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作为众神之首，本不该对任何神明下跪，但是寻陌跪得毫不拖泥带水。
兴许也是他跪得突然，男子来不及避开，只是俯身将寻陌扶起，承诺道：“好，叔叔这次相信你。”
这承载了天神一跪的承诺自然不会有任何被打破的可能，寻陌放了心，从海底飘到水面上，被耀眼的阳光晃了一下眼。
离了海面，唐觅的消息才通过主仆契约传递过来：“主人，你再不回来，你的可爱小猫咪就要守寡了！”
声音清凉无虞，一点也没有要守寡的悲伤，可若无必要的大事，唐觅也不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联系他。
寻陌判断完毕，无奈笑笑。
他感受着充盈在凌云岛的天地灵气，从中牵引出一丝神力，遥遥指向正在指导后人试炼的和光仙尊。
一株四叶的仙临草在和光仙尊手中成形，其中一片叶子的脉络上，隐隐组成了这样一行字：“赠程枝。”
第47章 第三次掉马（一）
寻陌匆匆回去，只见到小小的孩童趴在他的床上，手搭在小猫咪的肚子上。
一人一猫睡的很香。
他想着还魂之后就要交出神珠，而魔界这边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便没有还魂，只是将两人叫醒：“先去魔宫，路上你们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风承想要他抱抱，看到寻陌还是魂体状态，便乖乖缩在了唐觅怀里，听唐觅同寻陌讲述近几日发生的事情。
妖族原本就有亲仙与亲魔两派，唐觅因着明面上是魔尊的夫人，又常常带着小风承，自然被认为是亲魔一派。近日，许是魔尊的动作不小心被亲仙一派知晓，亲仙一派闹着要自立门户，把妖界彻底分裂开来，并且独自投奔修真门派与仙尊们。
寻陌问她用了什么办法。
唐觅说一开始妖族两不相帮，本就是在表达一种中立态度，后来分为两派，也是为了帮助妖族更好地在夹缝中生存。亲仙一派可以将自己得知的秘密告诉修真门派或者仙尊，但是不该挑起妖族内乱。
寻陌道：“从妖皇的角度来讲，你的想法确实听正确，但是小白糖，我在问你你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在唐觅没开灵智之时，作为一只小猫她心思简单，寻陌对唐觅便极为宠溺；之后开了灵智，小猫咪懂了为人的喜怒悲欢，寻陌一点点教她为人处世，也并没有因为她多了更加复杂的心性态度发生变化。就算后来唐觅成为妖皇，寻陌也多半都在引导她，鲜少有这样严厉的时候。
唐觅“哦”了一声，解释道：“我同他们讲这个道理啊。”
本来在自己跟自己玩的风承闻言抬头：“不凶糖糖。”
寻陌伸手摸了摸风承的发顶，语气稍微软化下来，道：“这样不行，只是暂时压制下来，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妖皇的继承人你找好了吗？培养地怎么样了？”
唐觅答：“我物色了几名妖族少年，还在挑选。”
寻陌皱眉道：“尽量加快进度。”
风承抓住寻陌的胳膊，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寻陌。他也感觉到，自己的陌哥哥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
回去的时候，程枝沉默了一路。
她一个人站在船头，看浪起潮落，若是让人问起，也只是摇头说一句：“无事。”
回到主峰，也只是以一句“闭关”躲在自己的屋内几日不出门。
旁人不知缘由，只当是凌云岛一行，程枝面对其他人在境界修为上的提升有了较大的压力，因此匆匆闭关，巩固提升。
程叶倒是明白妹妹心里有事，本想来问，但是在门口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他回了自己的住处，拿了一坛葡萄酒，放在程枝门口，开了盖子，自酌自饮起来。
没一会儿，门开了，程枝从里面摸出来。
程叶举起手中酒：“想喝吗？”
程枝点点头。
“想喝叫哥哥。”
“哥……哥……”
程叶满意了，招呼着程枝一块坐在地上，发现没多带碗。
程枝自己从储物香囊里拿出来一个白玉杯子，倒酒。
杯子小巧，程枝却倒了好一会儿，才把酒坛放下来。
程叶饮尽碗中酒，再看，酒坛已经空了。
他看了眼拿着个小巧白玉杯喝酒的程枝，失笑道：“叫一声哥哥，坑起来心里也不亏，但真有事吧，就是不跟你哥说。”
程枝笑，两颊红红，眼眸清亮。
谢姚远远见到兄妹俩，隐隐放了心，回去的时候，又转道去找云墨。
她觉得，问题不是出在程枝在，而是云墨那里。
问了一路找到云墨的住处，她敲了敲门，并无回应。
