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她才是这个家里逐渐没地位的那个人。
“那我今天便带着孩子睡,谁也别想给我抢。”她愤愤道。
江远宁一听她想霸着明现,连忙把她赶出去:“去去去,还不看你的布去?”
“周合等得花都要谢了,你还在这里说废话。”
苏临静被江远宁推出屋里仍不死心,又强调了一遍:“今天换我哄明现睡。”
“滚~~”江远宁把帘子合上。
苏临静:……
此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没用的男人,处处遭老婆嫌弃。
——
眼看苏家蒸蒸日上,生意越做越大,田亩棉庄越来越多,姚家作为亲家,有点坐不住了。他们家是没落官宦之家,一贯有读书人的清高在,对经世致用之学甚为不屑,乃至鄙视,以至于家况愈下。
到了姚鸿学这里,家境几乎与白身无异,只是有个秀才的名声,并不有劳役之苦罢了,他原想将儿子姚琛培养出来光耀门楣,可惜姚琛不是个读书的料,只得靠捐监混了个学名。
这让本就不富余的姚家更无以为继,最后也只能自降身价与地主之家的苏家结亲,现在听说苏锦玉的娘家名扬五府,誉满松江,心里难免有心思。
于是这年中秋,苏锦玉借着看老太太的由头,回了趟苏家。
女儿回娘家,王氏自然高兴,把人留在西院里,母女两个说了好些体己话,江远宁也识趣,知道她们有她们的话要聊,也不上赶着过去接待她,只待到傍晚苏临静回来,他才带着明现出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见面。
由于苏锦玉从前的各种骚/操作,导致苏临静一看到宿主这个妹妹就脑袋有点大,然而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全程呵呵。
只不过她这一通表现倒是很有几分宿主从前地主家傻儿子的模样,反而让王氏和苏锦玉倍感亲切。
苏锦玉此次回娘家,不仅对王氏嘘寒问暖,还拿出冰释前嫌的样子与江远宁主动示好,就连明现也带了小礼物,看着很有一副回娘家的感觉。
就在江远宁和苏临静都心里暗暗感叹姚家的神奇,竟治好了作妖的苏锦玉之时,笑脸盈盈的苏锦玉突然把话转到苏临静这边,她道:“我听说苏家现在到处都有织户,江南五府全是我们的布。大哥真厉害,竟把布都卖到官牙那儿去了?”
“确实是这样,你大哥能干,这两年不仅把田地和棉庄的物产提起来,还把布料和鞋子也做得有模有样的。”王氏笑呵呵道。
“这个嘛,同官牙、私牙的生意是你嫂嫂负责的,股东的事也不是我管。”苏临静慢悠悠喝茶,明现伸手过来扒拉她的衣袖,她笑眯眯从果盘里摘了颗葡萄给她拿在手里玩。
苏锦玉嘴角弯了弯,马上又重新堆起笑容,拉着王氏说道:“娘,咱们苏家的布料生意做得这么大,自然须我们自己人多盯着呀,你说是不是?”
“嗯。”王氏默认。
两人齐齐看向苏临静的意思。
苏临静不想搭理,便把目光投向明现,江远宁把明现手里的葡萄拿回来,笑着逗她:“嘿,就不给你吃,吃不到,吃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江远宁:就问你气不气~
①丁娘子布,资料参考自《松江县志》。
第48章 048章做人留一线
这话大有深意,除了苏临静心里憋着笑,王氏和苏锦玉的脸色都垮得难看。
最后还是王氏陪着老脸,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对着苏临静道:“与其指望别人,不如就将金山县那一份,拨给姑爷吧?”
“姚家不是言情书网,官宦之家吗?哪里看得上这营生?娘真会说笑。”苏临静笑笑。
这话不假,姚鸿学明明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却自持清高不愿意自己上门提这个事,让苏锦玉回来娘家说,显得自己半推半就。
苏临静很瞧不上这样的人,将虚名清高看得比什么都重,骨子里却是伪君子,假仁假义,一肚子的坏水。
苏锦玉的脾气,向来人要顺她,没有她去求人的,听见苏临静这样说,自然不乐意:“我虽嫁出去了,但毕竟是苏家的女儿,心里想的只是想替大哥分忧,大哥若是不愿意,也不必阴阳怪气的。”
“妹妹多心,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哪就有这个意思呢?”苏临静道,“况且生意上的事情,确实不是我拿主意。若是姑爷想做鞋子的话,倒是可以找我,什么时兴鞋样我都教他。”
江远宁听见苏临静这天杀的把锅甩到他身上来,恨不得当场掐死她,连丢了好几个白眼给她,她都视而不见。
王氏训斥道:“姑爷是读书人,做什么鞋子?不许拿这混账话来调笑。”
苏临静一脸无辜:“我确实只会做这些呀!要不如我教他做印染?我的药斑布做得好,师出名门,这总不委屈他了吧?”
