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将这几年户部拨给牟定的钱银数目统统翻查了一遍,发现其中正好有五十万两银子用作护渠修堤之用,却无该银钱的具体流向,他猜想应该是有人将这笔钱诬陷到了姚衡头上,正好让他这个定河督护背了这口黑锅。
而户部负责此事的官员也很快供认不讳,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只是宋祁觉得太过顺利,反而透着古怪。
一切证据就好像早就放在那里,就等着他去找到,然后公之于众。
可又有谁会帮他提前找到翻案的证据?
…
姚妫受伤后不能走动,她不得不留在了将军府。
最重要的是姚府并没有派人接她回去的意思,二姐姚婵在打怎样的算盘,她心知肚明。
从前是她利用二姐谢家少将军未过门夫人的名头,如今为了和将军府攀上关系,她也是躲不掉的。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青朴院的侍女每日都准时来屋内送药,姚妫醒来有一会儿了,她估摸着人也该来了。
果然没多久,脚步声就从屋外传了进来。
姚妫没什么精神,依在床边懒懒道,“我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药应该也不用再喝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只是不知为何将军府的大夫要给她开一大堆的苦药。
害她现在谈之色变。
侍女的脚步戛然而止,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回答她的话。
半晌不见侍女开口,姚妫想她也是听命行事,何苦为难人家,“罢了,今日我且喝了,明日可就不要在送来了。”
“是药太苦了吗?”谢然颀长如松的站定,手中端着黑褐色的药汤,看向床边的姚妫偏头问她。
姚妫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却没有抬头看谢然一眼。
昨日用过晚膳,姚妫向两名上膳的侍女打听谢然的去向。
原来她在青朴院已经整整四天了,却还没有见过谢然一面。
这在期间将军夫人魏湘来看过她,姚妫听她言谈间问的话似有探究她和谢然之间关系的意思。
姚妫毫不掩饰,直言告诉魏湘,自己与谢然只是相识而已。
相识?
魏湘没料到谢然只是一厢情愿,姚妫对他竟无半点情意。
“你可知临渊为了寻你,私下命人调派整个将军府的护卫,让偌大的平远将军府几个时辰都空无一人,此事惹得将军大怒,险些要罚他。”
魏湘的话让姚妫猝不及防,她虽知是谢然救了自己,可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难怪侍女们看她的眼神似有不同,大概在那些人眼中早已视她为红颜祸水,害谢然白璧无瑕的名声沾染上不可消退的污点。
谢然见姚妫没有抬头,以为她还在想着药苦难以下咽的事,宠溺一笑,“如若怕苦,便不喝它了。”说完他放下手中的玉碗,自顾自地朝着姚妫走去。
多日不见,他心中一直记挂着姚妫,不知她可同样想着自己。
姚妫知他走近,却缓缓阖眼,语气冷淡的没有一丝温度,“我何时可以离开?”
在她伤好的第二天,姚妫就曾想离开将军府,奈何青朴院的侍从横加阻拦,并且清楚明白的告诉姚妫,没有公子谢然的命令,他们不能让姚妫离开。
谢然止步,低沉道:“我来是想告诉你,陛下已经恩准姚尚书回府,令兄也已经沉冤昭雪。”
“既是如此,谢公子可否让人送我回家。”姚妫早就不应该留在将军府,从魏湘告诉她谢然为她所做的事,她就该离开了。
谢然身为世家公子的楷模,却一再为她做出偭规越矩之事,遭人话柄实乃被她无辜牵连。
“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你心中牵挂家人,我应早些送你回去。”谢然这几日都在宫中,无暇回将军府,青朴院的侍从只知他离开时,交待过要照看好姚妫。
姚妫没有多说什么,如今她只想尽快离开将军府,“那就有劳谢公子命人今日送我回去吧!”
谢然刚想让她不必如此客气,就听姚妫又道:“谢公子身为太子少傅,事务繁忙,这等小事,无需亲自过来告诉我。”
“姚予柔,你在生我气,是吗?”
