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物公子(女尊)——洛阳姑娘
时间:2022-05-29 07:40:40

  松烟以绢帕给我擦拭眼泪:“郎君莫要意气用事,您还怀着子嗣呢。”
  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我徐鹤之下半生还怎么活?我只有去投江!
  段鸳当真醉了,她嬉笑地要拿团扇挑我的下巴,千钧一发之际,海棠春自画舫上一跃而下,护在我跟前。
  海棠春以自己的缂丝团扇格开段鸳的手,小小一柄扇子,竟把她打退了几尺远。
  “段小姐,我的人已去凌烟阁的衙门请戚千户,想必眼下已经到了。”海棠春反手收了团扇,含笑道,“你赶紧醒醒酒,把遗言写下来吧。”
 
 
第36章 🔒戚寻筝
  我本以为, 自己会忍不住一刀了结段鸳。
  我列开九亭连弩,机巧之声重重,直欲一刀取她性命。江浸月连忙跑上前,拦住我的右臂:“不可!高媛不可!”
  “滚!”我一把将江浸月推到朱红廊柱上, 我气得双目血红, 几欲择人而噬, “她辱我的人, 我不把她砍了,便不算顶天立地的姑娘!”
  冷画屏闻声而来, 她也拔出伞中软剑,拦着我砍人:“她是段家的人,你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她,是要段家记恨你吗?!”
  我嘶喊道:“今儿我要她的命,九五之尊拦都无用!”
  冷画屏对海棠春道:“你倒是来一起拦住她呀。你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关我什么事?”海棠春躲在她的小团扇后面, “除了给小美人儿解围,其他的都不关我事。”
  冷画屏:“……”
  刷刷刷几羽箭射出去,因江浸月与冷画屏的阻拦,只有一箭射中段鸳的膝弯, 其余都射入阳纹莲花石板中。段鸳的酒吓醒了一半儿, 连滚带爬地往外跑,一壁求饶, 一壁哭喊。
  实则冷画屏所言极是, 我若当中杀了段家嫡小姐, 那便与段家结了仇。段鸳不似甄太医,身无根基, 说杀便杀, 无人在乎。
  我身在鄞都, 便须遵守鄞都的明暗规则,否则稍不留神,便死无葬身之地。
  我阴鸷地望着段鸳仓皇离去的方向,心中千般谋算,万般筹策。倒也不是没有动她的法子。
  江浸月跪在地上,抱紧我的裙角:“高媛莫要再追!这畜生膝头中箭,已是够了!”
  我出笼猛虎似的转身过去,将你抱入怀中。你颤抖着肩,泫然欲泣:“寻筝,我害怕……”
  我一言不发,只抬手将你横抱起来,一路走过宽阔的朱雀街,让你躺在我怀中,足不沾地回了府。这日后,我与纨绔小姐段鸳为仙鹤公子争风吃醋之事传遍鄞都城,使无数闲人津津乐道。
  他们为此编了个对子——棠棣湖段家纨绔拦轿戏仙鹤,朱雀街戚大千户怀抱美人归。
  你因受了惊吓,连烧三日,起不来床。
  段鸳这厮背后有段家,我要动段鸳,必得从段家入手。这三日里,我时时筹谋,以朝为局,以己为棋,只为寻出万全之策。
  好在此时七位老臣死谏老皇帝宠爱祸水,不理朝政,老皇帝手里的江山摇摇欲坠。我便暗中禀奏,段家手持兵权过多,恐拥兵自重,起谋反之意,不如削其势力,让几位出身段氏的老将军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而收回的段家兵权,可以赐予镇北将军龙醉欢,龙家亲兵屡战屡胜,可护持江山。
  最重要的是,龙醉欢出身草莽,身后并无世家势力把持,无法起兵谋反。老皇帝便如养了一条爪牙锐利的藏獒,绳索握在她手里,这藏獒只能看家护院,无法反咬主子。
  不如所料,老皇帝令我去段府传圣旨,收回兵符。
  是日大雪,瀚如鹅毛。我带着三百缇骑闯入段府,缇骑皆身着官裙,腰佩错刀,凶神恶煞。府中的大小男眷本在烤火赏雪,风雅闲适,一见凌烟阁的人闯来,都吓得四处躲避,向隅而泣。
  我寻了个绣墩坐下,冷声道:“金银家什都须得记录在册,不许错一个字!男眷、小厮、丫鬟都敢去西厢房,不许伤他们。还有,让段家的老将军与我来说话!”
