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公子(女尊)——洛阳姑娘
时间:2022-05-29 07:40:40

  正中央的女子并不穿官袍,而是一袭姜黄飞鸾缠云妆花长袄,袄下露出酡褐色的绒丝马面裙,肩佩珍珠间翡翠佛宝云肩,通身贵气,美如牡丹。
  却是我熟悉的背影。
  寻嫣。
  我足尖一顿,踩碎了些许积雪,发出一声脆响。两个黑衣女子警觉地回头,一左一右挟制住我,她们动作甚疾,仿佛捕猎的鹰隼。
  我何曾见过这等架势,登时吓得忘却挣扎,不敢言语,任由她们反剪双手。
  寻嫣微微仰首,望着晴空万里的鄞都,嗓音沉稳:“怎么了?”
  黑衣女子道:“回主母,这儿有个小郎君不知怎的跑到了此处,必定听到了我等计议要事。请主母示下,是否该杀?”
  寻嫣的身形纹丝不动,她后颈盘的云髻上插了墨翡翠镶云母发梳,显得青丝如墨而肌肤塞雪。此人必是寻嫣无疑,身影、嗓音、衣衫、气韵无不吻合。
  我战战兢兢等着寻嫣的回答,此时此刻,由她决定我的生死。
  寻嫣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黑衣女子得了命令,拔出金错刀便往我颈子上劈。我不知所措,只哀号道:“寻嫣,不要——”我话音未落,寻嫣蓦然回首,瞬间腾身至我身边,她的轻功炉火纯青,看在我眼中,只有残影。
  那一刀不曾落在我身上,而是劈在寻嫣肩头,染红了珍珠云肩。知道我的身份后,她为我挡了这一刀。
  两个黑衣女子含惊跪下:“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鲜血汩汩而出,她却面色无恙,仿佛不将这痛楚放在眼中。她抱紧了我,叹道:“是你。”
  我回忆里的寻嫣,向来知书达理,秉性敦厚,是纯臣、是淑女、是善人。她绝不会如那些纨绔权贵般罔顾人命,她珍惜身边的每一条性命。
  她怎会因为一个小郎君听到了密谈,便不明不白要了一条性命?
  这短短一个“杀”字,山崩地裂般颠覆了寻嫣在我心中的模样。
  回过神来,我心中千回百转,思量颇多。方才寻嫣在密谋什么?寻嫣的真正面目是什么?寻嫣究竟想要什么?
  她水杏一样绝美的眼睛近在咫尺,落入我眼中,只觉得恐惧。
  我战战兢兢开口:“你……你要杀我?”
  “没事了,没事了。”寻嫣将我抱得更紧,“我不会杀你。”
  “主母,这郎君听到秘事,决不能留!”
  “主母,主母!您为何替他挡刀?难不成他腹中孩子,是您的骨肉?”
  “属下请主母以大局为重!决不能因小失大,让区区一个祸水颠覆整个棋局!”
  “请主母即刻决断,这小郎君留不得!他会毁掉主母的多年谋划!”
  “主母,属下便是违逆您的心意,也要了结了这郎君,永绝后患!”
  一柄明晃晃的金错刀向我刺来,寻嫣指尖一弹,便将那刀击出十尺远!她郑重道:“你们谁敢碰他,本高媛诛之九族!”
  我下意识护住自己肚腹,一寸一寸地后退,挣脱开寻嫣的怀抱。她的怀抱并不安全。
  她不是我的良人。
  寻嫣前进一步,轻声道:“鹤之。”
  我吓得后退三步,扶住城墙才勉强站稳,我摇头道:“不……你不要过来……方才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回想方才的言语,便可推测出寻嫣所谋不小,她谋算的是整个大顺江山。
  寻嫣捂住肩头的伤口,无奈而笑:“我要杀你,易如反掌。可我不会。即使你我今生无缘,你不是我的郎君,你心里没有我,我还是不会伤你分毫。”
  八个黑衣女人横刀跪地,齐声道:“请主母以江山为重!”
  寻嫣却不为所动,与我道:“你回去。”
  我满心惆怅,千滋百味凝作心尖,乱如丝,理不顺。方才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性命。寻嫣明知放我走会惹出无穷无尽的祸端,却还是让我回去。
  在我即将走出她视线时,隐约听到她缥缈的叹息声:“倘若无缘赠你一世娇宠,我便赠你河清海晏。”
  眼下鄞都风雨飘摇,她又如何赠我河清海晏呢?
  近来你时常收到赋娉婷送来的文书。
  我端着杏仁丹参羹汤迈入你书房时,你正翻看她的文书,文书上所写皆是百姓之苦,赋娉婷出身寒门,最能对百姓之苦感同身受。
  你扶我落座:“不是让你躺着歇憩吗?怎么起来了?”
  我托腮含笑,望了你桌案上赋状元送来的文书,字字恳切,皆是文臣风骨。你手持湖笔,笔毫之尾沾了些许朱砂,仿佛还要拒她一回。
  我将汤盏端给你,笑道:“妻主,我来给你送羹汤。”
  你以笔毫蘸一蘸朱砂砚:“对于赋状元,你怎么看?”