谢姚想了下，推开门走进去，只见青年以手支着下巴，背对着她，背影沉静，似乎是在深思。
谢姚走上前，皱着眉头：“云墨，你应该去给枝枝师姐一个解释。”
没有得到回应，恍惚间反倒有一黑一白两个人影闪过。
再看青年，那道背影瞬间灰败了很多，屋内也觉察不到任何生机。
谢姚绕到另一边，看到他的面孔还是红润的，甚至睫毛之下，还附着一层黑眼圈。
察觉到此事非同寻常的少女佯做生气，高声喊道：“你惹了枝枝师姐伤心，就自己在这里待着吧！”
她退出屋子，又在空荡荡的小院外布了一层阵法，阻止其他人的靠近，做完这些，看了眼黑白两道人影消失的地方，才施施然离开。
躲在暗处的黑白无常两两对视：“月神殿下她……不是说不记得了吗？”
谢姚她自然是不记得了，不过她想着云墨这里出现了异样，程枝还不知道，若是这事传出去，势必会导致程枝处于被动局面，因此才决定暂时隐藏下来，待告诉程枝后再进行处置。
阴差阳错，也算是帮他多隐藏了一时。
谢姚做完这些事之后就离开了，黑白无常对视一眼，施了点小法术，将这个阵法加固，也一起离开了。
小院又恢复了寂静。
但也只是一瞬。
一道孩童的身影在阳光下渐渐清晰，却是不见影子的。
察觉到鬼气入侵，首阳的钟声，敲响了。
孩童暗骂一声该死，他守在这里许久，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时机，贸然放弃，是很不甘心的。
于是他溜进屋子里，结印施法，暗红的光印隐入青年的眉心，又被完完整整地弹出来。
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钟声越来越响，逐渐轰鸣。
孩童受不住，想着无功而返就无功而返，终于不再折腾，消失在原地。
钟鸣只针对邪物，若是警戒有了作用，自然不会在首阳境内动手，而是会等到邪物出了首阳，再在边界进行抓捕净化。
不过孩童消失地彻底，几瞬之内早在四周布下天罗地网的揽石君惊觉不对，他猜到兴许是邪物用了什么邪法瞒了过去，还藏身在首阳十三峰里的某一个角落，因此他赶忙赶回主峰，同揽空君商议。
与此同时，首阳十三峰的守卫悄悄加强。
“闭关”的程枝浑然不知，她正躺在床上，对着自己的兄长胡搅蛮缠。
程叶哄着妹妹喝完酒，见她一直傻傻地笑，便想要把人扶进屋子里，程枝不依，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说：“去那。”
程叶：“去那干什么，小心得了风寒。”
程枝站住脚，想了一下，又嘻嘻笑开了：“我是修士，我不怕。”
程叶不许，打横把她抱进了屋里，放在床上。
起身的那一刻，程枝抓住了他的衣角：“云墨……”
笑着的少女，终于不笑了。
她睁着眼，亮晶晶的眼睛里涌出来亮晶晶的泪珠，一滴一滴，碎在玉枕上。
程叶心疼极了，他轻声哼唱着幼时的歌曲，哄程枝入睡。
案桌上，四叶的仙临草绿意盎然，闪烁着时隐时现的微光。
梧桐冲天生长，一院的仙植灵草纷纷枯萎。
寻陌就站在院门外，替她掩盖住院内的一切异象。
他远远地，在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少女。
他感觉，程枝身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破空而出。
是目前的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秘密。
或许又是，抓不到的记忆。
被谢姚横插一手的黑白无常打算一起过来告知寻陌一声。
寻陌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黑无常见寻陌一直徘徊在程枝门外，忍不住叹道：“她今世可算才是转了命了。”
白无常想要把黑无常的嘴捂上，见寻陌的目光已经投过来，只得认命低头。
寻陌问他俩：“怎么这么说？”
黑无常拿眼去瞧白无常，没得到机会。
寻陌便又问了一遍：“怎讲？”
两个鬼差还是不说话。
“讲。”寻陌只吐出这一个字。
黑无常忍不住，道：“原本我家大人，给她批的每一世命格都极为悲惨，活着受苦，死时也不得善终。而且她的魂魄由沙华专门看管，我们不能随意参与。”
白无常接着道：“有一次，月神殿下来鬼界玩，沙华便引导月神殿下的翻了翻她的每一世的记录。月神殿下心生不忍，偷偷修改了她这一世的命格，这才让她有了修道成仙的机会。”
黑无常抢着道：“对对对，殿下您不知道，月神殿下因为不合时宜对人好才被罚下界历劫，就是这件事导致的。”
寻陌听完，心中已经有了大概，问道：“所以，才有了杳杳姐抢枝枝气运的那一出？”
黑白无常齐齐点头。
寻陌又问：“平煞叔叔为什么会这么针对枝枝？”
对于这个问题，俩鬼使齐齐摇头，隐瞒下来。
