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云思远看了看女儿,又看看女婿谢谦,随后道:“知远,你跟我去一趟书房,我有事问你。”
谢谦点点头,起身跟着云思远离开,经过红玉身边时,将随身带的一个扁小的木盒子递给红玉,叮嘱道:“给县主的。”
说完,他也不等红玉应声,就头也不回地跟在云思远身后,去了书房。
云婳、云舒姐弟两也纷纷起身,各自告退,准备回院子歇下。
一出客厅外面,红玉就第一时间将谢谦的礼物给了云婳,禀明道:“县主,这是谢大人让奴婢交给您的,他送给您的礼物。”
云婳对上红玉似笑非笑的揶揄目光,突然觉得心中甜滋滋的。她嘴角不可抑制的勾起,眉眼上挑,双颊染上一抹嫣红,含羞带怯,嗔道:“知道了,你收敛一点。”
跟在身后出来的云舒并不知道她们聊什么,只听到了“礼物”二字,当即来了兴致,挤过来问道:“礼物?什么礼物?哪里有礼物?”
他双眸晶亮,乌黑的瞳孔散发了别样光彩,目光扫过红玉,最终定格在云婳手中的木盒上。
“是这个吗?这么小的盒子。”云舒嘀嘀咕咕,又开始想八卦了,继续问道:“是姐夫送的吗?怎么没有我的礼物?”
自打云婳跟谢谦定亲,这半年来,云舒喊姐夫那是越来越顺口了。
一开始云婳还会气恼地纠正他,未成亲就不算姐夫,时间长了,竟也听习惯了。
“去去去,哪都有你。”云婳不耐烦听弟弟啰嗦,而且有些事也不好跟个小孩子解释。
“我问问怎么了?又不会少了你一块肉。”云舒嘟嘟囔囔,继续说道:“姐,你给我瞧瞧是什么礼物,就瞧一眼。”
“哎,姐,你别那么小气。”
最终,云婳被他吵烦了,就打开给他看了一眼,他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晚风院。
云婳原本只是想应付一下弟弟,却没有预料到盒子一打开,里面精致特别的簪子直让她眼前一亮。
外面的光线太暗,她只能瞧个大概,看得还不是很仔细。将弟弟打发回院子后,她立马合上盒中,快步回了清风院。
一入房间,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将簪子拿到手中细细欣赏,发现这簪子的设计很是独特,起码她在盛京城中还未见到类似的,做工也分外精细。
“眼光还不错。”云婳很满意,当即便让红玉替她簪到头发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左右晃了晃脑袋,上扬的眼尾也就没再下来过了。
欣赏够了,她才摘下来重新放入盒子里,余光一晃,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信纸,不由心下好奇,将信纸拿出来,打开一看,只一句话:“六月初八,时至子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时起意,提笔作下相思如意簪图,聘良匠制成物赠予县主,望勿嫌。”
“还相思如意,真不害臊。”云婳嘴上嫌弃着,心中却觉得甜如蜜糖,特别是看到了落款后面还画着一个小人像。
那小人手中执着笔,表情竟是可怜巴巴的,云婳很是意外,脑海中也不自觉想象谢谦写这张信件时的场景。
一本正经地画着自己可怜巴巴的小人像,光想想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云婳一个人在屋内暗自乐呵,“可怜巴巴”的谢谦却是刚刚与云思远谈完事,从书房内走出来。
“你心中有数便好,若有什么需要到老夫,你直说便是。”云思远将谢谦送到外院,这才停住脚步,语重心长地叮嘱他。
谢谦点点头,看向云思远的目光多了几分暖意,他自幼没什么长辈缘,所以分外珍惜,也想尽力守护。
“先生留步,且安心。”谢谦与云思远面对面站着,言罢,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
在云思远看不到的地方,谢谦停下脚步,转身朝清风院所处方向望去,入目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自嘲一笑,只觉得自己傻了,这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什么?便无奈摇了摇头,抬步离开。
谢九一直跟在身后,看着自家主子走走停停,一会儿深思张望,一会儿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挠挠头,腹诽道:“主子的心思真是越发难猜了。”
……
因两家离得近,谢谦也没花多长时间便回到了自己府中的小院。
时辰还早,他便直接去了书房,提笔修书一封,亲自点上蜡,等封蜡凉了,才将信件递给谢九,吩咐道:“送去西北。”
他面色沉静,原先在长公主府的笑容早已敛去,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谢九不敢耽搁,接过信件,立马将事情安排下去了。
黑夜越发幽深,夏末残留的几声蝉鸣也如同被初秋扼住了咽喉,时不时冒出一声,苟延残喘,表现着它最后那一丝不甘。
书房的门没有被关上,谢谦坐在案桌前,身躯往后一仰,脖颈处就卡在椅背顶上,双眸紧闭,尽量缓解眼中的疲劳酸涩。
“主子,水备好了,您可要先沐浴?”
