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红缨没说什么,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异议。
苏离行了礼,提着东西进去。
一进屋,就看到愁眉不展的高神医。
这老头向来自负,何曾有过如此模样。
“先生,您信上只说让我一定要来,究竟发生何事?”
“丫头,你来。”
高神医引她进到内室,但见内室的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中年男子。男子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唇色略显乌青。
这是中毒了。
苏离上前诊脉,目露骇然。李大老爷中的毒,居然和父亲的相似,确实的说比父亲所中之毒更为阴损。
“丫头,你看出来了。”高神医问她。
她点头,“先生可知,是何人所为?”
高神医眼底生出厌恶,“不知,但旁人都以为是老夫所为。”
南山公府的人说李大老爷是服用完他调配的药之后,与一位小妾欢好时突然发的病。所以不管这是什么毒,众人都会猜测是他的药有问题。
“丫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这毒,老夫解不了。”
十年前,他是拼尽全力才将苏世子体内的毒逼至膝下。这十年来,他的医术自然是精进不少,但他知道即使是有苏丫头教的针法,他还是解不了李大老爷身上的毒,只能是将其毒性稍加控制。
苏离看着床上的李大老爷,这个人无官无爵,也不是霍家的子孙,更不可能挡了谁的路,到底是谁想借刀杀人。
父亲十前年中的毒,在李大老爷的所中之毒的对比下,恰如一个半成品。半成品尚且棘手难解,何况是成品。她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当年那人害父亲,一是为仇,二来恐怕是试毒。那么此次那人对李大老爷下手,又是为哪般?
她记得在那本书中,李大老爷好像就是这个时候死的。在他死之后,半日堂封门歇业,高神医也中跟着消失不见。
所以这件事是冲着先生来的!
“先生,我可以一试。”苏离说。
高神医本意正是如此,道:“丫头,你尽管试。若有任何闪失,老夫一力承担。”
“先生,你先看这个。”苏离的掌心中,是一枚白色的药丸。
高神医将药丸接过去,先是凑在鼻下闻了闻,接着又掰开来细细嗅闻。他的眼神越来越亮,神情有些激动。
“丫头,这是你做出来的?”
“是,也不是。”苏离回道。
“是那位高人留下的手札。”高神医立马想到这一点。
苏离没有否认。
高神医啧啧称赞,“此丸闻着像清心丸,却又有些不同,居然还在其中加了木兰花,当真是心思巧妙。可惜不知高人名讳,不能亲自请教一二,实在是遗憾至极。”
这个时节没有新鲜的木兰花,苏离用的是干花瓣。世人见此药丸定会以为木兰入药,是为其药性。但是她知道,外婆纯粹是因为喜欢木兰花的香味,才会以加入此花。
高神医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清心丸,为什么孙掌柜会有?
难道真是外婆?
“我已给他服过清心丸,暂时护住他的心脉。”高神医说:“不过若是此丸,效果应该更好一些。”
说着,他将药丸塞进李大老爷口中。
与此同时,苏离取出银针直接往李大老爷的印堂穴扎去。她下针如飞,不多时的功夫,李大老爷的头就被扎成刺猬模样。她每扎下一针,高神医的心就紧了一分。兵行险招他听说过,但是针针都扎在死穴的针法他还是第一回 见。
李大老爷的脸慢慢起了变化,原本青灰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尤其是眉心间更是红得触目惊心。半柱□□夫的时间,眉心的红转为紫,再从紫变成黑色。
高神医隐约明白过来,看向苏离的目光灼灼。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个丫头行针手法如此娴熟,私下必是勤奋苦练。若非他看着这丫头长大,知道这丫头是有了奇遇,才能短时间内突飞猛进,否则他还真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不问世的世外高人。
苏离见火候差不多,扎破李大老爷的眉心取血。血乌黑且有腥气,一点一点地渗出来,直至颜色略淡。
此毒之所以棘手,是因为毒走经脉通遍全身。而父亲当年所中之毒因是半成品的缘故,所以中毒之初虽四肢僵硬,但头脑清醒口亦能言。
“先生,余下的可用之前的针法。”她相信高神医应该已经看清她的针法,下回施针,便不用她再出手。她擦着额头的细汗,说了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方子。
针法大胆,方子更是凶险,单拎一味药出来都可以要人命。
高神医目露赞赏,频频感慨,“医毒本是一家,医能救人,毒也能救人。只是人心坏了,救人的东西也就成了害人的毒物。”
这样的话,倒是和外婆说的话有点像。如果外婆真的在这个世上,或许会和先生成为知己。然而她现在却不敢肯定,外婆是否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样慈悲淡然。
