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那位容貌有损的四皇子?”谢让问她,似乎有些吃惊。
苏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世人都以为太子不可能长寿,四皇子也无缘竞争皇位。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韦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秦卓,再不济还有柳妃生的三皇子秦或。
“怎么可能?”谢让讥笑出声,“我听人说那位四皇子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脸上留了不少的疤痕,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躲着不敢见人。一个不能露脸的皇子,他有什么资格争夺皇位。恐怕不仅天下人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位皇子,便是皇族也已将他遗忘。”
他敢这么非议自己的主子,不怕四皇子生气吗?
“或许有人能治好他。”
别人不知道,苏离却是知道的。最后成功登基的正是那位默默无闻的四皇子,因为他脸上的疤痕被女主治好了。现在的霍清音不显山露水,也无人知其会医术,但后来的确是以医女身份入宫。
如果谢让体内的毒能解,待到四皇子成继大统之时,很有可能会跟着平步青云。也有可能一日为替身,终身或许都不能见光。
所以通往皇位的路上,注定有太多的血肉被掩埋,太多人不配拥有姓名。世人看到的是帝王站在高处的振臂一呼,龙气霸道睥睨天下。谁又能知道那些铺就他功成的基石,更不会有人在意那些人是谁。
谢让的目光忽明忽暗,变得十分古怪。“就算没有二皇子,还有三皇子。世人都说三皇子有先祖之风,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再者你凭什么肯定太子好不了,正如你所想或许有人能治好四皇子,那为什么没有人能治好太子?”
苏离无法和他争辩,她能说这个世间是一本书,能告诉谢让他们都是书里的人吗?她不无隐晦地想着,自己若真能完全改变全家人的结局,或许其他人也会有不一样的改变。
到时候她不用死,他们全家也都好好活着。而谢让,也能解毒,活到七老八十。至于其它的,她无所谓。
夜风送来摄魂草的香气,她眼神逐渐冰冷。害他们全家的人近在咫尺,做尽恶事的人反倒受世人尊敬,哪里来的天理。
“我不管什么皇子皇位,我只想找出背后害我们的人。他是二皇子又如何,一个为一己之私枉顾他人性命的人,最不应该坐上皇位。除了他,那是为民除害,为天下百姓除害!”
她不在意谁能坐上那个位置,但她绝不允许将来的君王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冷血之辈,更不希望林素素继续害人。
“你想做什么?”谢让挡在她面前。“又想替天行道?”
这丫头不会是想自己动手吧。
苏离如水的眸似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冷冷地冒着寒气,“不是替天行道,是替自己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如果我等不了十年呢?”
十年那么漫长,她等不了。
别说是十年,就是十天,她都不想等。
谢让眼神一黯,他自己可能连一年都等不了,哪里来的资格劝别人十年不晚。
苏离猜到他想什么,语气渐软,“谢公子,我有分寸。我想报仇,但我更想活着。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暂时还动不了天家贵胄的二皇子,所以我不会自不量力去找二皇子的麻烦。”
她动不了二皇子,还能动不了林素素。
“你也不能去找林素素!”谢让压着声音低语。
“我只是想找她聊个天而已。”苏离说得轻描淡写。“好歹她还给我看过诊,还请我喝过茶,我岂能不还报一二?”
谢让心下叹息,这丫头找人聊天是会出人命的。
林素素该死,但不是现在。
“你眼下不能动她。她是二皇子的人,一旦出事二皇子势必追查到底。万一查到你头上,你该如何?你家人又该如何?”
皇权之下,皆是草芥。
这个道理苏离懂。
她怒极反笑,“就算我不是为自己,难道我明知她还会继续害人,我就眼睁睁看着吗?”
那些害人的东西就在眼前,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因为她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也知道那些东西会害多少人。
“你知道我的本事,她未必是我的对手。”
“你也说是未必,万一呢?”谢让寸步不让,他不能看着她冒险。即使她手段高超,能杀人于无形之人,他却怕那个万一。“这件事交给我,我来办。”
苏离一愣。
她性子淡,上辈子她只有外婆一个亲人,又自小学中医,是以比同龄人都要沉稳冷静。这一世她是胎穿,即使前十几七没有上辈子的记忆,骨子里的淡漠还在。除去家人,她极少与外人亲近,更不会轻信他人。
自打遇劫以来,这个男人总在她身边出没。她已经习惯对方的存在,潜意识里和对方走得极近。如今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她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不希望他为自己涉险,而不是不相信他。
谢让这样的人,竟然会让自己在乎,她自己都想不到。
“谢让,你可有在意之人?”
