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你吃好了吧。”张胜说。
“急啥,这不还有呢嘛。”强子心大,显然没听出里面的化外音。说着就要去拿。张胜一把拉起强子。
“哎,你吃什么吃,你今天活都没干完呢。”拉着强子起来,往店里走。
“你今天是咋……”
“大哥,你没看见吗,两个人有话说。”张胜小声说。
强子回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李烈还在埋头吃西瓜,但是陈思没有。
她在看他。
带着一种复杂的,担忧的目光看他。
强子愣住,他不知道那目光背后有什么故事,但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并不坏,所以最后他冒出一句。
“这女的得是对咱哥有意思?”
“不知道,但老大现在这样,有女人愿意跟他也算是幸运。”张胜说。
“所以啊,你有点儿眼色。”张胜数落强子。
“你现在是怎么想的?”陈思开口。
李烈站起来把西瓜放下,脸上都是西瓜汁,嘴里还在嚼着,转头寻找着什么。陈思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李烈接过,胡乱抹了一下嘴巴。
陈思站起来看着他,这人要高她一头。
“陈记者,你就好好写你的文章,好好工作,”李烈从兜里摸了跟烟放在嘴上,“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李烈把火点燃。
非常不给面子的拒绝。
陈思一听,笑出声来,“你这话怎么不早说呢,六年前在牢里给我证据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我现在的生活还算平和,我不想惹麻烦了。”
陈思笑了,“你放屁。”
“陈小姐,我真的害怕了,他们让我生活得很艰难。”陈思真的不敢相信“害怕”两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
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所以静静想着,好像回到大学时代,在辩论队的时候,她努力地寻找他话里的漏洞。她想到那份之前的调查报告,突然有了。
“你确实艰难,但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对吧?”李烈愣住,他隐隐约约觉得,陈思话里并不是在说他的牢狱之灾。
陈思回来以后,偷偷地调查过他,他出狱之后,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要他。
那个人用自己的权势告诉李烈,“你看,我甚至都不用露脸,就能让你活不下去。”
最后他开修车铺,先是在市里,他开,就会有人来砸店,然后是在乡村,最后,被逼到山里。
这不水浒传嘛……
李烈看着她,不说话了。陈思扭头去开车。
陈思坐在车里打着火,把窗子摇下来。
“李先生,您要是真没什么想法,换个城市生活就会容易很多,不是吗?”陈思一边倒车一边说。
她开车经过李烈站立的地方,然后停住。
李烈弯腰,胳膊自然地撑在车窗上,看着陈思。陈思的视线被他挡住。
“你这个主意很棒。”他说。
“你要是真走了”,她的声音很低,把身体往移,离他更近一点,手在李烈肩上掸了掸,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然后看向李烈,“那就算我看走眼了。”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但又有什么东西隐隐闪烁着。
说完陈思就开车走了。李烈站在那里,注视着远去的汽车,舌头轻舔了一下牙齿。
李烈转身接着干活,晚上强子和张胜都走了之后,他窝在楼下沙发上看电视,一场球赛,意大利对英国。英国队输掉,他关掉电视上楼,他的人字拖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响声,伸手摸到灯。
他看见床单被铺得平平展展,被子整齐地叠着。
安静的夜晚,李烈哼笑一声。
走到床边,低头看见被子上有一张小卡片。
陈思留的。
“一条龙服务 123****** 欢迎致电”。
字写得龙飞凤舞。
第4章
陈思回到家里是下午六点,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滴——滴——
电话里响着忙音,显得更加安静。
“喂?”电话那头接通,是一个温柔的女音。
陈思在那声音想起的时候,心跳变快,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老师。”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第二天中午,陈思提着一些东西到赵容家里。
赵容是陈思的老师。
在很多年前,陈思还是一个青涩的学生,在赵容的某节课上,赵容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选择新闻这个专业?”
“想当记者!”
“喜欢媒体!”
“为了新闻理想!”
