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怀义回道:“臣会去寻安源渔村的村民,确保他们今后的生活安稳,为他们补上朝廷允诺的安置费。至于这孩子,臣会替他寻回父亲尸骨并予以安葬。他因我而没了亲人,臣愿意将他接到自己府上照顾,替他的父亲将他养大成人。”
“皇上!草民不愿!”小洼听到曲怀义的话,急急出声:“草民已经想好去处,草民要跟着阿颜姐姐!”
“跟着我?”阿颜有些意外。
“阿颜姐姐,让我跟着你吧,好不好?”
“那就这样定了吧。”
寻亲一事告一段落,此时已是晌午。一行人离开渔村,向着府尹府宅出发。
一行人马原本就是要回曲府,而小洼则是随着曲怀义一起。至于阿颜和一只,自然是被“邀请”到曲府作客,聊一聊先前未聊完的事。阿颜觉得一起去也好,她要找机会拿回母亲做的小鱼干。就算再次被关起来,她也是不怕的。
曲府不大,是一个三进院的宅子。从宅子里的摆设与下人的数量看得出,曲怀义确实是个很两袖清风的官。曲怀义带着小洼一同去提审陈知县,以及处理后续的事情。而阿颜与一只则被单独带去了那位林公子的房间。阿颜进门就看见他一人坐在桌前,她没有轻易动作,脸上虽无惧色,但心虚之色一览无遗。阿颜眼睛滴溜溜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最终决定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房间里安静至极,以致于阿颜悄悄吞口水时的一声咕咚也被那林公子听在耳里。林公子失笑,轻轻招了招手。
“过来坐吧。”
阿颜见他招手,也不再客气。几步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阿颜此来的目的明确:要拿回她遗失在店里的小鱼干,大不了再逃一次罢了。虽然阿颜不怕,但一只心里就不是很平静了。它一进门就看见了那个站在林公子身后的大个子殷玖,而这大个子的视线从始至终都锁在它身上。一只向着阿颜的脖颈处移了移,转过头假装不看殷九。过一会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果然又对上了殷玖的视线,它急忙惊慌的再次转开头。
殷九:不是错觉,它真的在偷瞄我!
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在了阿颜面前,阿颜欢喜的端起来,小心翼翼的喝着。
男人开口道:“你能耐不小,昨晚几个人守着,竟也能不知不觉的让你逃了。”
阿颜小啄了一口茶,糊弄道: “哈,还好还好。”
“你不姓胡,城里胡姓人家不多,而这几家里根本没有你这个小狐狸。”
‘狐狸’二字一出,阿颜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连忙镇定下来,只道:“我并非本地人,确实也不姓胡。”
男人接着道:“你说你不是安源县的人,但你出现在城中,没有身份文书,你是如何入城的?”
阿颜还想继续糊弄:“我自…”
“自有你的办法,是么?”男人接过话头,接着道:“好,这事不提。客栈掌柜说,你在我们之后进的店,所以不可能一早就藏在我房中。”
阿颜移开眼睛,底气不足道:“是的,我当时一时情急,是说了谎。可是你也骗了我,你并不是什么林公子。”小洼告诉她,这人可不是什么林公子,而是他们宇安国的皇帝,萧止。
“你对我说了谎,我也对你说了谎,既然是各有各的难处,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她转头看了看萧止的表情,见他并没有动怒,继续道:“我无心招惹你的,这句话总是真的。再说你我并无过节,虽然期间有些误会,我也没做什么坏事,不如…”阿颜抬眼看他,试探道:“我们就此揭过吧,好不好?”
萧止道:“好。”
阿颜没想到他能答应的如此容易,于是趁热打铁道:“那…公子,我昨晚落在客栈的包袱,能否还给我?”
话音刚落,一旁的殷九便将包袱呈上,铺开摆在萧止面前。阿颜见到包袱,眼睛瞬间明亮起来。
萧止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我想问姑娘,接下来可有要去的地方?”
阿颜将视线从包袱上移开,看向萧止,一脸严肃的说道:“我要去找东西。”
“找东西?”
阿颜点头:“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萧止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可以帮姑娘寻你要找的东西,作为交换,我希望姑娘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自昨夜起,萧止觉得自己身体好像好了些,虽然还是时常觉得胸口沉闷,却没再犯咳疾。他自出宫前身体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而连日赶路更是有些雪上加霜。然而今早起来,他觉得自己好似数月来不曾有过这般轻松的感觉。因为未犯咳疾,他昨夜也睡得安稳了些。他仔细回想,这一切缘由便是眼前这个姑娘。这姑娘许是个江湖奇人,虽然行事古怪些,但也很有能耐。他们距离要去的地方,还有十日的路程,若是有她同行,一定更加稳妥些吧。
阿颜闻言却摇了摇头:“你找不到的,必须我自己去找才行。”
一旁的殷玖道:“姑娘既知道了我家主子的身份,便该知道,只要那东西在这宇安境内,我们必能将它寻来给你。”
阿颜摇头:“我要找的东西不一定在宇安,它可能会去任何地方,而且这东西只能由我自己来找。”
“既然这样难找,你要如何找?”
