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迫不得已,平远将军是穆沅朝的功臣,连陛下也委以重任,整个朝野谁敢推却他的求亲。”
姚绍解释的滴水不漏,可姜苌月却深知他的用意。
“谢家公子心悦的是予柔,他们在将军府见过,只是谢将军弄错了,以为他儿子中意的是云卿,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将来不必得罪将军府,你该多谢我的,夫君。”
第8章 玄遇
姚妫回到兰香阁后,就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说出那些诅咒谢然的话。
其实谢然的身体如果医治得当,是不会那么早死的。
他年少离世,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姚妫身上。
谢然是平远将军的独子,前世在他父亲谢邈战死疆场后,麟德帝为安抚各关将领遂下令封他为紫堤侯。
那是仅次于图安王萧符的尊位。
他本应留在皇宫得到殿前太医的细心医治,却为了替姚妫说服镇守各关的将军而四处奔波。
虽然姚妫亲口答应在她夺回权力后,会给他谢家满门荣耀,可谢然当时却只提了放他出关这一个要求。
只是可惜最后,姚妫还是食言了。
穆沅朝大局初定,身为新君的她怎么会放谢然离去,朝野内外她都需要有谢然这样身份的人为自己巩固权柄,稳定朝纲。
她自私的将其利用殆尽,就连最后一面也不愿见他。
让谢然就那样跪在高阳宫的石阶下,死在了那个无人的雪夜里。
自古帝王无情,谢然在死的最后一刻,或许也是这样怨恨着的。
…
午后茉心一瘸一拐的从外面回来,她在刑房外跪足了两个时辰,膝盖上的布料被碎瓷片割破了,露出血红肿胀的肌肤,好似两个血乌的核桃,看的姚妫于心不忍。
她别开脸,喟然道:“这几日兰香阁你不用过来伺候了……好生歇息几日。”
“这…这怎么行……”
茉心害怕夫人会将自己像莲心那样无情地赶出去,用洇满水汽的眼睛,苦苦哀求着姚妫让她留在兰香阁。
姚妫见她好像只哭红眼的兔子,瑟缩着一肩膀一遍遍地求她,终是答应她带伤伺候自己。
只是姚妫刻意的不在离开兰香阁,免得茉心跟着她多走动。
重生后,姚妫对身边的人多了一丝同情和怜悯,这样情绪的萌生,似乎是从梨树下再见到谢然之后产生的。
只是她还未可知。
姚妫让人找来了不少医书,她呆在房内彻夜研读,希望从中找到治疗弱症的法子。
可惜她读遍了所有医卷,都只是浅显的皮毛,对谢然的病依旧毫无头绪。
她垂头丧气的趴在书案上养神时,茉心满身药味的悄悄走了进来。
姚妫嗅了嗅鼻子,打趣的问她,“你这是掉进药罐里了?”
茉心不好意思的抿嘴,垂着目光,“奴婢托人买了观里活神仙的药,想让膝盖上的伤早点好。”
她知道这几日三小姐虽然在房内看书,可因着她都没怎么离开过屋子,所以咬牙花了一两银子,托人在南阳城买到了那位活神仙的药。
“活神仙?”
姚妫好奇她口中的活神仙是什么人,这世间欺世盗名之徒犹如过江之鲫,怕不是见茉心久在府内,不知世事,耍把戏想骗她的那些辛苦钱。
她嗤笑道:“南阳城竟有人敢自称活神仙?”
“不是自称……是大家都这样叫他的。”茉心头摇的像拨浪鼓,告诉姚妫那人并没有骗她的钱。
姚妫被她说糊涂了,“那活神仙到底是什么人?”
