲求国家大治,却不惜栋才,国家需才甚急,却弃贤能不用,如此妄想图治,岂能乎。孟子借玉论治,君知要用玉匠琢玉,应知贤士辅国,其们金玉之品,又经科举锤炼,是治国的大匠良工......"
  潘衍趁其文思泉涌时,起身作揖指着要如厕遁出房来,在廊道尽头窗牖处站了会儿,听得几个举子不察,立他身后小声议论。
  其中个低声道:“你们可瞧见秦潘陆三生,进房拜见周常两位大人?”
  又有一个说:“又不是眼盲,会馆里来往举子皆见。”
  一个粗喉咙的说:“秦生提过,他家父与周大人交情匪浅,早年常出入侍郎府。”
  有举子不甘道:“秦生此次怕是要金榜题名了。”这话含意颇深,引来数人心照不暄的嗤笑之声。
  却听得潘衍面色微变,周铎为春闱考官,秦天佑与他走动过于频繁,已引起酸肠辣肚之人无端猜测。
  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京城乃事非之地,官官相轧,恐日后酿出祸端。
  心下顿起打算,招来秦天佑的近身侍从,只道腹痛难忍需得先行一步,请他趁空代为告知,言毕即走出江南会馆自去了。
  再说常燕熹早起惊醒,晚间竟做了一场春梦,也不肖多说,换上簇新衣裳,正自用饭,福安进房禀,三个姨娘来拜见行礼,原该是昨晚来的,他在宫里行礼仪吃筵之事,直至三更才得回安寝。
  皱起眉宇,福安取出三个鼓囊的荷包给他:“大夫人遣翠莲送来的,说是爷定想不到准备这些压岁钱。”
  常燕熹接过搁桌上,命她们进来,肖姨娘与那两个皆施抹脂粉,插戴花翠,穿着锦绣袄裙,打扮的妖娇鲜媚,福安取来蒲团,她三人跪拜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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