“丫头,你今日可算是让老夫开了眼界。”高神医语毕,还朝她行了一个大礼。
她连忙避过,“先生,您不必如此。”
“丫头,今日若非有你,恐怕此事难以善了。”高神医神情无比严肃,当年祖父身为医正,却解不了殷觞帝所中之毒。殷朝灭亡自有觞帝昏庸之故,但和他突然暴毙亦脱不了干系。所以即使改朝换代,江山易了主,祖父依旧引咎自尽。
今日若非这丫头出手,只怕他的一世医名毁于一旦。纵然他不会像祖父那样自裁谢罪,却也无法立足于医界。
他目光沉寒,心知是有人暗中算计。
皇城根下,是天下最为繁华之地,也是世间最为凶险之地。祖父当年临终遗嘱不让后代子孙入宫,可能正是因为看透此中险恶。
这丫头心细沉稳,天赋不凡,又有奇缘巧遇,原本最是一个适承衣钵之人。可是他深知高氏一族的艰难,不想将这孩子扯进那无尽的麻烦之中。是以这些年他再惋惜,也从不曾开口提议收这丫头为徒。
时至今日,他很庆幸。
圣都城是世间最为繁华之地,也是天下最为凶险之地。越是显赫富贵,其中危机更是重重不绝。顺朝纵然历经三代帝王,但前朝的余波仍在。他身为高家子孙不能独善其身,又怎能忍心让无辜之人牵连进来。
这时床上的李大老爷发出一声呻/吟,眼看着就要醒过来。苏离赶紧离开。
她一出去,霍红缨即刻相问。
“苏姑娘,里面情形如何?”
“回夫人的话,小女只将东西送到,旁的一概不知。”
霍玉珠瞪着眼睛,“你送个东西怎么进去那么久?”
“先生还有些事交待,所以留了一会。”苏离看也不看对方,“小女还要替先生去药堂传话,就此告辞。”
不想霍玉珠一把拉住她,“你不能走,我有话问你。”
霍玉珠是南山公府的明珠,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苏离也不反抗挣扎,任由对方将她拉到一边。
南山公府是顺朝开国第一功勋之家,其富贵程度比之荣归侯府更上一层楼。不拘是随处可见的奇石美景,还是那些往来穿梭的下人,无一不彰显护国王仗府邸的几代龙恩。
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一般,既没有人过问一句,也没有人站出来阻止。霍红缨仅是看了一眼,便由着自家女儿。那些个姨娘庶女有看戏的,有低头装聋作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霍清音投过来无比同情的目光,然后缓缓垂下眼眸。
苏离之所以不闹,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她不用细思,也知道霍玉珠找她是为什么。
“苏离,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再纠缠顾大公子?”霍玉珠松开苏离,趾高气昂又带着几分怒气问道。
果然,是因为顾彦。
“没有。”苏离答得干脆。
霍玉珠似乎不信,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你缠着顾大公子不放,他怎么会…”
她想说为什么顾家明明有意结亲,为什么后来又没了动静?肯定是荣归侯府从中作梗,害得顾家有所顾忌。
苏离道:“霍大小姐若是心中有疑惑,为何不找顾大公子问个清楚明白?”
霍玉珠被爱情冲昏了头,南山公和南山公夫人可不会。南山公是开国元勋,与元帝一起刀山血海得来的富贵,自然是比曾孙女看事情看得更透彻。
亲事没成,不一定是顾家出了问题,极有可能是霍家不愿意。霍家长辈又不想霍玉珠闹起来,所以有意哄瞒。
霍玉珠当真是心思简单,怕是半点体会不到长辈们的良苦用心,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儿女情。她闻言眼睛一亮,“我真的可以去问他吗?”
“如果你想,自然是可以的。”
“你说的没错,只要我想,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霍玉珠抬着圆润的下颌,无比的自信。“苏离,我发现你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人也很爽快。不像有的人,平时看着蔫蔫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
她说的是霍清音。
赵太妃极其喜欢霍清音,那日从宫里回来后赏了不少东西。如今整个南山公府,都知道老四被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就连曾祖母和母亲,都对那个贱丫头另眼相看。
霍玉珠除了骄纵一些,并没有什么心眼。比起一些惯用软刀子磨人的贵女,其实更容易打交道。
苏离并不怕她,但也不想和她过多牵扯。
这会儿的功夫,不知有多少隐晦的目光关注着她们。不少人以为按照霍玉珠的脾气,肯定不会让苏离好过。没想到霍玉珠和苏离才说了一会儿话,脸色就好看了许多,而且还客客气气地让对方离开。
霍清音看着苏离走远的背影,眼底划过些许思量。
苏离还未出公府,便听到有人追上来。
“苏姑娘,留步!”