“是神清观的一个老道士,不过他说话做事偶有疯癫之举,所以观里的人都称他为半癫道人,他看病救人很是厉害,只是这人脾气古怪,从不给观外的人治病,所以……药都是观里的人偷拿出来卖的。”
“你说的可是昆雩山的神清观。”
“没错,就是那儿。”
姚妫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南阳城的百姓以讹传讹,一个疯癫的老道能有多大本事。
“我小时候去过那观里,可没听说有这样一号人。”
茉心不假思索地回答她,“半癫道人是六年前去观里的,说起来正好是小姐你离开后呢。”
“是吗?那还真是不巧呢,没有机会见到这样一位‘奇人’。”
姚妫对半癫道人忍不住好奇,想到他或许可以解决自己当下的困扰,给谢然的病一丝生机。
茉心替姚妫整理书案上的纸笔,说起最近天气变化反复,府里不少下人都感染了伤寒,李嬷嬷担心他们感染给主子们,就不许那些人随意走动,如果严重了很有可能会送他们出府。
姚妫听着她的话,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这似乎是她出府的好机会。
之后没多久,姚妫主动向父亲姚绍请安,趁此机会提出想要去神清观为母亲姜苌月祈福。
她被姜苌月掌掴的事,姚绍也知晓一二,知道是姚妫受了委屈,于是答应了她的请求,还让管家安排了两名护卫护送她前去神清观。
姚妫只带了茉心一个侍女,早早的就从尚书府出发去了昆雩山。
在去神清观的路上,她们遇见了一个昏倒在路边的邋遢乞丐,姚妫本不想理会,可当轿子离开乞丐的身边时,那人朝她伸手呼救,蓬乱的头发后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脸。
那人竟是她前世的金吾卫——顾玄遇。
金吾卫即皇帝的禁卫。
而顾玄遇便是姚妫身边最忠心耿耿,身手最为了得的一名扈从。
姚妫犹记顾玄遇是从小习武之人,为何会昏倒在此处。
她让茉心上前去查看情况,茉心小心谨慎的蹲下,试着唤了顾玄遇几声,发现他神志不清,仔细查看了一番,原来他的左肩受了伤,殷红的鲜血从包裹着的止血的布条上浸了出来,瞧着有些严重。
“三小姐,他……他肩膀受伤了。”茉心害怕的转身跑了回来,指着地上的顾玄遇说道。
姚妫掀开轿帘,抬脚走了下来,她带着白色的长纱帽帷,薄纱长及腰身,将整个人完全笼罩在轻纱之下,外间隐隐约约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
顾玄遇意识不清,谵妄胡言,“姑娘,救我……”
“带上他。”姚妫命令两名护卫将顾玄遇带走,他们一行人很快赶到了昆雩山。
神清观的观主前日就收到姚府的飞信,早就在山下安排了弟子等着接姚妫他们上山。
观内的弟子帮忙将顾玄遇带进了神清观,并且找了人替他治伤。
姚妫让茉心去打听半癫道人,观里的年轻弟子说一般这个时辰那癫老道还未醒。
因为他平日都是昼伏夜出,和其他人不一样。
姚妫觉得这人果然应了癫这个字,日夜颠倒了。
第9章 癫道
姚妫此次是前来替母亲姜苌月祈福,为表虔心,刚到这一日都是吃的观内的斋菜。
茹素一天后,等到第二日,她衣冠整洁的去了三清宝殿,礼拜仙真,行叩拜礼,上了三支香,又再点了长寿灯,祈求母亲姜苌月长命百岁。
前世她也是真心祈求自己的父母康健平安,奈何事与愿违,为了天下霸业,他们终究反目成仇。
回首前世,姚妫称帝,再也无惧世人,但午夜梦回时,她总是感到孤寂落寞,尤其是在登位第二日,谢然忽然离世,她一夕间变成了嗜血的帝王,肃清了萧氏皇族,用残忍和暴虐威压着天下人。
可重生后,她似乎厌倦了刀剑厮杀,鲜血淋漓的过往,她想要的只是单纯的守着那些人,看着他们安稳的度过此生。
她并不打算走前世的路,所以顾玄遇对她来说,便有了其他的用处。
姚妫记得谢然身边只有一个侍从杨炯…
茉心听了姚妫的吩咐,去了神清观的厢房帮忙照看受伤的顾玄遇,她借机与观内的小弟子跟进跟出的打听半癫道人的事。
姚妫从三清宝殿内祈求完,便直接去了厢房想要看望顾玄遇。
茉心正好端着煎好的药从后厨出来,姚妫就与她一同去了厢房内。
这时的顾玄遇已经清醒了,只是他的身体看起来还很虚弱,蓬乱的头发略显狼狈。
姚妫本来想要问清楚他受伤的原因,可转眼一想,这些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当了顾玄遇的救命恩人,他欠自己的这份恩情总能讨回的。
“这是我家三小姐,救你的人是她。”茉心将手里的药碗放下,搬来一张干净的木凳给姚妫,然后跟顾玄遇说道。
顾玄遇艰难的支起身,用手肘撑着身体,看向眼前戴着帷帽不见面容的姚妫,随后颔首低眉道:“在下顾玄遇,谢过姚小姐救命之恩。”
在姚妫记忆里,顾玄遇话不多,但为人忠心不二,前世也曾多次救过她的性命,算起来他反而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姚妫透过那层薄纱,看着自己前世的禁卫,心里感触颇深,“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顾玄遇此人是有恩必报的性子,前世姚妫给了他荣华富贵,他就鞍前马后的为自己效命。
此世姚妫救了他一命,这样的大恩他无论如何也会提出报答的。
果不其然,顾玄遇在姚妫准备起身离开时,出声叫住了她,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伤重后的无力,语气诚恳,“小姐请留步,你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愿留在小姐身边,任你差遣。”
姚妫会心一笑,没有拒绝他,“你既想报恩,不如替我做一件事吧!”