“希望用媒体的力量帮助到别人!”
“你呢?”赵容走到后边,问坐在最后一排的陈思。
“调剂过来的!”
陈思的回答引得大家发笑。
“本来报的是金融专业,结果调剂到新闻了…”
“那为什么没有转专业呢?”赵容并不生气,她笑着问陈思。陈思的成绩很好,她完全可以转去金融专业。
“因为…”
陈思低头思考着自己为什么没有选择去学金融。
是啊,为什么没有呢?
“突然爱上了吧”
陈思笑着抬头告诉老师答案,眼睛亮亮的,带着赤诚和一点轻狂。
陈思提着一些东西,站在赵容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打开,赵容站在门口。
“老师…”
“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赵容的眼睛甚至有些湿,连忙把陈思拉进来。
“哎呀,你那时候那么小就跑到战地去……”
“老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陈思笑着拍了拍自己,“你看着不好好的嘛。”
赵容一只手摸着陈思的胳膊,“这么瘦…”
“我做了几个好菜,你要多吃一点。”
“老师,你不知道,我今天早上专门没有吃早饭,就等着到你这里吃饭呢。”陈思笑得没心没肺。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
“你当初走得那么决绝,我真是说不动你。”赵容一边给陈思夹菜,一边自顾自说。
“你那么好的前途……白白浪费了五年。”陈思静静地听着老师的话,她动手给老师盛了一碗汤。
“可是我又知道你肯定不会听我的。”
陈思不知道该说什么,“sorry……让你担心了。”她脑袋歪了歪,有点儿自责。
两个人又聊了一些别的,陈思讲了讲自己在战地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赵容说新闻专业出来当记者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聊着,那个最核心的话题最终还是在一阵沉默之后,被赵容提及。
“陈思,你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个事情。”
陈思低头默认了。
老师猜自己的学生,总是很准。因为往往能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赵容还能想到那一天,在判决前一晚上,陈思半夜来敲她的门,包里装了一堆的证据材料,陈思把他们胡乱摆在桌子上,抬头问赵容该怎么办。陈思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精神状态很差。
手上飞快地翻找着,几个证人的证词,还有汽车的问题报告,陈思那时候已经偏执甚至狂乱。“老师,我要把这个交到法庭上去,还有这个……”赵容担忧地看着陈思,她想帮她,但又无能为力。
“老师,真相不是这样的……”
陈思背靠着墙,手捂着眼睛。
陈思此刻静静坐在她面前,但赵容知道陈思心里有什么打算。
赵容拿着筷子,“陈思啊,你如果要去做,那你就先冷静下来。”
陈思抬头看着老师。
“你不是也才回来没几天不是吗?先静观其变,等真的摸清楚状况再找准时机。”
“好。”
又过了几天,陈思开始上班。
封铭诚坐在办公桌后边,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茶水。
咚咚——
有人敲门。
“进。”
封铭诚眼睛从老花镜上边看过来,看到是陈思,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故意抖了一下报纸。
“回来也不知道打个电话,还是我给你打过去的。”封铭诚装得很严肃。
“你多大的谱儿。”
封铭诚五十岁,是陈思的上司。
陈思把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嘿嘿嘿地笑。
“封总,有什么工作?”
封铭诚摘了老花镜,“你跟着张煜出差,你来写稿。”
“OK。”
他们找到一个农民工,想要跟着去采访几天。
北京的飞机上。
“你在战地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张煜闭着眼睛说。
“我在那里认识一个了一个英国男人,是个无国界医生,有过一段情。”陈思也闭着眼睛,休息。
旁边本来闭目养神的大妈,突然把眼睛睁开,仔细听。
那年月,炮火齐飞,她和英国佬在床上正你侬我侬,突然一声巨响,外墙出现一个大洞,本来很暗的房间,突然变得明亮,外边的楼梯上脚步声也越来越多。
英国佬压在她的身上,亲吻她的脖子和耳朵,“Chen, we need go. ”男人在陈思耳边流连,声音低沉,大概是在床笫之间,所以就连逃跑的话,听着也无比性感,陈思好像觉得他说的不是“we need go”而是“I love you”。
两个人脱得精光,英国佬打算起身去穿衣服。
陈思一把拉住男人,抬头吻上去,她的吻又凶又狠,带着侵略性。
陈思嘟囔一句中文,男人没听懂,但是看见一个女人这样情迷意乱,男人也不想跑了。这个房间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
外边的人们疯狂地逃跑,求生;里边的人疯狂地亲吻,做,爱。
“炸死算逑!”
