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梦里,我们在乘公交,车子哐当哐当,走了很远的路,不曾停下,也似乎没有终点。我问你,我们要去哪儿。你说,我们要去一座桥。你不知道桥的名字,但当你看见它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那就是我们要找的桥。
2014年冬天,我们去看《星际穿越》。回来的路上,我们聊到时间旅行这个话题。
你说,如果可以时间旅行,你想回到宇宙终结的那一刻,看一看世界的终极真理是什么。
我呢?
林寻声,如果可以时间旅行,我想回到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的那个蝉声阵阵的炎夏。
我一定会重新拿起那支被我扔回床上的手机,郑重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你的号码。
你说:“喂。”
我说:“林寻声,我是乔溪。我喜欢你。”
好久了。
第3章 第三篇:《是星光送她
是星光送她返程
文/明开夜合
1
下午五点,赵浮梦抵达砚城国际青年旅社。
旅社门前攀援的紫藤花开了,暮色里一阵缥缈的淡紫色轻雾。她静站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未曾提起兴致拍照。
旅社老板姓吴,穿唐装执折扇,留山羊胡,手里捏着两只铁核桃,见了赵浮梦,不办入住先看相,神神道道说:“赵小姐,你印堂发黑啊。”
赵浮梦犹豫了一秒,要不要换一家旅社。
等吴老板递上房卡,赵浮梦问:“我在网上看到你们旅社有天台帐篷房,被谁订了?订了几晚?”
吴老板摇一摇折扇,向她身后一指,“你问他本人吧?”
门口,一个男人正拎着黑色行李箱进来。他抬头一看,一男一女两人正向他行注目礼,便立直身体,整一整衣领,挑眉笑道:“这么欢迎我?”
吴老板摇头晃脑:“陆先生,这位小姐看上了你订的天台帐篷房……”
“不换。”
吴老板转向赵浮梦,遗憾说道:“他说他不换。”
赵浮梦:“……我听到了。”
真是两个怪胎。
她倒不是真有多想要那间帐篷房,只是觉得新鲜。
晚上,吴老板组织青旅的住客听海。赵浮梦换上轻便的衣服下楼,在一楼茶吧与那位姓陆的男人撞上,他手里捏着两根木头棍子,敲击着吴老板挂在墙上做装饰的一排小鼓。音色有点沉,旋律却很轻快,像是一阵四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急雨。
他把木头棍子一扔,又稳稳借住,转个身看赵浮梦一眼,“你就穿这样?”
赵浮梦低头看自己的T恤、牛仔和球鞋的打扮,“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他站起身,把木头棍子插入旁边空置的陶瓶里,笑说, “就是会冷。”
吴老板已招呼大家集合,赵浮梦没时间上去换衣服了。都已是四月末,白天气温一度攀升到三十度,能冷到哪儿去。
赵浮梦很快后悔。
夜里深蓝色海上掀起一阵一阵白浪,呼啸着冲刷滩头,一轮牛角样的新月,月色淡白朦胧,辽远又空旷。风裹着潮湿的咸味,从海上扑面而来。她帮吴老板在沙滩上摆上充电的小灯,很快被寒风吹得流出鼻涕。
狂打了三个喷嚏,忽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往她肩上一罩。赵浮梦回头,是姓陆的男人。
他放下肩上扛着的一件啤酒,往赵浮梦身旁一蹲,拿了个小灯放在手里端详,“吴老板就喜欢搞这些华而不实,风花雪月的东西。”
赵浮梦裹着他的冲锋衣,鼻子发痒,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之后,对他说了声谢谢。
小灯摆好,啤酒和零食就位,大家在沙滩上席地而坐。除听海之外,还有个特殊的项目:抽签之后,拿到同样号码的人,可在小灯关上的时候,两个人互相分享一个秘密。
这种方式刺激又安全,大家都是陌生人,旅途结束之后,各奔东西,在七十亿的人海中,再也不会遇见。
赵浮梦抽到的是7号,正四下张望寻找另外一个“7”,却见坐在对面的姓陆的男人懒洋洋地扬了扬手里的纸条。
换了位置,两人并肩坐下。
吴老板灌了一壶“心灵鸡汤”,让大家关上了所有的小灯,天地之间唯一的光源就只剩下了那轮半旧不旧的月亮。
赵浮梦抱膝而坐,那个压在心里的决定,在这样仿佛化外之地的夜里,突然就涨潮一样地涌到了嘴边。
一句话,被淹没在骤然拍过来的海浪声中。
2
这一趟砚城之旅,很快被赵浮梦抛到脑后。
回到学习和工作过八年之久的暮城,一打开家门,先有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屋内养了三年的猫叫得像发情一样凄厉。猫从卧室里窜出来,咬她裤脚。她丢了行李俯身去安抚,却被暴怒的猫一口咬了手指。
血珠沁出来的时候,她才恍恍惚惚地想到,得去打疫苗。
她坐在积了灰尘的地板上,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牛皮本,捏着笔在最前面写下“打疫苗”三个字——要做的事情太多,她给自己列了一个清单,大大小小的,加起来不下一百条。
打完疫苗归来,她照着清单一条一条去执行:清理房间、闲置物品挂上“咸鱼”、寄明信片和书信……
做完二十多条,已是一个月后。
这一天,赵浮梦去小区附近的银行一家一家注销闲置的借记卡和信用卡,猫被她背在背上,不高兴地叫了一路。
等四家银行跑完,已经到了中午,赵浮梦一边走去公交站,一边摸出手机搜索附近最近的宠物救助站。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赵浮梦回头,一个月前在砚城的片段在脑中闪现,她看着身后西装革履的男人,“陆……”
男人神情严肃,“小姐,你的猫叫得很厉害,现在天气热,你这样把它闷在包里,它会很不舒服。”
赵浮梦盯着他,“你不记得我了吗?”