  江浸月持刀行礼:“是!”随后亦步亦趋退出亭廊,吩咐众缇骑行事。
  狸奴也随我前来,她坐在我对面,气定神闲。小宦娘恭敬地递上暖酒,狸奴亲自为我斟了一盏:“千户高媛,请。”
  我接过去,笑道:“多谢姑姑。”同时看向她掌心。
  习武之人的掌心,会隐藏许多秘密。她是练刀还是佩剑、修的是哪一路的外家功夫、甚至还能看出师承何处。
  可惜狸奴的皮子毁得太彻底,连掌心指尖都烧作凹凸不平,什么都看不出。
  十指连心,这一定是极刑之苦。
  我品着酒,笑道:“不知狸奴姑姑从前是做什么的,秉怀绝世武功,竟入宫当了宦娘。”
  狸奴怔忪片刻,旋即轻笑,与我推杯换盏,共饮陈酿:“以前啊,说出来不怕高媛笑话。奴婢本是契北人家的家奴,替人看家护院,主人对奴婢不好,时常打骂,奴婢便逃了几次。为惩治奴婢,主人放火烧人,活活把我烧成这副怪鬼模样。”
  她说的不是实话。只是简单的放火惩戒,怎会烧得这么均匀,还不活活烧死她?
  这时,段家的老将军披衣前来,浊目炯炯,她身后跟着一干后辈。
  我持刀行礼,高声道:“下官凌烟阁千户戚寻筝,见过将军高媛!”
  段老将军见我如见蝼蚁,冷冷道:“古往今来,段家出了十三位将军,有的镇守王城,有的战死边塞,眼下只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后辈调戏了男眷,皇上便要抄家吗?”
  我将圣旨横在桌案上,笑道:“高媛此言差矣,段老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上乃爱臣之人,岂会抄家?这圣旨上写了,乃是收去您鄞都的宅院家什,再赐关陇封地,让您去关陇安养晚年,还封了您爵位。”
  狸奴一弹拂尘,恭谨地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圣座正二品将军段水云为望阳媪(1),交还三枚龙虎符,赐千顷封地,于关陇安度耄耋,钦哉!”
  大顺朝共二十枚龙虎兵符,各自有其用途。眼下龙醉欢手握六枚,段老将军手握六枚,戚香鲤手握六枚,其余两枚收在宫中。
  “明赏暗贬……”段老将军语含雷霆之怒,“好!段家效忠朝廷这么多年,便落下个‘关陇安度耄耋’的后果!老天爷,你开开眼!”
  狸奴皮笑肉不笑道:“这可是陛下的旨意,奴婢不过是前来传旨。这……您有什么怒气,上朝见了陛下再发便是!”