她见到顾玄遇时,便觉得这是天助我也,有了前世的金吾卫在身边,有些事情就好办多了。
顾玄遇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快,一时愣道:“好……”
姚妫来神清观是为了见茉心口中,人人称之为“活神仙”的老道,他既定了不给道观以外的人治病的规矩,那么想必就不会轻易更改,如果确定那半癫道人却能妙手回春,那么顾玄遇正好可以替她将人掳走。
这样一来,就能保证万无一失。
深夜时分,厢房内的茉心忽然昏迷不醒,姚妫让护卫找来了神清观的观主,责问他神清观的斋饭不干净,吃坏了自己的侍女。
观主惶恐不安,连忙解释绝无此事。
观内的蔬菜,瓜果,皆是弟子们自己栽种的,并没有经过其他人之手。
姚妫表示不信,除非见到侍女清醒,否则定要告到官府,说他们下毒害人。
观主没有办法,只好让人去把半癫道人找来,谁知那人脾气古怪,说自己有要事在身,没空过来给茉心诊治。
姚妫为了见到半癫道人,于是让护卫将茉心抱到了他的居所,非要让他诊治不可。
当姚妫跟着护卫以及观主见到半癫道人时,他竟坐在树下仰头望着头顶的星月,赏月看星就是他说的要事!
姚妫心里气愤,可暂时拿他没有办法,只有等他给茉心瞧完病再说。
夜色朦胧,姚妫只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白衣老人不耐烦的从树下霍地站了起来,冲着观主嚷道:“病人在何处?”
观主给他指了指茉心,“就是这位女施主。”
半癫道人走近护卫,忽然问道:“你看的清我的脸吗?”
两名护卫面面相觑,老实的摇摇头。
“那还不找个亮堂的地方!”癫道人翻着白眼,骂骂咧咧的甩手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态度十分恶劣。
观主颤颤巍巍的看向姚妫,对癫道人的无礼表示歉意,“山野粗人不懂礼节,姚三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无妨……”姚妫神色不动,“就看他有没有救人的本事。”
自古能人是有些常人不可理解的古怪性格,姚妫并不是不知,她姑且先忍他片刻。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茉心就醒了。
姚妫正惊叹这道人的医术果然了得时,只听他毫不客气的厉声骂道:“什么东西都敢下嘴,你是嫌命长了吗?要死也别死在神清观,晦气!”
茉心躺在床上,被他教训的面红耳赤,怎么也不敢反驳。
姚妫见过不少凶悍野蛮之人,对癫道人这样的高声谩骂,并不放在眼里,只是她不允许这人欺负茉心。
“她死了,神清观就得陪葬!”姚妫的话掷地有声,听上去并不像随便说说。
癫道人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姚妫,她大半个身子都笼在屋外的月影中,无法看清她的样貌,可听声音能知道只是一个年轻女子。
姚妫到是看清了那无礼道人的模样,他两鬓有几缕花白发丝,皮如刀挫,肤若橘皮,一看便是久经风吹日晒的粗老汉。
“好大的口气啊,女娃娃。”癫道人抱着手臂,朝着门口处的姚妫笑道。
姚妫身躯一震,不可思议道:“女娃娃?”这癫道人居然敢如此称呼自己,简直可恶,她气的冲口而出,“你放肆!”
“你这官家小姐还真是有趣!”
“……”
癫道人说话做事不喜依循规矩,他来南阳城这几年,见过不少高门贵族的女子,在外人面前,个个知书达理,温柔如水,那胆子跟小鸡似的,今儿倒是让他见识了不一样的。
茉心从屋里呲溜的跑了出去,躲在姚妫身后,她四处张望着,好在姚府的两名护卫就在不远处。
她扯了扯姚妫的袖口,劝说道:“小姐,我没事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姚妫渐渐平息了刚才的怒意,带着茉心和她的护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在她回去的路上已经下了决心,要让顾玄遇把这个凶神恶煞地癫道人给抓回姚府。
*
顾玄遇怎么也没想到姚家三小姐让他做的竟然是掳人。
可是任凭差遣这四个字已经说出口,堂堂七尺男儿岂可食言。
于是次日夜,顾玄遇便蒙面偷偷潜入了半颠道人的住处。
当他翻墙进入时,不大的院子内竟有三个人。
顾玄遇见到为首穿着深色祥云腾龙纹劲装的男子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