阿颜笑道:“慢慢找咯,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走到了头就拐个弯。它本就是我的东西,虽然分别了许久,但总有一天会找到的。”阿颜顿了顿,突然想起来问道:“你说你想我陪你去个地方,要去哪里?”
萧止道:“不瞒姑娘,我此次是要去见一名隐世神医。那神医我寻了多年,数月前才在百岭山附近的镇子寻到那神医徒弟的踪迹,然而几次尝试都未能请神医出山,进宫为我诊治。神医的徒弟说,他师父已决定不再入世。所以我才决定亲自上山去寻神医为我医治。”他话语不急不缓,说话的声音温柔动听,他语气虽轻,却让人无法不专注的听他说话。
阿颜点头,又问:“那为何要我陪同?”
萧止定定的看着她,道:“姑娘昨日只在瞬间便止了我的咳疾。”
阿颜想到,昨日她只是以灵力化去了他胸口的一团浊气罢了,他这口浊气始于心肺处,困于胸腔内。阿颜所做的仅仅治标不治本。她最初就知道这人的身体是不好的。因为阿颜发现,萧止身上的龙气很微弱,而龙本该是长盛之气,然而萧止的气并不稳定,且隐隐有着颓败之势。
阿颜正思索着,萧止再次开口道:“我不会白白叫你帮我这个忙,既然你说找东西的事我们无法插手,不如你再提一个其他的要求,我必会全力助你。”
阿颜一时间想不到什么需要他做的事,可见他神色认真,只好再仔细想了想,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于是阿颜开口道:“不寻东西,那就请你帮我寻个人好了。”
“人?可是姑娘你的家人?”
阿颜摇头,伸手拿过萧止面前的包袱。她先是拿出了装着小鱼干的油纸袋,打开看了看,又对着袋子口深吸一口气,而后满意的系上带子。之后又在包袱里翻找那本写着大侠与小姐故事的话本,阿颜将话本放在萧止面前,指了指封皮上画着的强壮汉子,说道“找他,大侠尹山!”
萧止低头一看,书皮上写着:江湖志之英雄美人。
第8章 品茶
阿颜凑到萧止跟前,指着书皮上画着的男人道:“就是这个人,我要问问他,可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萧止见阿颜一脸严肃,便带着疑惑翻阅起面前的那本书。半晌,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阿颜,此刻他眼中,是带着些许困惑的笑意。他将书合上,问道:“你要找的那位尹山…大侠,确确实实是这书中的尹山?而不是只是有着相同名字的人?”
“书中说这小姐后来进了皇帝的后宫,却没说是哪一个皇帝。”阿颜侧头看向萧止:“你可认识这富家小姐?”
萧止忍笑没有回答,他将其余几本话本平铺在面前,略略翻看,阿颜见他将一本《奴与公子二三事》抽了出来,而后又将一本名为《公子与公子》的话本抽了出来。阿颜对这这本《公子与公子》有印象,当时摊主大婶神神秘秘的将它塞入自己手中,而后还一脸高深莫测的用手指在上面点了点,眼神里尽是阿颜读不懂的意味。阿颜那时就觉得,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这两本不适合你看。”萧止说着将两本话本放到了一边,而后给阿颜解释道,话本大都是杜撰出来的,少有真实的人与故事,但她若真想知道尹山大侠是否真的存在,他还是会派人出去找一找的。萧止还问阿颜,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真实的这件事是从何处听来的?阿颜自是不能说是一只告诉她的,只得含糊道是一个常为她解惑的朋友。
萧止笑笑,道:“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尽可来问我,我应比你那朋友知道的多些。”
阿颜开心的应下,刚想开口问他何时动身,就闻到一阵阵扑鼻香气从外面传来。她回头一看,正看见一行人端着一盘盘菜肴候在门口,殷玖此时正带着人一样一样的检查。曲府管家上前一步对殷玖说道:“大人,按您的吩咐,准备的都是些口味清淡的饭菜。”
殷玖点头,挥手示意上菜。
阿颜摸着肚子,对着萧止嘿嘿一笑,道:“我肚子饿了。”说完有些期待的看着萧止。
一旁管家回道:“姑娘的膳食也在准备着,一会就送去姑娘房里。”
萧止道:“无妨,让她留下一起用膳吧。”
一只:嘤!
阿颜急忙指指肩头上的一只,道:“一只也饿了。”
萧止好奇得打量一只,问道:“它吃什么?”