  “呸,下贱假娘!你连女人都不算,断脊之犬,也敢在老娘跟前吠!”段老将军一把折断圣旨。
  我将紫铜卮里的残酒一饮而尽:“从前的关陇段氏没落,眼下您归去,便是新的关陇段氏。望阳媪,下官告辞。”
  随后我与狸奴便一前一后走出亭台,不在此处久留。绕过一片九脊顶(2)的宅院,来到段鸳的住处。
  段鸳住处颇为奢华,屏开玳瑁,阁设芙蓉。她又贪恋美色,房中储了十余位美少年,因段家生了变故,美少年们各自收拾自己的赏赐,预备逃出此处,另谋生存。
  我朗声道:“三日不见,段小姐风华依旧。”
  段鸳有腿伤,故半卧安养在锦榻上,她不似其余人那般恐惧,恨意烧红眼睛,高声道:“戚寻筝,你是来杀我的吗?来呀,杀了我!我与你的恩怨,你缘何牵连我段家!戚寻筝,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个小旗官递上冬氅,我缓缓披上暗紫貂皮,一字一顿道:“还未恭喜你,段老将军被陛下封为望阳媪,不日便交出兵符,回关陇安养天年。”
  “你杀了我!”段鸳几欲疯癫,跌坐在象牙白鸳鸯纹地毯上,腿上有血渗出,她双目赤红地抱住我的腿,似是哀求,似是威胁,“不要牵连我的家族!”
  我身形纹丝不动,轻抿唇上胭脂:“我不杀你。”
  杀她都嫌脏了我的九亭连弩。
  狸奴捧出另一份圣旨,高声宣读道:“陛下有旨,段氏嫡女,行事浪荡,荒于正业,故朕赐其官职,暂作历练。”
  “赐官?”段鸳的动作一怔,防备地望着狸奴,“掌印姑姑,圣上赐我什么官?”
  我道:“司礼监随堂宦娘(4)。”
  一听“宦娘”二字,段鸳愣在原地,如遭雷击。我寻了个八仙桌坐上去,笑道:“段小姐,这是好事儿啊。往后,您便是司礼监的人了,寻筝祝小姐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言罢便有四个小旗官走上前,强灌段鸳断欲汤药。段鸳高声喊骂,一会儿咒我寿比昙花,一会儿哭求老将军救她,一会儿说自己要见陛下。原本犬马声色的世家小姐,一朝变成人人鄙夷的假娘,自然宁死不愿。
  后来我听江浸月说,段鸳成为假娘之后,一天寻死了三回,都没死成。
  入夜,我与狸奴在太白楼秉烛夜谈。
  段鸳喜好经商,有许多行院赌场都是她的产业。缇骑一抄,把这些地契书契抄了个底朝天。此时此刻,三十余张宣纸字契,随意地摆在桌案上。
  我将这些字契悉数递给狸奴:“这是说好的报酬,请姑姑收好。”
  陛下不理朝政,唯独宠信司礼监的狸奴。正是狸奴拟了让段鸳成为宦娘的圣旨,并哄陛下印了玺。
  狸奴接过去,以银著夹了一筷西湖醋鱼:“奴婢入宫这些年,见了无数权势更迭,波云诡谲。戚千户您呐,看似桀骜不驯,实则极会筹谋。只可惜没能落下个好出身,惹人诟病。”
  我把玩着自己长簪垂下的银丝流苏,笑道:“那又如何?”
  狸奴欲言又止,不知何故,她改了个话头儿:“这段家一抄,三枚龙虎兵符归了陛下,三枚龙虎兵符归了镇北将军,都是您送的人情。不过……您也得利不少吧?”
  我笑着摇头:“咱们为臣的,只能为了陛下筹谋,咱们顺带得利而已。若把段家比作被咬死的肥羊,那陛下就是吃肉的狮子,咱们不过是捡拾残羹冷炙的秃鹫而已。”
  狸奴与我碰了一下杯盏:“说的是。”
  这日早朝,老皇帝为安七位老臣的心,亲自下令流放盛宠多年的徐贵君,发誓与之永不相见。以示自己痛改前非之决心。
  众臣皆叹陛下圣明。
  这夜月圆,星辰璀璨。圣上忽然召我入宫,道是有要事吩咐。宦娘提着宫灯引我入灯火阑珊的琳琅宫,我忽然觉得,深夜的宫阙重重,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冢。
  琳琅宫内没有旁人,只有我、陛下、徐贵君。
  赵嘉宁坐在巨大的王座上,身穿华丽的龙凤纹五重衣,指尖转动着墨绿翡翠扳指,仿佛在沉思什么。即将被流放的徐贵君并不惊慌,照旧雍容华贵地立在丹墀前。
  我跪地行礼:“臣女见过陛下。”
  赵嘉宁轻轻颔首,随着她的动作,博鬓上珍珠翕动不止,发出玲珑之音。赵嘉宁缓缓开口:“戚千户,朕要你带着缇骑,护送徐贵君至契北。”
  我朗声道:“臣女遵旨。”
  赵嘉宁沉吟片刻,道:“接下来朕要说的话,天下之大,只有殿内三人知晓。千户,你可明白?”