第45章
只见一素色锦衣的男子朝她这边走来,此人生得剑眉星目,俊朗不凡,正是霍家的二公子霍如琛。
她心下有些不耐,前有霍玉珠,后有霍如琛,这对兄妹今天是约好的吗?
“霍二公子若是问李大老爷的事,小女怕是无能为力。”
霍如琛苦笑,知道苏离是拿这话堵他,怕他问出什么出格的话来。他本是庶子,又不占长,且并非霍家血脉。苏家拒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过是心存幻想,不试上一试不甘心而已。
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的出身低微,因一时之贪念不管不顾求娶已是用尽生平勇气。曾经的那点念想让他成宿难眠,而今已如云烟散去。若再纠缠不放,只会让苏姑娘心生厌恶。
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如仙童般的小姑娘,终究不会属于自己。那块她送给自己的药糖,她恐怕早已忘记,而自己则日夜贪恋那带药味的甜香,度过无数个难挨的日子。
“下人们多嘴,都说我父亲是服用高神医给的补药后出的事。此事个中缘由,我一个晚辈不好多议。高神医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我怕神医因此对我们心生间隙,有心解释一二又怕自己身份不够。霍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过后姑娘能替我递个话。若是神医愿见我,那自是再好不过。若是神医不愿见我,我也会感谢姑娘的恩情。”
多看一眼已是奢侈,他该放下了。
苏离道:“先生心明如镜,世事通透,他只会治病救人,不喜与人争论是非。”
先生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岂会惧怕这些流言。南山公府若有人站出来赔罪,也轮不到这位二公子。
“姑娘所言极是,是霍某想岔了。”霍如琛没有再强求。能和她说上话,他已别无所求,再过多要求只会让她更加看不起。
不远处的假山后,隐约有一片白色的裙摆闪过。苏离记得在那一群姹紫嫣红的女人中,只有霍清音穿着白色的衣裙。
霍清音这个人,有些行径真是让人瞧不上。
行了礼,她疾步出府。倒是没有急着回家,再次回到半日堂。半日堂的门外围了一群人,哭声骂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尤以一位老妇人的哭声最为凄厉。
“你们还我儿的命来!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东西,你们不得好死!我可怜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哪…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老妇人作势要扑向赵远志。
赵远志蹲在地上,地上的草席中,裹着一具尸体。尸体面朝上,脸色灰青,正是老妇人的儿子。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有同情的有感慨的,还有东张西望看热闹的。其中不少人知道老妇人儿子中毒那日的事,议论起来自然是有头有尾。
“真可怜,听说全家就靠她儿子一个壮劳力。眼下她儿子死了,老伴还瘫在床上,她可怎么活…”
“当日她儿子送到半日堂时,我也看到了。我记得明明赵大夫把那蛇毒给解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死了?”
“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听人说蛇毒没解干净,过一段时间又会复发。当时瞧着好好的,谁知道那毒还有没有…”
苏离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这老妇人的儿子居然死了!
时隔多日,她为何会找上半日堂?
须臾间,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的阴谋论。不是她太过揣测人心,而是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接踵而来,由不得人多心。
如果说李大老爷的事是冲着先生来的,那么是否在之前,就有人想算计先生。所以当日那汉子中了蛇槿花的毒,并不是意外。
她眼神速度一扫,意外地看到人群中一张苍白俊美的脸。心道这人不好好养病,倒是喜欢凑热闹。
谢让摇着扇子,以扇遮面朝她眨眼睛。
半面已是无双,真是个男妖精,可惜这个媚眼算是白抛了。她当作没看到,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
赵远志验了尸,圆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查验过尸身,尸身上无毒蛇的齿痕。但此人确系中蛇毒身亡,且中的正是当日一模一样的蛇毒。
“你儿确系中蛇毒身亡,但我敢以性命发誓,你儿当日所中之毒已解,绝无余毒未清的可能。老人家,你好好想想,你儿子今日可有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那老妇人扑到他身上,拼命厮打,“你这个庸医,你还我儿的命来…我本来就不愿意让你治,是非要治…现在好了,你害死了我儿。你都说我儿是蛇毒,他今日没有出门,吃的也是平常之物,他怎么可能是新中的毒。你这个黑心肝的大夫,你还我儿的命来…你让我这个老太婆怎么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