从谢然进屋,到他们交谈,姚妫似乎不愿见他,连看也未曾看他一眼。
疏远至极。
姚妫蓦地睁开眼睛,忍不住辩驳道:“你救了我,我为何要生你的气。”
她只是在气自己,明明想着这一世要让谢然好好生活,却还是因为她的事一再受到牵连伤害。
好像没有谢然,姚妫什么都做不好,她懊恼气愤却又无能为力,或许只有离谢然远远的,他才能真正过没有困扰的生活。
“可你分明就是生气了。”谢然看的明明白白,他虽不如女子心思剔透,可姚妫一口一个谢公子,摆明与他生分了不少。
姚妫别过脸,有种被人说中的心虚感,强词狡辩道:“我说了没有…”
谢然走近床边,看着姚妫只留给他的后脑勺,还是妥协道:“姚予柔,是我言错。”
姚妫听到谢然道歉的话,只觉得心中更加自责。
“你不用向我道歉,永远都不要!”姚妫激动的从床边站了起来,她回头看向谢然,望着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一味地包容自己。
姚妫哽咽着,说出早已压抑许久的话,“谢然,我讨厌这样的你!”
让我愧疚的快要窒息。
更讨厌这样想要一直依赖你的自己……
第43章 态度
谢然离开青朴院时, 特意吩咐杨炯安排轿撵送姚妫回去。
虽说谢然面无表情,可杨炯还是发觉他神色不对,而且他从未见过公子这副心神恍惚又强装无事的模样。
杨炯愣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立刻让人去备轿。
直到姚妫离开青朴院,她也没在见到谢然出现。
姚妫知道,自己那样声嘶力竭的话, 听在任何人的耳里,都是再清楚不过了, 何况是谢然那样聪明绝顶的人。
兰香阁内,茉心瞧见三小姐失魂落魄的走进院子,“三小姐, 你回来了!”
她冲姚妫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旁人,心想难道小姐是一个人回来的,谢公子没有送她还是送她到尚书府门外就离开了。
“茉心,让孙平来见我。”姚妫双眼无神,像是游荡的孤魂, 却还慢吞吞的吩咐起茉心。
茉心赶忙收回自己的心思, 不确定的上前问她, “现在吗?”
“是。”
“……三小姐,老爷和大公子那边, 还是要去见见他们的好。”茉心善意的提醒姚妫,她刚回府要见的应该是父亲和长兄。
姚妫心神疲惫,差点都忘记这两个人已经从刑部大牢放出来了。
她揉了揉眉心, 这才松口道:“等我梳洗一下, 再去见他们吧!”
茉心笑着点点头, 立马让兰香阁的其他侍女准备沐浴的清水, 自己则是去房中柜子里取出姚妫最喜欢的一件鹅黄缕白银青罗长裙。
姚绍从刑部大牢出来,虽只是短短几日,可也足见消瘦了不少,看上去竟像是一夜间苍老了七八岁,应该是在牢中吃了不少苦。
刑部大牢是出了名的酷刑之所,进去里面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这一次全靠宋祁拼死为姚绍、姚弼作保,查出了案子的真相,否则他们全家都免不了受罪。
“我听说三妹回来了,为何没见她出来。”姚弼这个长兄在回到府中,许久不见姚婵后,张嘴问的话便是这一句。
姚婵不大高兴,呛声道:“兄长回来几日,也不见去瑚琏居探望母亲,倒是对三妹关心的紧。”
“父亲说母亲的病需要静养,我去岂不是打扰她休息。”姚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振振有词,自己是为了母亲的病着想。
姚婵对他的话不置一词,但心里是比谁都明白。
从前母亲不喜姚妫,姚弼恭顺母亲连带着也是一并对姚妫不待见,如今得知她有了将军府这样的靠山,日后指不定还要仰仗她为自己谋出路,从大牢中出来就不愿私下去见母亲,担心惹姚妫不悦。
姚婵总算是看清楚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都只在乎他们自己。
从内堂出来的姚绍正好见到姚婵一言不发就要离开,他出声叫住了她,“云卿,正好你去兰香阁看看,予柔是不是有事耽搁了,她回府也有几个时辰了。”
姚婵看了一眼身边的秋霖,眼神示意她去。
姚绍见她使唤侍女,不满的斥责她,“予柔是你三妹,让侍女去作甚!”
他的话让姚婵憋屈,从前父亲何曾如此,现在当真是不一样了。
姚婵心里不愿,可又不得不听话。
倘若母亲还清醒,父亲看在母亲的份上,或许就不会这样过分。
姚家什么时候让她这个二小姐去请三小姐了,这不是让府内下人们知道她的地位已经不如三妹了。
…
兰香阁内,姚妫沐浴更衣后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就让茉心去后厨准备饭菜。
于她而言,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填饱肚子重要。
正当姚妫大快朵颐之时,茉心端着紫苏汤走进内室悄悄告诉姚妫,“三小姐,二小姐来了,奴婢见她脸色不好,看样子是来找麻烦的。”
想起之前的种种,茉心有些担心。
姚妫没有停下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金铃炙,细嚼慢咽道:“随她去,总是闹不出什么事。”
不过耍耍二小姐的威风,说几句挤兑人的话而已,姚妫倒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她早就习惯了。
此时茉心抬头望见门外走进来的身影,她连忙低头退后一步。
姚婵像是一阵风席卷进屋,看到姚妫正在用饭,抱着手臂冷冷道:“父亲和兄长都在等你,让我来看看你何时能过去。”她语气不客气,说的好像告文通知。
姚妫吃完最后一块金铃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然后伸手从茉心手中接过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表情不解,“他们等我?”