男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我们见过吗?我记性不太好……”
赵浮梦摇一摇头,转过去,继续搜寻地址。她眼角余光瞥见男人拉开车门,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银色轿车。
“喂……”
男人停住,“什么事?”
赵浮梦是冲动之下才叫住他的,犹豫片刻,将背上的包一卸,“你缺猫吗?”
男人看着她。
“她叫吉吉。美短,有证书的……我,我不方便养她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男人甩上车门,蹲下身把背包打开。黑白相间的猫,虎头虎脑的,一双翡翠一样漂亮的绿色眼睛。
男人挠一挠猫的下巴,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你放心送给路边认识的陌生人?”
赵浮梦语气笃定:“你会好好对她的。”
3
男人叫陆瞻星,是暮城音乐学院作曲系的老师。
把猫送给陆瞻星之后,因为“吃什么猫粮”、”习惯豆腐砂还是膨润砂”、“上一次祛寄生虫是什么时候”这些琐碎的问题,两个人联系频繁了起来。
陆陆续续来往多次,吃过几次饭,看过几次电影,也什么都不干,聊过几小时的天。陆瞻星是个有趣的男人,丝毫不会让她觉得无聊。
赵浮梦还在按部就班地执行她的清单。清晨收到陆瞻星的微信时,她正在把养的花草,送给小区里一位热衷此道的老先生,还顺带送了老先生一罐上等的明前毛尖。
陆瞻星发微信说,“吉吉”太调皮了,昨天把他最后一个完好的皮沙发也挠得七零八落。顺便附上了“惨烈”的现场照片。
赵浮梦回复:我家的沙发都是抓破了也不心疼的便宜货。
她想到清单的下一项,问陆瞻星:你喜欢看书吗?
半小时后,赵浮梦拿家里仅剩一点的普洱茶,接待了陆瞻星。
陆瞻星坐在木凳上,喝茶环视四周。一居室的房子空荡荡的,已经不剩几件家具了,地板上堆着一摞一摞扎好的书。
赵浮梦拆了绳子,“你要挑一挑吗?”
“你平常喜欢看什么……”陆瞻星拿起最上面的那本,他顿了一下,挑眉笑问,“《皮皮鲁与鲁西西》?”
“《皮皮鲁与鲁西西》怎么了?我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翻出来看一看,很多句子都会背了。”
赵浮梦沉默着从他手里把书接过来,抚了抚因为翻看太多次而磨损严重的封面。这里面她做了很多的记号,还拿铅笔随手记录了许多感想。童话的世界多好,黑白界限分明,善恶有报。大人把灵魂搅合成了肮脏的灰色,还觉得这才是真理。
她抚摸着扉页,却没有再次翻开它,把它一合,递给陆瞻星,“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不想要我就扔掉了。”
陆瞻星低头看着她,“你赞助油钱吗?”
“什么?”
陆瞻星笑说:“你赞助的话,我就多跑两趟,把你这里的书都运过去。”
这天下午,他们来回跑了七趟,总算把赵浮梦家里那一屋子的书,原封不动地搬到了陆瞻星家。
最后一趟,赵浮梦跟着陆瞻星上楼,讨一口水喝。
刚一打开门,吉吉就“喵”地一声蹿上前——吉吉在陆瞻星这儿待了两周,已经恢复到以前油光水滑的模样。赵浮梦被它这一声叫得心软了,抱在手里很久舍不得放下。
“这只猫为什么叫吉吉?