谢让无比认真看着她,瞳仁如墨如渊。
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忽急忽漏。
“我…”
“我有。”
“哦。”
她的本意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在意的人,那样她可以在财力上帮他没有后顾之忧。既让他心安,也让自己心安。
此时她却心乱了。
*
两天后的夜里,济世堂起了大火。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映红半边天。不仅将铺子后院齐齐化为乌有,还连累两边的铺子也烧去一半。
好在左右两家人发现及时,倒是没有闹出人命。济世堂的人也被救出来,除去一个伙计受了伤,并未有人在火场中丧生。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惊动大半个圣都城。即便火已扑灭,围观的人还是不愿意散去。直到第二天近午时,还有很多人对这场大火津津乐道。
曾经古色古香的药铺,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残垣断梁随处可见,烧至半边漆黑的匾额压在一堆烧黑的木头下面。
林素素站在铺子前,白衣上尽是脏污。她凝望着焦黑的房梁,清秀的脸上不见悲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对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不少曾受过她恩惠的病患为其不平。有人劝她想开些,还有人说老天不长眼。
“真是好人没好报,林姑娘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
“可不是,眼下药铺没了,我们这些苦命人怎么办?”
“老天不长眼啊…”
人群中一声又一声叹息,像无数根刺扎进林素素的心。她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拳,指甲险些掐进肉里。
到底是谁坏她的好事?
铺子被烧,她显然已被人盯上。如此一来,二皇子怕是不会再用她,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重用她。
他们林家经营多年,一步步取得二皇子的信任,眼看着将要事成之际,居然前功尽弃。更令人心惊的是,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忽然她似有所感,遥遥朝街上看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半日堂的门口,一个圆脸的丫头扶着一位粉衣少女下马车。
是那位侯府千金。
这位苏姑娘怕是来看笑话的。
同为女子,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有人却拼尽全力也无法触摸那泼天的富贵。她不喜欢这些千金小姐,甚至深深憎恶。
她垂眸遮去眼中的狠辣,对于一个碍眼的人,她向来不会心慈手软。何况她此时心中恼恨无处发泄,正是需要一个出气的地方。
“苏姑娘。”林素素已至跟前,语气轻柔一如既往,“苏姑娘用了几日药,可有觉得好些?”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苏离淡笑,“多谢林姑娘关心,我感觉好多了。”
她望向济世堂焦黑的残梁,道:“出了这样的事,林姑娘想开些。”
“人有生老病死,还有旦夕祸福,都是一些身外之物,我不会想不开。”林素素的话引得众人一阵称赞,赞她心胸开豁。
不少人感慨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大灾之后就是大福,林家会东山再起,济世堂的药铺也会重新开张。许多人表态,等到济世堂再次开门之时,他们会携全家捧场。以后看病买药,只认济世堂的招牌。
林素素对于这样的意外收获,略感欣慰。她一定会东山再起,济世堂的招牌会名扬天下,当然碍眼的人必须消失。
她对苏离道:“我瞧你脸色还有些不好,不如我再替你把个脉?”
人群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有人说林姑娘真是一个好大夫,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不忘替别人看病。
如此人品,堪称仁心仁德。
“女菩萨!”
“林姑娘肯定是女菩萨转世!”