  琳琅宫的盏盏宫灯散出明灭光泽,照在殿内三人面孔上,各人有各人的晦涩与沉肃。
  我望着逐渐老迈的君王,颔首道:“陛下所言,臣女谨记于心。”
  赵嘉宁令道:“你护送贵君到契北疏州,朕已经打点好疏州的驿馆,你找一个姓孟的刺史,以你的官牌为信物,可以拿到假死之药。”
  徐贵君含情脉脉叹道:“陛下……”
  他跪在地上,红袍如血川般逶迤数尺,仿佛把他簇拥,又仿佛把他囚禁。赵嘉宁抱紧他的腰肢,安抚道:“朕答应过你,此生与你永不相负。朕是天女,永无戏言!”
  原来,陛下是要安排徐贵君假死。
  徐贵君泪眼婆娑,依偎在陛下膝头,似丝萝依附乔木。他切切道:“臣此生得陛下如此眷顾,便是为陛下而死,也无怨无悔。”
  赵嘉宁继续道:“千户,你将假死之药奉给贵君,等他七窍流血身亡后,传信回来,朕回昭告天下,徐贵君途中身染重疾,香消玉殒。”
  徐贵君握紧陛下的手,男儿郎的清泪落在她的翡翠扳指上:“何时臣能与妻主重逢?”
  赵嘉宁将美人拥紧几分,贴在她不再□□的胸脯上:“待时机成熟,朕必定接你回来,让你重新当朕的宠君!”
  徐贵君泣泪涟涟:“妻主,臣害怕!臣不愿与妻主分开!”
  陛下的皇命入耳,我心中感叹万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这个法子,陛下才能江山美人两全。
  世上之事,往往难以两全。
  赵嘉宁安抚道:“六郎,朕也不想与你分开。可惜朕不能愧对天下万民,不能做那亡国之君!朕与你的分别只是暂时,最多不超过三年,朕便迎你入宫。”
  陛下看似在哄劝,实则徐贵君根本没有选择。
  徐贵君扬起玉颈,清泪划过凸起的喉结,将肌肤润如凝脂。月华洒下来,将高傲妩媚的美人衬得楚楚可怜。
  他哀求道:“那妻主可要快些来接六郎?六郎必定在契北日夜期盼,思念妻主。”
  赵嘉宁拭去他的眼泪:“你放心。”
  对着澄明的月华与淬墨的宫墙,赵嘉宁又嘱咐数句假死之事,遂令我与徐贵君各自退下。我持刀迈下丹墀,长靴踏在汉白玉石宫阶上,发出暗沉之音。
  骤然听得赵嘉宁道:“千户,你留下。”
  我旋身道:“敢问陛下还有何事?”
  赵嘉宁的玉山似的身影岿然不动,她沉默许久,仿佛一尊佛雕。
  夜风拂起我颊侧的青丝,我在等九五之尊开口。半晌,她平静道:“朕改主意了。待你们行至疏州,你以砒.霜将假死之药换下罢。”
  砒.霜?!
  我抬眸拱手,墨眉微蹙:“陛下,您说什么?您要臣女毒杀贵君千岁?”
  又是一晌沉默无言,只能听到寒风穿殿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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