  我望着汤羹里熬至象牙白的杏仁儿,摇摇头:“我是闺中郎君,不懂朝堂风云。”
  “鹤郎说的是。”你搁下笔墨,绕到我跟前儿,随口道,“孕中不宜多思,思虑太过,便会损伤身子。眼下你最重要的,是安胎,平安生下我们的骨肉。”
  我颔首应下:“嗯。”
  你斜倚在貂皮锦榻,轻道:“等晌午我忙完了公务,就亲自下厨,给你做云腿春饼吃。”
  我抬眸一笑:“好个贤惠的戚千户。”
  你也不谦让,颈子一仰,髻上桃枝点翠垂丝钗含着的流苏翕动起来:“那是自然,鹤郎交给下人服侍,我不放心,非要亲力亲为才稳妥。”
  我抬手取下你的点翠流苏,笑道:“你投我以木瓜,我可得报之以琼琚。这样,你为我做点心,我为妻主梳髻,如何?”
  有身份的权贵高媛、世家小姐,每日都会细细梳理她们的青丝,绾成各色玲珑宝髻,饰以各色簪钗珠翠。宝髻和珠钗是身份的象征,并使她们看起来光彩照人,仿佛一朵朵人间富贵花。而穷苦女子时常劳作,没有时辰打理头发,没有闲钱购置首饰,只能垂着长发出门。
  在鄞都,光看头发,便能轻易分辨一个女人的地位。
  史书中,有许多郎君为妻主梳髻,巧手绾青丝,丝丝系相思,传为恩爱佳话。
  说起来,我还未曾为你梳过髻。
  我起身,往妆台前走去:“来,你自个儿散了头发。”
  幼时陪我长大的教引公公曾教我给未来的妻主梳髻,他说,为了取悦妻主,巧手是一个男人所必备的。小时候,我学会梳许多种发髻,十多年来,都不曾派上用场。
  我将你一缕一缕的青丝绕在指间,东缠西绕,轻轻绾起。两缕发丝绾成同心结的模样,其余青丝垂落腰际,飘飘欲仙。我又从妆台前取了两支金掐丝青鸟步摇,对称插在你髻上。
  你望着菱花镜,抬手与我十指相扣:“这是什么髻?”
  我道:“良时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3)
 
 
第34章 🔒戚寻筝
  我万万不曾想到, 在连番收到赋娉婷的文书后,我竟当真被她说服了。
  赋娉婷在信中写:“戚高媛想保护仙鹤公子一世平安喜乐,娉婷想保护幼弟雪然一世平安喜乐。既然你我都有想保护的人,便合该联手开创太平盛世, 荡平贪权的宦官, 推翻腐朽的社稷。”
  不知从何时开始, 赋娉婷竟知晓我是摄政长帝姬的人, 她说,摄政长帝姬骄奢淫逸, 倘若夺了她嫡妹的江山,便是另一个元甍帝,百姓照旧活在水深火热里。
  而她们预备辅佐储姬赵福柔为帝,教储姬帝王之术,使之勤政爱民。在彻底改革世家把控的择官体系, 推崇科举,体恤寒门文人。如此一来,贿赂世家大族的“冰敬”、“碳敬”逐渐消弭,正是削减税负的良机。轻薄徭役, 便于百姓休养生息。
  我连夜给赋娉婷寄了投名状, 与她结盟。至于我的旧主长帝姬,反正她也未曾助我寻找师娘。不喂我肉吃, 我就反咬她。
  万万不曾想到, 我来鄞都之前, 想的是如何毁灭这天下。眼下被世事感染,一切与从前背道而驰, 我为盛世太平而战。
  我正在书房与你对弈。
  翡翠棋盘横陈你我之间, 我执黑棋沉思, 半晌笑道:“我又要输了。可否让妻主毁一步棋?”
  你摇头,如玉的指尖在棋盘上一划,眸间有怡然之态:“不许。”
  我握住你的月白云丝绒广袖,伏低做小道:“晚上给你做云腿春饼,如何?”
  你为我正一正髻上银钗,戏谑道:“堂堂五品高媛,竟下不过小小儿郎,说出去可要娱笑众人。”
  一个总旗隔着螺钿寒鸦渡水屏风禀报道:“高媛,戚家大小姐来了,说与您兑现熬禽之约。可要请进来?”