“你少拿这些话装榫头①!骨肉至亲还有算计不成?打掉骨头连着筋,你不肯帮扶你亲妹夫,胳膊肘尽往外拐!”王氏气不打一处来。
这话音刚落,江远宁猛地抬头,眸光一冷。
没错,老太婆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可话说得带水带浆,他又没法明着怼,索性专心逗明现,当她们全部放/屁。
苏锦玉见自己的亲大哥把球踢来踢去,知道是故意为之,无非是想要让她在江远宁面前放下身段服软低头。
她咬了咬牙。
谁让她来的时候夸下海口,说这区区小事定能没问题。若是最后她无功而返,回去必然被夫家质疑娘家人对她的重视,这恐怕会让自己日后在姚家的地位不稳。
想这些,她豁出去了。
“嫂嫂,这个事情上,你看还能松动松动吗?”她试着请求江远宁。
江远宁只想远远躲开她们的话锋,却不想,被苏锦玉追着问到脸上来。顿时头皮发麻,十分反感。
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从前这小姑子没出阁的时候,可谓是目中无人恶事做尽。
不仅宿主深受其苦,连江远宁也对她恨得牙都痒,现在她看到苏家风光鼎盛了,想要得到娘家的照拂,便又记起嫂嫂的用处来了。
真是令人寒心。
王氏在旁和稀泥道:“从前的事都怪锦玉任性不懂事,你这个做嫂嫂的,既然当起了这个家,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骨肉至亲之间,原是要互相扶持的,过去的都过去吧,别再受记②。”
江远宁心里翻了个白眼,委屈受气的人又不是你,凭什么替我原谅她?
“从前是我不懂事,对嫂嫂多有冒犯,都是嫂嫂大人不记小人过,没与我计较。”苏锦玉咬着嘴唇,小声道。
苏临静笑了,姚家果然神奇,竟把苏锦玉的PUA到愿意回家低声下气求原谅。
这场天虽然聊得不愉快,江远宁到底不是个小肚鸡肠落井下石之人。苏锦玉对他的所作所为确实讨厌,甚至可恨,但他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不想与一个十几岁的明代小姑娘记仇。
他衡量了一下,将金山县布匹的部分份额给了姚家作为考核,理由是姚琛父子不谙熟此道,先试行一段时间,若是管理得当,能担起此任,再将全额托付。
苏锦玉拿到了合同,也不算白来。
欢欢喜喜来,欢欢喜喜回。
在苏锦玉的助力下,姚家成功搭上苏家的顺风车,拿到苏家在金山县的布匹代理,原本只出不入没有来源之资的家境有所扭转。
姚琛虽读了几年书,却是个不知饥寒不懂持家的腐儒,身上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毛病也多,“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手里有点钱便整日出去与人交际,今天是诗会,明天是雅集,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实际上出了姚家大门,他便呼朋引伴往一些烟花酒肆里去了,一头钻在醇酒妇人里,哪里还有心思回家?
这可把苏锦玉苦了,进门将要一年,连夫婿的面都不曾见过几次,每次回来了也只是问家里拿银子,问他什么用途,只说是要结交文人雅士。
但凡多问几句他便要恼,说妇人家懂什么大丈夫在外面的事情,有时候说着便急眼,斥骂苏锦玉是地主出身的土包子、无知村妇,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顺带着她的娘家也被看不起。
这让一贯骄纵的苏锦玉很是生气,也同他闹过几次,但姚琛一心烦,反而更有借口不着家,三天两头宿在外面,后来干脆不回来了,在外面找了姘头,另过起了日子。
姚鸿学是老来得子,对这个不像话的儿子虽然心里不痛快,但始终不舍得痛斥,便将罪都归到苏锦玉不够娴熟温顺的,反怪她逼走丈夫,妇德有亏。
眼看着过门这么久,苏锦玉的肚子也没有丝毫动静,儿子又整天在外面游逛胡闹,姚鸿学心里对这个儿媳很不满,若不是忌惮她有苏家撑腰,早就让姚琛休妻再娶了。
苏锦玉也委屈,她嫁进来才知道姚家只是徒有个空壳,内里早就败光了,所谓谦虚博学的公公只是个伪君子,而她的夫婿更是个只知享乐无心读书的败家子而已。
可怜她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处处要娘家帮扶,还要被夫家看不起。
但她又好面子,从前姚家都捧着她顺着她,每每她回娘家都是趾高气扬的,如今让她往王氏面前讲这心酸,她实在是难以开口,只得一缸眼泪自己默默流。
所幸当年的陪嫁丰厚,姚家也有苏家的生意帮扶,她倒也衣食无缺。
——
松江府,张家。
屋里两架屏风隔开内外,许氏在外头,歪着身子在榻上抽水烟,烟雾在屋子缭绕,外头的天阴沉沉的,快下雨了,风里带起一股霉味。
张富三站着屋里,伺候母亲。
“你京城的叔叔来信儿了?”许氏一口烟雾吐出来。
“月初来了一封,昨日又来了。”张富三答道。
许氏瞅了他一眼:“说什么没有?”
