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薛显文
时间:2022-06-08 06:58:44

 
从有两头威武庄严的狮子的学校门口望过去,校园面积很大,挨着校门口的是一个小卖部,接着一座阅览室,道路两旁都是高大白玉兰树。再往里走,是几座教学楼楼,然后是大片的草坪,再上几个台阶,就是思筠她们班女生的宿舍楼了。
 
思筠是全宿舍最后一个到的。留给她的床位就是门口的一个上铺了。几乎从来没说过普通话的思筠,小学初中老师都是家乡话教学的。记得初二年轻的语文老师尝试普通话教学,不知道是他的普通话太“普通”,还是太“塑料”,引得同学们窃笑不已。渐渐地,这位老师也就放弃了了这个尝试,随大流了。思筠见了室友们都不敢开口说话,还是父亲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由于回去的大巴当天没有了,父亲只能在学校住一晚再走。思筠和其他几位刚到的同学由一位学姐领着逛校园,熟悉环境。父亲也跟几位学生父亲一起在校园里走走。夜幕降临了,学校宾馆当然人满为患,去市里应当可以找到投宿的地方。但父亲为了省钱,就打算在学校有坐小桥底下的草坪上将就一晚,那时是秋天,草坪倒是还算干爽。但毕竟是草地,怕有蚊虫之类的叮咬,思筠极力劝父亲去找个旅馆。但父亲说:“刚才认识了几个也是送孩子的爸爸,他们都打算在草坪将就一晚。没事的,我们还可以聊聊天。”思筠还想说什么,“这真的不算什么,以前刚去广东打工时,因为想省点钱,不办暂停证,为了逃避治安队追查,你爸我还在树上睡过几天!”思筠头一次很心疼暴虐的父亲。
 
晚上,借着桥上路灯昏暗的灯光,思筠看着父亲在桥底下和几位父亲并排躺着,悠闲自得地聊着天,仿佛对子女的教育已稍感欣慰,就算露宿草坪也不觉苦。那一瞬间,思筠的眼眶湿润了。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在她心中从来暴虐的父亲,几乎一无是处的父亲,也有一颗爱子女的心,一颗为了子女受苦却甘之如饴的心!
 
第二天送父亲上车回去时,面对陌生的环境,心里依旧很失落的思筠好想跟父亲说,“我不读中专了,我要回去读高中考大学。”但她终归是忍住了。中专包分配工作能减轻家里负担的巨大诱惑,还有如果读高中上大学后续好几年的经济压力,使她忍住了。
 
校园很大很美,分三级,一级是几栋教学楼,教学楼的不远处就是运动场,从教学楼沿着台阶而上,有几栋学生宿舍。校园里有一个小公园,有假山喷泉,还有小亭子。校园里到处种满了桂花树和玉兰花树。思筠最喜欢的就是校园里的小亭子了。
 
中专的生活比起初中或高中来说节奏要慢好多了。清晨也要做早操,但下雨的时候,学校广播里就会放《明天会更好》这首歌,学生们在睡意朦胧中听到这个音乐就知道可以睡个懒觉,不用做早操了。看着睡的很香的室友们,思筠叹了口气,去饭堂吃早餐,也顺便提两袋包子和打一瓶开水给睡懒觉的室友们。然后,她就拿起书去学校的小亭子里了。这个假山喷泉旁旁边的小亭子是她的心灵的驿站,来到这里,她常常会静静的看书,看累了,就站起来望着假山喷泉,仿佛它们是她的知音,陪伴着她孤寂的心灵。总觉得这里慢节奏的生活不适合自己,这里不属于自己,心里总是泛起一种难言的孤独和落寞。虽然渐渐地她也敢开口说普通话了,但有几个音如“父亲”她总说成有点像“抱抱”的音,“好多灰”也被她说成“好多飞”,总免不了被同学朝霞取笑一顿。这时心里更是涌起一股自卑的情绪来。
 
中专的生活相对闲散好多,中午也没有午睡的纪律,想睡就睡,经常不睡的那几个室友总是在聊天或打牌,好像没什么烦心事,乐得享受这闲适的学校生活。思筠睡眠不好,有人说话就睡不着,没办法,这时候她就拿起书去亭子里了。周末的时候,也是在亭子里看书。有时候,有时候室友朵儿跟扬扬也会跟她一起去。渐渐的,三个女孩成了好朋友。三个人都来自三湘四水的不同城市。朵儿是位特别热情的姑娘,她特别爱笑,一笑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一头乌黑浓密又顺直的长发。每次寒假她都从老家带来猪血丸子,特别好吃,后来思筠在湘菜馆也吃过猪血丸子,但就是没有朵儿带来的风味醇厚,那也许也是浓浓的友谊的味道。刘扬会从家里带来用黄豆,大米,花生等炒熟了然后磨碎的粉,大家用打来的开水冲泡喝,满室飘香,一边喝一边聊着少女们的心事,多半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有着像家人团聚一样的温馨。
 