  当初我与寻嫣约定以一月为期限,眼下也到了时辰。我熬服了楼兰雪鹰,她却什么都不曾驯成,想来是来认输的。
  我朗声而笑,吹了个长哨,碧眸红喙的雪鹰便迎窗飞到我腕上,颈子低垂,作出臣服的模样。我道:“请进来。”
  你递给松烟一个眼神,松烟登时将手炉捧到你怀中,要走的模样。你扶腰缓缓起身:“你既要见她,我一个夫道人家不便露面。”
  我握住你肩头,让你重新坐回罗汉床:“当日我与她立下誓约,你可是见证人,手印都按了,你怎么能走?坐下。”
  正言语间,寻嫣绕过螺钿画屏,出现在我眼前。丫鬟琼枝和烟罗跟在她身后。今日寻嫣身穿官裙,俨然一副罢朝不久的模样,只是头上未顶面见君王的珠翠满钿。
  “嫡姐。”我轻抚雪鹰的箭羽,似笑非笑看着她,“熬禽之约已过月余,是该交付猎物的时候了。”
  “是。”寻嫣优雅颔首。丫鬟给她斟了碧澄澄的浓茶,寻嫣端过去,轻抿一口。
  你聚精会神地看我与寻嫣对峙,指节握鎏金麒麟纹手炉握得泛白。
  我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我熬服了楼兰雪鹰,你熬服了什么?”
  江浸月立在我身后,高声道:“雪鹰乃西域霸主,楼兰国的图腾。传闻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又宁死不屈,从前从未有人驯服过。乃是天下公认的至猛之禽。”
  寻嫣水杏似的眼眸漾了漾:“我这次来,的确什么猛禽都不曾带。”
  我走进两步,逼视道:“那嫡姐是认输了?”
  “却也不曾认输。”寻嫣毫不畏惧地起身,与我目光相触,有笑意丝丝缕缕攀上她的眉眼,她轻声道,“但我驯服了一样比楼兰雪鹰更桀骜、更不屈的。”
  金错刀骤然被寻嫣撂在案几上,发出铿锵之音。寻嫣一寸一寸靠近,眉眼里笑意更甚。
  “我驯服了你。”
  正在此时,丫鬟琼枝将手捧的红木盒送到跟前,启开来,正是我答应赋娉婷与她共建盛世太平的那封文书!
  我惊道:“赋娉婷是你的人?”
  寻嫣从容坐回酸枣枝茶椅,指尖搭在雪白的汝瓷茶盖上,含笑颔首。
  怪道她这一月内不弄禽兽在跟前,熬驯至服。原来是将我当做掌中禽兽,一点点引诱,逐渐驯服!
  她也的确驯服了我,我本愿毁天灭地,如今着手盛世太平。
  “蜀中的孤狼,可比楼兰的雪鹰桀骜不驯千万倍。”
  我久久望着她,寻嫣的气质仿佛龙泉剑(1)的锋刃,即使藏锋鞘中,却藏不住呼之欲出的风华。片刻后,我叹道:“这一局,你赢的漂亮!我愿赌服输。”
  “当日我们约好,输的人,要任凭赢家差遣一件事。”寻嫣将浓茶饮尽,沉吟之际,耳中明月珠纹丝不动。
  我心中犹如琴弦被紧紧绷起,再加一分力道,便要折断。
  琼枝递过白巾帕,寻嫣细细擦拭自己的手:“我不要你的命。——但我要你在此与我歃血为盟,以你师娘的名义起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摄政长帝姬的座下鹰犬,你是五品高媛戚寻筝,你手中的机巧暗器,傀儡鬼魅,只为天下太平而出!我要你从此为我盟友,沥胆披肝为天下百姓而战!”
  我心尖琴弦被她的豪言壮语折断。寻嫣从来没有那么简单,她不是愚忠的臣,她有自己的谋算。
  她在暗策谋反?!
  我抬眸道:“我为你盟友,忠的是谁?”
  “忠的不是我,忠的是百姓。”寻嫣起身,在画屏前缓缓踱步,她的身影仿佛佛龛上供的观音,端庄无比,“我预备谋反多年,镇北将军龙醉欢、边地侯爵沈灵韵、世家文臣冷画屏、寒门状元赋娉婷……逐渐都收成了盟友,寻筝,你擅制傀儡机巧,你的机巧秘术加上醉欢的战中韬略,定能所向披靡。”
  见我二人密谋朝野之事,房内众人皆两股战战,总旗、随从、丫鬟、小厮皆退如鸟兽散,唯恐被我和寻嫣灭口。你也放下点心,预备退下。
  我道:“你坐下。你我既要相伴一世,我的事,没有你不能听的。”
  寻嫣也道:“你起坐不便,莫要劳动身子……”
  方才还谈的入神,眼下见她对你殷勤,我忍不住宣誓主权:“他劳不劳动身子,与你甚么相干?他揣着的又不是你的孩子!”
  你无奈地将荷叶碟中的点心握碎:“……”
  我冷脸对寻嫣道:“你且说正事,别觑我的人!事成之后,谁登基称帝?”
  寻嫣道:“事成之后,这江山照旧姓赵。我们辅佐储姬殿下称帝。”
  此言看似荒唐,可细想下来,我登时知晓她话中深意。
  储姬赵福柔于民间长大,她乍然进入朝堂,身后没有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由她登基,朝堂上会重新洗牌,添酒回灯重开宴。
  且赵福柔毫无心机,譬如一张白纸。寻嫣等人可细细调.教,重塑心性,使之成为一代明君。就算赵福柔学不会帝王之术,世家倾倒,也有新的内阁拟定国策,泽被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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