那是英国佬没听懂的中文。
“你怎么没带回来,让我们见见?”张煜快要睡着了。
“炸死了。”
“什么?”张煜一下睡意全无,她甚至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他去救小孩,让流弹给炸死了。”陈思很平静,就像在讲一个故事。
“陈思?”
“什么?”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困了。”
陈思:“……”
张煜和陈思降落在首都机场。
张煜是陈思的同一级的校友,两个人一起在封铭诚手底下干活,五年时间,张煜已经是专栏的主笔了,陈思还是个小记者。
在北京的六里桥人才市场,六里桥人才市场说是“人才市场”但是其实就是低廉的劳动力市场。
两个人见到了他们要采访的人。男人姓吴。你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处于社会的最低端,在北京靠着打零工谋生。
“吴叔,我们是来的记者。”陈思走上与他握了一下手。
陈思与吴有财走着聊着,张煜不知不觉就跟在了后边。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多余人一样,每一次陈思都可以和采访对象打成一片。陈思走之前是这样,走之后还是这样。
她在后边看着,陈思正在给吴有财发烟。
张煜有时候看不透她。她优秀吧,可是六年前却在前途最好的时候中断,她不优秀吧,可是她写的文章社里每一个人都比不上。
甚至还有封铭诚对她的偏爱。明明她是主笔,封铭诚却指名道姓要陈思来写。
张煜抬眼,看见陈思手揣在夹克口袋里,嘴上叼着烟。
她快走两步,跟上他们。
酒店里,张煜躺在床上发问。
“陈思,你为什么能跟他们打成一片呀?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最后还能成为好朋友。”
房间很暗,但是台灯是暖黄的,陈思坐在酒店的书桌前面,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脑里今天的素材。她在想这篇文章要怎么写。
她想了想,“衣服吧,你今天穿的西装,像个资本家一样,他们肯定不喜欢你,你穿个十年不洗的破棉袄,马上就能打入敌人内部。”笑得有些狡猾。
“哦,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陈思故意停顿,想卖个关子。
“是什么?”
“真诚。”
陈思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后面几天,张煜感觉好很多,她有一些参与感。
采访顺利结束,两个人坐在机场候机。陈思正在攻陷一个汉堡,她嘴张得老大,向汉堡所在的位置移动。
突然电话响了,震得她一惊。
封铭诚
“喂,封总。”
“你们完事儿了吗?”
“完了。我们正打算登机呢。”
“要不要我叫个人把你俩接一下,一会儿到的时候?”
“好。”
……
陈思挂断电话,又坐回到座位上吃汉堡。
“陈思,你看得出来封总对你不一样吧。”张煜说。
陈思头也不抬说,“看得出来呀。”
她语气过于自然,让张煜以为陈思会错意。
“不是,不是工作上的,我是指生活上的。”张煜委婉地说。
“我知道啊,我也说的是生活啊。”陈思这会儿吃着汉堡,说话有些模糊。
“那我也见你没个反应?”
“因为我……假装看不出来呀。”陈思在这件事上,一贯喜欢装傻充愣。
“封总之前换你稿子,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怨他呀。”
有一个秘密在张煜心中,张煜犹豫着。
“那个,陈思。”
“你知不知道,龙华要上市了。”
陈思没有说话,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是哪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