张富三抱怨道:“封封信都只要钱,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母亲何必理他?”
许氏不答,只问他:“这次要多少?”
张富三满脸肉疼,“一百两。”
许氏沉了沉脸,低头闷了一口水烟,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少了,这两天你弄个二三百两的出来,给他拿去。”
闻言,张富三几乎跳起来,他不满地说道:“这么多?家里的银钱也没多少了,这两年父亲服刑不在家,出的多,入的少,都给叔叔了,将来我们母子俩靠什么生活?”
想到这里张富三就来气,他张五财拼了老脸铤而走险从苏家弄出来的钱,本来就没剩下多少了,母亲还要拿起填补他所谓的叔叔。
“再说,我叔叔他怎么要花这么多银子?他一个——”
“你知道什么?”许氏一脸不屑打断他的话,“你叔叔要弄税监的差事,现在正是要花钱的时候,往家里伸要多些也是正常的。”
被打断话的张富三很不服气,心说,不就是在宫里当太监吗?做什么税监的梦?拿着这个做由头往家里要钱罢了。
许氏看出他的心思,对他道:“你别一副丧气的样子,大丈夫心疼几两银子,如何成大事?”
张富三撇撇嘴。
“忘记你爹的仇了吗?”许氏厉声问。
“儿子不敢忘,将来一定要找苏家报仇!”张富三愤愤说道。
许氏冷冷道:“苏家强盛,你以为容易?看看如今的松江府,都快被他们家吃透了!”
张富三低头气馁,又恨又无奈。
许氏吐出一口烟,恶狠狠道:“蛇打七寸,想报仇就要沉住气,一击命中,不叫他有翻身的机会!”
那口浓烟弥漫在空气中,好似一条蜿蜒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遮住张富三的视线。
——
松江府的纺织日益兴盛,棉花的需求量剧增,本府乃至南方诸府郡的棉花产量都不够支撑如此庞大的布匹生产加工的需求,于是原材料告急,导致许多纺织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纷纷停摆,布匹的产量滞停。
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只靠稻棉轮作的办法已经无法解决,于是各股东要求开会商讨对策,甚至有人提出要重新签订合同,将产量一项重新划分,减少生产,并重新计算成本。
此事非同小可,江远宁埋头做方案,和一群有经验的老织户、棉庄庄头、各处牙商们讨论了好多天,也没得出办法。
做可把江远宁愁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装榫头:松江府方言,找借口。
②受记:松江府方言,怀恨在心。
第49章 049章转换思路
苏宅,东院。
江远宁这边焦头烂额地找对策,自然精力也分出去许多,明现终于轮到苏临静的手里照看。
苏临静很习惯奶爸的生活,照料起来连奶娘都省了不少活,把穿越前学习的育儿知识悉数使了出来。
苏家上下都很吃惊:怎么老爷对带孩子这种事如此得心应手?
夜里,苏临静把明现哄睡,却迟迟不见江远宁熄灯回房,便随手披了件衣服,往外间去寻他。
却见他依旧在伏案工作,表情痛苦得如便秘,一看就是找不出解决办法,正在闷头苦想。
见苏临静没带着孩子一起睡觉,深夜还出来,江远宁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问她:“你怎么不睡觉?”
“你一直没回房,我过来看看。”
江远宁指了指桌上:“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一会儿就回,你带孩子先睡。”
苏临静看了看桌上,对他劝道:“已经很晚了,要不先休息,明天再做吧?”
江远宁摇摇头,“再过两天就要股东大会了,这次不仅是股东,还有各大牙商也会来。”
“还是为棉花短缺的事情?”苏临静问。
“哎,原材料没赶上生产力,断链了,现在不仅松江府,南方各处的棉花库存都告急。”江远宁叹了口气说道。
“听说就连地里还没吐絮的棉花都被人提前预定了。你看都卷成这样了,是不是很离谱?”
“原材料短缺的话,不能少织点布吗?降低产量就不好了?”苏临静懵懂问道。
这个问题不能成正比解决吗?
“若是事情有这么简单,那我也不必那么多天着急上火地到处想办法了。”江远宁道。
“我们抢占市场都是提前签订合同的,双方约定数量约定取货时间,都在合同里明明白白写着。”
“只要到期没有交出约定的货,便是违约,底下无法织布,我们无法交货,牙商收回款项,势必引发整条产业链的崩溃。”
“现在的问题是市场的需求量极大,订单增加,生产力剧增,可是原材料断了,这条链子停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