管家林叔在寝屋等了半晌也没见谢谦过来,还以为他又不顾惜自己身体,死命处理公务了,赶忙走过来提醒。
“嗯。”谢谦缓缓睁开眼,可以就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这才对嘛!”林叔笑逐颜开,又开始唠叨:“别仗着年轻就不爱惜身体,这到点就该歇下了,熬来熬去,可不得把身体熬坏咯。”
“热水老奴已经让人抬去净室了,您动作快些,免得水凉了。开始入秋了,别看天还不冷,可洗凉水容易染风寒。”
“嗯。”谢谦继续应道。
“老奴先去看看,您快些。”林叔说了一大堆,这才满意地离去,谢谦也跟着缓缓起身,去了净室。
这一夜寂寥无梦,谢谦休息得很好,他写的那封信也赶在昨夜关城门前送了出去,按照行程,将会在五日后送到徐文逸手中。
第45章 选择
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徐文逸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神不宁,隐隐有些不安。
他也不是头一回往外跑替谢谦办事了,一直都自在得很,让他回盛京他都不太想回去。
这次也不例外,来西北有好些天了,一直好好的,也不知道今夜怎么回事,心口就好似被灼烧一般,焦躁得很。
如果不是理智尚在,他都想一口气冲到外面,大喊大叫一场,好平复心口的焦灼感。
“不会是上火了吧?”
徐文逸猛地坐起来,三两步冲到桌子边,灌了半壶凉茶水,才感觉好受些。
“见鬼了。”
烧心之感缓解下去,疲惫渐渐袭来,便重新躺到床上,没多久就沉沉睡过去了。
翌日醒来,也没有以往的松快感,还是觉得累累的。
他这次来西北是为了配合谢青私下调查西北的军政要务,以及盯紧了西北各官员之间的往来异常。
西北的煌州是边境要塞,是整个大晋对接西戎的门户,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是,去年谢谦无意中发现西北与盛京竟然存在着一种隐秘的联系,那是一种交易。
故而谢谦便将谢青调派去了西北,希望能查清楚其间的利益关系,经过一年的调查跟踪,目前已基本有了眉目。
盛京的那只手伸得实在太长了,不仅插手大晋与西戎的通商往来,竟还沾染了军权,甚至暗通曲款,倒卖兵器,从中牟取暴利。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灭九族的大罪,形同造反,只是盛京那边的对接人过于谨慎,一直没有抓到现行,至于西北这边,谢青潜伏许久,已经将证据搜罗得差不多了。
“世子,主子来信,说是给您的。”谢青从外面回来,第一时间将信件呈给徐文逸。
他们在煌州中买了一处宅子,用于平日里的歇息落脚处,此时徐文逸在书房中归类整理到手的各项证据,打算找个时间全部送回盛京城。
闻言,他缓缓抬起头来,整个人干脆靠到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调侃道:“给我的?他谢知远又打了什么鬼主意?来,拿给本世子瞧瞧。”
徐文逸总是间歇性不着调,谢青这些年来见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懒得搭理他,便恭敬地将书信奉上,还不忘嘱咐一句:“主子让您尽早回信。”
“呵,还特意叮嘱,本世子瞧瞧写了什么?”