“《魔女宅急便》,看过没?里面女主角的那只黑猫就叫这个。”她在网络上所有的头像都是《魔女宅急便》的女主角琪琪,黑裙,红色蝴蝶结,骑一根扫把,孤独地飞过城市上空。
陆瞻星凝视她,目光里带着审视:“为什么不能接着养了?你要搬家?”
赵浮梦顿了一会儿,把猫放下,别过目光含糊地“嗯”了一声,“……不会待在暮城了。”
“什么时候走?”
“说不准……六月吧,也可能七月初。”
她又想到在砚城海边的那天夜里,心里总有些介怀,忍不住再度向他确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陆瞻星一笑,“我说过记性不好,你总得给我一点提示吧?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要是见过你,一定过目难忘。”
这句恭维一点也不让人反感,赵浮梦笑说:“不记得那就算了吧。”
陆瞻星给她泡了一盏茶,掀开钢琴盖,信手按了几个音符,“我写了首曲子,还没写完,你帮我听一听。”
赵浮梦靠窗坐下,托腮撑在桌上,听陆瞻星指尖飞出忧郁又空灵的音符,心里有一种伤感在暗暗灼烧。
陆瞻星弹了几节,停下来,隔着钢琴笑看她,“下个月毕业音乐晚会,我要献奏,请你来听——当作给你饯行。”
4
毕业音乐会这天,赵浮梦从仅剩无多的衣服里,特意挑出了一条长裙,穿去给陆瞻星捧场。
陆瞻星见到她时眼前一亮,仿佛珠玉蒙尘已久,今日终于被拂拭干净。
音乐学院的礼堂金碧辉煌,管弦乐队正在调音。陆瞻星将她领到前排,整了整自己佩戴的领结,低头问她:“还行吗?我总觉得这一身太正式了,穿得我很难受。”
“你穿西装好看,不过我还是觉得休闲的衬衫更适合你。”
陆瞻星眼神有几分异样,“你以前真的见过我?”
赵浮梦抿唇而笑。
“到底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你慢慢猜吧。”她伸手,掸一掸他肩膀,做完这动作,怔愣了片刻,才觉得似乎有些逾距,有些暧昧。
好在陆瞻星没在意,让她坐下,自己到后台准备演奏去了。
管弦乐队的用德沃夏克拉开了毕业音乐会的帷幕,紧接其后就是陆瞻星。
宽敞的舞台,只有一束白光打在他身上,曲子是月光里隐约的流水,串起了生命忧伤的伏笔。
赵浮梦静静听着,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消失,地球也不存在,她是浮荡在广袤宇宙里的一粒微尘。
垂头捂脸,无法控制地,在黑暗里静静饮泣。
最后一个音符停止,陆瞻星起身谢幕,掌声雷动。主持人递上话筒询问创作灵感,陆瞻星笑说:“没什么灵感,瞎想的——不过就在刚才,我总算给我这首只有编号的曲子想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
陆瞻星目光越过黑暗,看向那个低头的轮廓,“《浮生若梦》。”
赵浮梦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到大楼门口等陆瞻星。
陆瞻星换下了挺括的西服,套了件灰色T恤,脚下踩着人字拖,把车钥匙丢给赵浮梦,“你开车,我们去喝酒。”
这一开就是一个半小时,到了暮城的郊区。
荒郊野外的一家小馆,酒是老板自酿,一股青梅的清香,入口清冽,后劲却很足。陆瞻星有点醉意,撒开嗓子给赵浮梦唱恶俗的广场舞神曲,赵浮梦哈哈大笑,说他这样有辱暮城音乐学院的校风。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陆瞻星把酒瓶搁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抻直了腿。
“暮城大学……”赵浮梦不知所谓地笑了笑,“现在失业了,一样的有辱校风。”
“所以你才想离开暮城?”
赵浮梦不说话了,拎起酒壶给自己斟酒。荒野的夜风掠过耳畔,天上有月,映在酒里。刚要举杯,手腕被握住。
等看见陆瞻星眼里坦荡又热烈的情绪时,她意识到,这是一个吻。
5
那之后,赵浮梦躲了陆瞻星很久。清单上的项目还在一条一条继续,眼看着就要到底了。然而最后的那几项,却一项比一项艰难。
她在只剩了一张床的公寓里足不出户地待了三天,总算鼓起勇气回了一趟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