思筠不好意思地把掉了漆的木箱子从床底下拿出来,所有的室友们都是用皮箱,就她是这么破旧的木箱子。虽然奶奶她们说:“这可是古董,宝贝,你伯父上大学用过的。”但这么个掉了漆的古董放在一群年轻女孩子的宿舍里总显得格格不入,思筠总是尽可能地把它推到床底的最里面。
 
上了中专之后,思筠渐渐明白中专生毕业之后也许就是充当国家建设的螺丝钉,而大学,尤其是名牌大学才是培养大师级人物或顶级科学家的地方。虽然国家建设的螺丝钉或基石是伟大的而且必要的,但心比天高,又一直学习优异的她,如果读了高中上大学,她也有可能成为大师级人物!现在她只知道,她不能因为读了中专毕业就有工作分配而松懈,而应当继续努力求学,以后自己挣钱来供自己继续深造!小时候,母亲说过,“不怕你读书多,读到博士才好呢!”尽管,命运给她开了个很大的玩笑,但她心底里依然有不服输的种子。思筠还是非常勤奋。中专的生活,让她很迷茫,总为自己没上大学而不甘心。周围的同学却很少提到这个,他们是甘心如此?不愿提及?不过后来也慢慢得知大多数的学生上中专是因为家里穷,想早点就业。还有一部分人是家里有些背景,毕业有对口的单位接收,一毕业就能分配进政府机关或事业单位有个安稳的工作。
 
思筠读的是会计电算化专业,选专业的时候,她还太小,才十五岁。数学老师说,女孩子适合做财务,年少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最喜欢什么,她喜欢文学类,可是她隐约觉得文学类未必要专门读这个专业,平时多看书,各种书籍都涉猎就可以了。思筠读书不偏科,几乎门门都好,但也没有对哪一门有超强的热爱,于是就听了老师的话,选了这个专业了。
 
在学校学这个专业的过程中,思筠觉得很是枯燥乏味,永远都是“借”啊“贷”的,好无聊,琐碎,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专业完全没兴趣。她甚至觉得,财务专业课还不如高等数学有意思。高数的微积分,线代,概率,虽然有些高深,但只要钻研进去了,解了一道难题出来,真是莫大的成就感。而会计学呢,看起来似乎很简单,但却十分严谨,一分钱的差异也必需找出来,连会计学老师也说,会计是门很琐碎的科学。选了这个专业,思筠觉得苦恼极了。但中专改专业完全不可能,只好硬着头皮学下去了。思筠一度很后悔自己当初应当选理科或外贸类在她看来有意思一点的专业。
 
迷茫和苦闷中的思筠遇到了一本杂志,《湖南职教》,这是学校给每个同学发的一本杂志,讲述的是各个湖南中专学校学子风采。有毕业了在各行各业发展的不错的,有继续自学,后来终圆大学梦甚至出国留学的。这本杂志,如星星之火,点亮了思筠的希望。其中有一位中专生通过自学,拿到了大专和本科毕业证,然后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这样的名校。还有一篇题为《读中专的女孩登上大学讲台》,讲的是一个女孩子读中专期间利用各种机会,比如公园的英语角,比如街上看到外国人就主动交谈,自学英语高分通过了托福考试,并得到了国外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学习的机会。啊,大学梦,名牌大学梦!那是思筠失落已久,不敢触碰的梦,一碰就心痛的梦。这本杂志上的例子熠熠发光,给迷茫的思筠指引了方向。从此思筠决定课余努力自学,参加自学考试,也想拿到大学文凭后,继续考研圆自己的名牌大学梦。
 
但是这个梦想一直埋在她心底里,思筠却不愿意跟别人说,只在信中跟无话不谈的母亲提起。“妈妈,我看了一本书《湖南职教》,这本书太好了,我知道了我还有一条路可以继续深造,那就是自考,自修完大学课程后考研。别人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此时父亲母亲又去了广东打工了。母亲回信说她听了思筠依然很上进很有斗志她也很高兴,让思筠好好学习,不用挂念他们。他们辗转来到了广东沿海D市辖区的C镇,该镇在全国千强镇中排前几位,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养猪场养猪的工作,这份工作相对而言自由,不像在车间里,父亲很快升任主管了,工资也涨了不少。再干个一两年估计账就能还得差不多了。思筠觉得苦难终于过去了。生活终于开始对他们一家露出了微笑。
 
从此,思筠开始规划她的自学之路,虽然她知道,从中专自修大学课程再到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这是一条十分孤寂漫长的自学路。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要努力争取!她也渐渐意识到会计专业是一门很实用的课程,而且对于自己第一学历为中专要考研,考自己有些基础的专业依然是要容易些。打听了自学考试的报名方法之后,就开始买来自学的会计学专业大专的书籍,着手自学了。
 