徐文逸顿时来的兴致,坐直了身体,抬手接过谢青递过来的信件,脸上不羁的笑容随着信件的展开、阅览逐渐消逝,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后背僵直,敛眉凝神,须臾之后长舒一口气,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食指轻扣桌面,若有所思。
思索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他似乎想清楚了,眉眼瞬间舒展开来,桃花眼潋滟上挑,好似不经意般瞥了谢青一眼,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小青子,来给爷研墨,爷要给你家主子回信了。”
此话一出,谢青忍不住嘴角微抽,默默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世子爷又抽什么风,竟然开始给他胡乱换称呼了。
只是腹诽归腹诽,干起活来谢青也是一点也不含糊,走了两步到案桌旁,往砚台里添了一点水,拿着墨条的手就开始动起来。
这活他在盛京城时也没少帮谢谦干,熟门熟路,没一会儿就搞定了。
随后站到一旁等候,拿到书信后才退下,马不停蹄地将书信送回盛京。
谢青离去后,书房内就只剩下徐文逸一人,也再度陷入沉思。
从御林卫的萧错,到锦衣卫的王三,再到谢谦书信上所提到的玉庆城倒卖官粮事件的其中牵扯,这一件件一桩桩都直指他们定北侯府,且一次比一次要命。
凭借他们定北侯府在盛京城的地位,以及祖祖辈辈的忠臣,圣上定然不会相信。
可之后有了王三指证,圣上即便是明君,保持着极高的理智,难免也会在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再到玉庆城倒卖官粮,这件事可不仅仅是贪官污吏这么简单,还牵扯了青巴城地动,关乎民生,也关乎了家国安危。
这么多粮,卖去了哪里?又卖给了谁?都是值得深入探究的。
是以,徐文逸也明白,圣上下令将父亲关押进锦衣卫牢狱,无异于是另一个层面上的保护。
盛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定北侯入狱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侯府门外的金羽卫还明晃晃的守在那里,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定北侯世子不在盛京,各种落进下石的人也会接二连三出现。
“呵,该来的总会来的。”徐文逸缓缓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自言自语道:“小爷可不怕你们这些妖魔鬼怪。”
谢谦来信与他分析了局势,提点了两条路。一来尽快回京稳住那些流言碎语,免得因为世子不在盛京徒增恶意揣测,将父亲推向更糟糕的处境。
二来继续留在西北,对外就传游山玩水不知所踪,反正盛京的人也知道定北侯世子是个不学无术又很不着调的骚包。
借此机会隐在暗处,趁着风将水搅浑,从乱中牟取新的生机。
这两个选择,一保守稳妥,一冒险艰辛,各有利弊,徐文逸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他想啊!自己才二十几岁,正是拼搏建立功业的年纪,要干就干大的,永绝后患才好,如今在西北的调查已经查到了兵部左侍郎崔永津身上,他不信崔永津寒门出身敢这么大手笔。
若说身后没有人,徐文逸是绝对不会信的。既然如此,盛京有谢谦在,那他便等证据齐了再回去也不迟。
多年好友,徐文逸会如何考虑此事谢谦多多少少也能猜到,是以已收到回信,谢谦便安排人手盯紧了兵部左侍郎崔永津。
崔永津是太子党,经太子母族宣义侯之手安插进的兵部,一直很安分。
太子如何想谢谦不知道,但是以他对皇后的了解,那样一名有格局有远观的女子,不可能让自家儿子犯这种错误。
嫡长皆占,又已经被立为储君,只要谨守本分不犯错,皇位迟早要到手,何必沾那西北的漩涡?恐怕又是背后那只手在借刀杀人。
谢谦将手中的信件放到烛火之上烧掉,随后才看向下首的谢九,吩咐道:“备马入宫。”
“等一下,你先遣个小厮去隔壁提醒小公子一声,就说我临时有公务,得晚一个时辰再去给他讲文章,让他先将书院先生布置的课业完成,莫要偷奸耍滑。”
“去吧!”
“是,属下这就去办。”
谢九临走前偷偷用余光瞥了自家主子一眼,暗自觉得好笑,主子自打跟县主定了亲,对隔壁府邸的人也就越来越上心了。
这算是爱屋及乌吗?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长公主府的气氛不仅谢谦适应了,就连谢九也觉得极好的。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要开始惦记公主府的红烧肉,香软可口,肥而不腻,口水从喉咙划过,也唤回了自己跑远的神思。
谢九赶忙左右瞧瞧,确认没什么注意到他,才放下心来,小跑着出了院子。
申时二刻,谢谦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宫门口,因为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京中人人在观望,他也成了不少人盯梢的对象。
眼眸随便一扫,就能发现好几个不太高明的跟踪,不由冷笑一声,并未放在心上,坦然地跨入那道宫门,接受另一批人的监视。
在入宫前,他已经定向放出消息,接下来就要看崔永津会不会自乱阵脚了,一仆二主,一明一暗,亏他能蹦跶这么久,也是个人才。
这事谢谦并不打算瞒着,此番面圣,也是为了走个过场,在圣上面前寻一条名正言顺调查的路,免得到时候牵扯出什么事,收不了场,岂不是要伤了君臣情分?
景业帝听完谢谦的回禀暗暗打量了一番,并无太大反应,想必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也有了心理准备。
“知远有什么看法?太子那边……”景业帝话说一半,龙目细致观察着谢谦神色,似要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太子年纪比谢谦还要大两岁,按理说两人年纪相仿,谢谦又在王府好几年,两人应该交情不错。
只是谢谦十几岁入王府,有上一世的记忆,知晓学一身本事的重要性,那些年一直努力读书习武,并未与其深交。
不过在他看来,太子谦和有礼,是个及负责人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