一声声的呼喊,还有人下跪朝拜。
林素素嘴上谦虚着,心里不免得意。
这些愚民,真蠢。
喧闹过后,她还不忘为苏离看诊。
苏离道谢后轻挽衣袖,露出一小截白如细瓷的手腕。那凝脂般的白在日头下耀眼至透明,比上等的羊脂玉还有润泽无暇。
林素素眼底划过恨色,心里涌起摧毁这抹娇嫩的疯狂,恨不得上面立马长出无数脓疮,流脓流血恶心无比。
她一手托住这截白嫩的手腕,另一只手探在对方的脉搏上。昨夜大火起得突然,她只来得及将一些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上。可惜那两样东西,没能来得及拿出来。不过那上面的内容她早已烂熟于心,烧了也无所谓。她知道自己靠着那些东西,二皇子还会用她,但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过了一会,她微微一笑,“还是有些气虚,之前的方子可以继续用。”
苏离又道了谢,让巧果付诊金。
林素素摆手,“我看诊从不收诊金,苏姑娘不必客气。”
人群嘈杂起来,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苏离笑笑,笑意仅是浮于眼表。这些为林素素歌功颂德的百姓哪里知道,此女伪善的面目之下长着一颗什么样的蛇蝎心肠。
装好人,谁不会。
她让巧果去买些吃食分给遭灾的几户人家,包括济世堂的伙计。得到好处的人夸她是善人,对她表示感谢。
“她算什么善人?”一个娇蛮的女声响起,百姓不自觉让出路来。“几块点心几张饼,苏姑娘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第49章
苏离看向来人,心道一声冤家路窄。哪哪都有这个棒槌,就算前脚将人哄好,再见还是会变脸。
霍玉珠傲娇无比地享受着众人的注目,十分不屑地看着苏离,对身边的丫头吩咐去酒楼买些肉菜,分给那些人。
那些人得了好处,当然是把霍玉珠一顿猛夸。霍玉珠昂着头,那双不大的眼睨着苏离,十足一个斗胜的大锦鸡。
苏离不用猜,也知道霍玉珠针对自己是因为什么。
与其和悍妇吵架,不和傻子说话。
苏离不想和这个拎不清的多费唇舌,眼瞅着先前议论济世堂的人都转而对她们指指点点,林素素也没有踪影,她更是不想多待。
她想走,霍玉珠可不愿意。
霍玉珠张扬跋扈惯了,最是喜怒不定的性子。自是不管此时是否在大街之上,白胖的身体挡在苏离面前。
“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走!”
“霍大小姐想听什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霍玉珠一身的珠光宝气,在日头下金光闪闪,晃得人眼花缭乱。
苏离以手遮目,道:“我不知道霍大小姐指的是什么?”
“你少装糊涂,本小姐最是讨厌两面三刀之人,你居然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里说着不会再纠缠顾大公子,暗地底却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亏得我险些信了你,还当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死缠着顾大公子不放,害得他不敢求娶别人。”
又是顾彦。
男颜祸水害人不浅。
“这话是他告诉你的?”苏离眯起眼,目光如冰。
霍玉珠哼了一声,表情略有些不自在。她听了苏离的话去找顾大公子,顾大公子很是避嫌,像是生怕什么人看到似的。先是说自己配不上她,她再三表明自己绝非势利之人。后来顾大公子终于吐露真言,说顾苏两家还有些牵扯,怕是无法自在安生。
她一听就怒了。
又是苏家。
苏家人果真是没脸没皮,人家顾家都说了亲事是戏言,他们还一直死咬着不放。如果不是苏家不要脸,顾大公子一定会娶她。
“你自己做得出,还怕别人说不成?”
苏离冷笑,“我若是做了,当然不怕别人说。但我没有做过的事,如何能认?你当顾大公子是人间美玉,世上罕见,在我眼里他连路边的石头都不如。”
霍玉珠气得直瞪眼,顾大公子在她眼里宛如神仙男子,这个苏离怎么可能贬低至斯,一定是得不到就诋毁,此女好深的心机。
“顾大公子看不上你…”
“我苏离敢说,哪怕世间男子死光,我也不会稀罕他顾家的门楣。一个男人毫无担当,指望攀附岳家借助势力,又因心里有人屡次犹豫不绝,几次三番言而无信。除了你霍大小姐将他当个宝,在别人眼里他什么都不是。”
这样的话绝不可能随便说,与发誓无异。
霍玉珠不太聪明,但世家大户长大的姑娘不可能真傻。即便是爱情使人昏头,该有的敏锐还是会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大小姐仔细想想,如果顾大公子真的忌惮我们荣归侯府,当初又怎么会让人传出亲事是戏言的话。既然他根本不惧我们苏家,又何来因我们苏家之故而辜负小姐一片真心的说法。除非他有别的打算,一是看上更高门第的女子,二是已有心悦之人。”
霍玉珠白了脸。
苏离对顾彦已经生出厌恶,如此小人行径,真是丢了众痴情男二的脸。
“顾家有意结亲在先,矢口反悔在后,我若是你,必是不能忍。可惜我们苏家如今不及他们锦乡侯府,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没想到霍大小姐身份如此之高贵,也被他耍得团团转,真是让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