寻陌但也没有追问，淡淡颔首道：“知道了，多谢你们告知。”
他本以为，所谓因，是仙界有人干涉程枝今生，致使历劫的依杳误抢程枝气运。
现在想想，或许在更前面，在依杳选择帮助程枝之前，这因便已经种下了。
许是把程枝哄睡了，程叶此时正退出了程枝的房间。
他面色不虞，步履匆匆，向外走去。
寻陌猜到他可能是要找自己，挥退了黑白无常，最后又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
程枝当是极为伤心了，不然程叶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化作一团光，进入到云墨的身体里。
神魂入体的一刹那，青年的脸上遍布魔纹，一律黑煞之气缓缓溢出。
本该睡着了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第48章 第三次掉马（二）
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寻陌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一小下。
既然气息已经暴露了，他索性动用了魔神神珠的力量，探查房间里残存的气息。
谢姚，熊沂。
还有一丝浅淡到没有的气息。
原本是熟悉的，现在却觉得陌生无比。寻陌适应了身子，垂眸苦笑。
那位定然猜不到，即便是只有半颗，魔神神珠的力量也是非同小可。
“陌哥哥，抱抱。”虚幻的光影中，伸着胳膊的小娃娃扬起大大的笑脸，朝这边跑过来。
寻陌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伸手拂上他的发顶：“承承真乖。”
也将要抱抱的小娃娃挡在了身前。
小娃娃举起两只小手，抓住寻陌放在自己发顶的手，紧紧地。
寻陌冷眼瞧着，嘴角的弧度未曾落下。
小屋之内，暗潮涌动，小屋之外，钟鸣不止，传遍了整个首阳派。
寻陌拉着小娃娃：“走，哥哥带你出去玩。”
还未等他推开门，门便被一股大力推开了。
一阵风旋来，寻陌闭了闭眸子，被狠狠打了一拳。
是程叶。
他只打了一下，喘着粗气，没有再动手。
“这谁？你儿子？”程叶问。
小娃娃小小地挣扎了一下。
寻陌低眸浅笑：“枝枝还好吗？”
“你觉得呢？”
“她很坚强，不需要你放弃成仙来陪着她。”寻陌笑着说完这一句，看向屋外，目光忽然变得悠长深远。
就好像日晷下的那片星空，从古看到今，蕴藏了太多的秘密。
见程叶微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寻陌将食指放在了唇前：“嘘，他们来了。”
谁们？程叶的问题还未出口，便看到一道金光从面前闪过，化作一道绳索的模样，紧紧缚住了面前的青年。
饶是如此，青年与小孩子的手还是紧紧牵着的。
小屋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我这人性子随和，倒也不必这么大排面来请。”寻陌的目光扫过站在最前面的十二个人，笑容无害。
首阳十三位峰主，来了十二位。
为首的揽空君眉头紧蹙，默念起咒语。
寻陌身上的绳索纹丝不动。
普通的缚魔绳，又怎么能辨别出魔神的力量来呢？
寻陌嘴角含着笑，当着众人的面，挣脱开了绳子，又趁人不注意往怔愣状态的程叶身后轻轻吹了一口气。
当着众位峰主的面，程叶倒地不起，生机全无。
被寻陌牵着的小娃娃开始挣扎起来。
揽空君已是怒极，就要动手，忽然一个铿锵有力的少年声音插进来：“掌门，那孩子是魔尊之子，不必怜惜！那小魔头称呼云墨为‘陌哥哥’！”
在最外边，少年一袭白衣，并不生动的面孔硬生生穿出来了白衣飘飘的感觉。
寻陌攥紧了停止了挣扎的小娃娃的手，挑眉看向他。
这又是一个熟人——阿笑。
据说已经灰飞烟灭的阿笑。
寻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笑道：“你说的很对。不过他可不是什么小魔头。”
人质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还是假的，首阳的十二位峰主再无顾忌，纷纷出手。
寻陌面上魔纹大闪，不仅所有人都分毫奈何他不得，那些足以毁天灭地的攻击，也被弱化成小儿过家家一般…
被围攻的青年姿态依旧从容：“我知道你们已经提前疏散了附近的外门弟子，不过，在这里打，毁了这么一座漂亮的小山峰也不怎么划算，不如我们坐下来聊聊？”
揽空君深吸一口气：“妄想！”
说罢，祭出了一柄银光大闪的长剑。
寻陌瞳孔微缩，躲闪不及，被长剑刺穿了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