“它喜爱小鱼,果子也行,谷物坚果也吃的。”
萧止正要吩咐人去取,就听殷玖说道:“主子,臣去取。”
于是殷玖便随着管家去了厨房,看着背影,竟像是有些高兴的样子。菜被摆上桌时,一只也等来的它的午饭:一个足足能装下三四个它的大碗,里面不仅有小鱼,果子,还有一些五谷杂粮。一只抬头看了一眼桌子旁目光殷切的大个子,倏地背过身,埋头吃了起来。
阿颜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扫视着桌子上的菜肴。这些菜肴多样,只可惜好像有些素,肉少得可怜。阿颜还在琢磨着该先吃哪一个,就听到萧止对她说道:“不必拘礼,吃吧。”说罢,便拿起一旁的银筷。
既然这屋里的老大都这样说了,阿颜更加不会与他客气。她道了声谢,然后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开心的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一桌子菜虽然素了些,但味道极好。其中一盘糖焖莲子深得她心,她一口气吃光了半盘。
在阿颜专心致志的品尝美食的时候,一旁的萧止却已经早早放下了筷子。萧止这一餐吃得很安静,也吃的很少,几乎只是每一样都尝了下便停了筷。他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阿颜吃饭。阿颜的吃相,萧止未曾在任何女子身上见过。她筷子与勺子并用,每一口吃下去,都会慢慢的咀嚼,细细品味着每一次咀嚼后唇齿间的滋味。于喜欢的,她会眯起眼睛,连连多吃上几口,而不喜欢的,她也一样尝的仔细,但之后便不会再碰了。
萧止觉得阿颜的吃相,无法称之为粗鲁,相反的,她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品味美食当中,那份欢喜很容易的感染到身边的人,菜肴也像变得更加美味。萧止甚至隐隐听到身后侍卫吞咽口水的声音。
偶尔的,在阿颜的汤勺舀不起盘子里的菜时,萧止便会拿起一旁的筷子替她夹一些放进碗里。每每此时阿颜都会在心里感叹一句,可真是个好人呐,然后美滋滋的把碗里的食物吃掉。萧止吃的少,并早早就停了筷。所以这一桌菜,相当于阿颜以一己之力消灭了个七八成,虽素菜居多,但样数着实不少。最后,阿颜终是以一碗冬瓜芦笋汤结束了这一餐饭。
虽然众人都已知道阿颜的言行与寻常女子不同,然而阿颜的食量还是让大伙吃惊。众人忍不住去看阿颜纤细的腰身,身材还是个少女模様,真的可以吃这么多吗?宫中的女人胃口都如猫儿一般,恐怕是十个也比不过吧。
“可吃饱了?”萧止问道。
“吃饱了。”阿颜点头,摸了摸肚子,老实答道:“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要不舒服了。”
萧止笑了笑,吩咐人撤了碗盘,又叫人送了热水来,开始动手泡茶。萧止喜好餐后饮茶,除晚膳后不饮茶,闲暇时,或是早午膳后,都是要独自坐在桌前,就着一壶茶,安安静静的品上一会。
阿颜喜欢这茶,她闻那味道便知道,与上次喝的是同一种茶。这茶最开始喝进嘴里时味苦,但是随着茶水在口中蔓延开来,竟变得甘甜宜人,令人满口生香,回味悠长。她这次离得近,看得清那茶叶的样子,发现茶叶形状细小似针,身上满披白毫,如银似雪。阿颜栖身靠的更近,观察着萧止手中的茶壶。她看见细小的茶叶在加了热水的茶壶中旋转,叶身也微微舒展了些,随着袅袅水汽从壶口蒸腾而出,房间里瞬间又是茶香满屋。只见萧止修长的手指提起茶壶,将茶水淋在茶案上的茶杯上,茶杯瞬间染了茶的香气。他又添了新的热水进去,倒了一杯,拿起来放在阿颜面前,然后又为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一套流程下来可是足足用了一刻钟,然而一旁看着的阿颜竟是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她拿起杯子闻了闻,茶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去。阿颜小心翼翼的啄了一口,那暖意从口入喉,直入心房,甘甜与苦涩交织于唇齿间,令人回味无穷。阿颜放下杯子,发觉自己的手指上竟也沾染了茶香。
阿颜抬起头,很是崇拜的看向萧止,道:“我们同行这一路,可以每天都泡茶给我喝吗?”
萧止闻言笑笑,道:“既然是我有求于阿颜姑娘,这一点要求我自然是要满足的。”
阿颜见萧止在笑,笑容温柔,看着他身上那层白雾一般虚浮的龙气,她真心希望那个神医能够救他。“刚进城时,我碰到了一个小和尚,他说我会来到这里,也许是因为这里有我的机缘,那之后我便遇到了你,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你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你,所以即使你不泡茶给我喝,我也愿意陪你走这一次。”
阿颜这番话说的坦荡,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是让萧止微微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