这又是唱的那一出。
茉心端来清茶让姚妫漱口,然后带着几名侍女把桌上的食具收拾干净。
期间姚婵都安静的等着,并没有催促姚妫的意思。
今日的姚婵倒是收敛了不少,姚妫还以为她会趁机抱怨几句。
姚妫看到静静等着自己的姚婵,想起她先前一直在照顾姜苌月,忽然问道:“母亲,好些了吗?”
姚婵听她问起母亲,面色缓和了一些,“比之前好一点,起码能记得我是她女儿。”
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瑚琏居,陪着母亲的时候多了,她慢慢的也能记得自己了。
她又想起父亲和兄长,自从他们平安回府,连一次也没去过。
姚婵的眼中流露出一阵伤感。
“是吗?那我们去看看母亲吧!”
姚婵抬眸看向准备起身的姚妫,以为自己方才说的话她没听见,“父亲他们还在等着你。”她又重复说了一遍自己来这里时的话。
姚妫却无所谓的答她,“那就让他们等着好了。”
“……”
茉心看着姚妫率先走出房门,对还愣在原地的姚婵俯身行礼道,“二小姐,三小姐的意思是要先去瑚琏居看夫人。”
虽然茉心也担心姚妫的做法会惹怒老爷和大公子,可现在有谢公子给三小姐撑腰,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姚婵反应过来,这才转身跟了上前。
母亲从前总说姚妫这样的性子,尚书府总有一天会困不住她,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仗着有谢然身后的将军府,连父亲也敢不放在眼里了。
自从姜苌月病了,姚绍来看过几次后,见到她发病胡言乱语,还有伤人的举动,于是就每每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很少在来看她,瑚琏居因此也冷情了不少。
就连院中那半月形的池塘也因为无人打理,池水变得浑浊不堪。
姚妫走在姚婵前面,先她一步进了内室,荷香正在给姜苌月挽发,这几日她好像喜欢上了有人梳头发的感觉,总是趁荷香不注意,把自己的头发给扯乱,然后缠着让荷香给她重新梳起来。
荷香伸手去够妆台上的木梳,余光看见了身后的姚妫,她立即退后一步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姜苌月听见荷香称呼姚妫三小姐,她起身走到姚妫身边,拉起她的袖子就要姚妫为自己梳发,“你来给我梳头发。”
姚婵进来见到这一幕,立即想要自己为母亲梳发,她接过荷香手里的木梳,不动声色地挡住姚妫,“我来吧,三妹不会做这些事。”
她的动作极为自然,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
可姜苌月不知为何对靠近她的姚婵莫名的发起脾气,还把妆台上的几只发钗全都狠狠摔在地上。
看着地上散落的发钗,姚婵握紧木梳的手垂了下去,然后尝试着轻声和她说话,“前几日的发髻都是我替你梳的,你忘记了吗?”
姜苌月却固执的不要姚婵靠近,像个孩子一样任性的就要姚妫。
就连荷香想要上前帮忙,都被她大声拒绝了,“不要!我不要你们。”
然后跑到姚妫身后,对荷香和姚婵的劝说捂着耳朵,表示一个字也不想听。
荷香有些为难的看向姚妫,说道:“三小姐…夫人她又记不得人了…”
“没事,我来吧。”姚妫转身拉着姜苌月的手臂,将她带到妆台前的椅子边,“你先坐好,我再帮你梳发。”
姜苌月高兴的点头,然后听话的坐在椅子上,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一个劲的说着,“我喜欢蝴蝶,颐儿给我梳的蝴蝶髻最好看。”
姚妫的手一顿,母亲说的颐儿该不会是……
荷香、姚婵也听到了,她们的神情均是一惊,心里明白姜苌月说的“颐儿”指的是何人。
姚妫从未给别人梳发,她只能勉强把姜苌月的头发用发钗固定,然后在匣子里找到一只蝴蝶步摇替她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