早上,思筠从不睡懒觉,吃完早餐就去校园里的小亭子看自考书。中午没有人管午休纪律,睡不睡午觉是自愿的,有几个爱聊天的一直要聊半个小时甚至更久,她又不能闹中取静地入睡,所以干脆拿起自考的书去校园里有假山流水的亭子里看书去了。在这里,才是她的心灵可以栖息的地方,在这里,她看看书,又站起身来舒缓一下筋骨,想着自己的未来。“绝不只甘心于做一个中专生!”于是,她又低下头,听着假山自上而下,潺潺的流水声,又投入在书本里。在这里也经常会遇到同样好学的同学或校友,好友朵儿和刘扬也常常跟思筠一起结伴去小亭子看书。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几章做了大量的铺垫,为女主人公后来的感情婚姻做铺垫。因为早年的人生经历,所以才会有后来在感情上跟婚姻上与别人不一样的选择。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日子渐渐地过去,思筠由看不惯大多数室友们的闲散,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但她心里依旧保持着一个信念,自己一定要努力再深造,不能就这样认命了!转眼就到了三年中专的最后一学期了。
快毕业了,大家心态更放松了。一个周末的晚上,室友小皮提议说,去学校旁边的舞厅学跳交谊舞。“交谊舞?”这个词对思筠来说,有点陌生。大家都觉得很新奇,都想去一探究竟。她们开始为晚上的舞会准备着装,小皮甚至化了点淡妆,她原本是个清瘦甜美的女孩子,化了淡妆更显得妩媚动人。
思筠从自己脱了漆的小木箱里找到一条裙子,那是依然在广东打工的母亲发了工资给她买的,听说买了这条裙子给父亲骂了好几天,说债还没还完,母亲就开始奢侈乱花钱了。记忆中,思筠哪里有过几件新衣服呢?一年级时母亲给她买过一件姜黄色两襟带绣花的灯芯绒外套,穿了好几年,直到有些短了还在穿。可惜有次去镇里演出,因为早上有些冷披了这件外套去的,轮到思筠演出时,外套就放在候场的椅子上,等到表演完从台上下来时外套竟不翼而飞了,那件漂亮精致的外套一直封存在思筠的记忆深处。想起它,总是甜蜜而遗憾。
 
思筠把裙子拿出来穿上,那是一条咖啡色的吊带裙,里面搭配黑色打底紧身上衣,裙子长及脚踝,料子很垂坠,质地很好,一直顺着思筠纤细苗条的腰身垂下去,很是修身,带点旗袍的感觉,但又加以吊带的时尚元素,洋气而有女人味。母亲的眼光很好。从小到大给思筠买的衣服虽然只有几件,但却件件是精品,思筠都如获至宝。穿好了裙子,配上中根的黑色皮鞋,室友们都看呆了,说思筠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你太适合穿裙子了,不多穿裙子秀秀,简直太浪费人才了!”小皮惊喜地喊道。思筠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换上裙子的思筠弱柳扶风般的柔美,她和几个室友跟着小皮一起浩浩荡荡地去舞厅了。
 
在学校旁边的街道上,有不少舞厅。其中有一家舞厅的面积较大,那里有很多本校的学生。旋转的霓虹灯下,一对对青年学生相拥着跳舞。思筠第一次见这种情形,兴奋又紧张。她和室友们在旁边静静坐着,不时耳语几句,听着悠扬的音乐,欣赏着舞池里的人们的舞姿。
 
一曲《心太软》响起了,一个长相秀气斯文的男生走上前来,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思筠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了,他轻柔的拥着她,彼此并不很熟练的舞了起来。“你以前没怎么来过舞厅?”“我是第一次来舞厅。”思筠腼腆的笑了笑。“没关系,慢慢熟练就好了。”男生温柔的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叫我思筠就好了”。他也告诉了思筠他的名字,姓陈单名一个“恒”字。在任贤齐柔情的歌声中,思筠只觉得心旌荡漾,纵然跳的是慢四舞曲,跟走路差不多,思筠依然踩了男生几脚。思筠不好意思的抬头笑笑。男生也回报以宽容的微笑。
 
后来的几个周末的晚上,恒都会邀请思筠跳舞,舞厅里经常有首好听的歌曲,《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歌手低沉柔情伤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恒总是拥着思筠,跟歌手一起唱着,“你的爱总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如此跳了好几次舞以后,一个周六的下午,恒托人带了封信给思筠。一切似乎有预感,“亲爱的思筠,你端庄美丽,尤其是你甜甜的笑,更是牵动了我的心弦,我发现我被网在你纤细的情网里,期待你的佳音!”思筠怀着激动又有些忐忑的心看完了这封信。
 
后来的日子里,恒经常约思筠周末出去玩,两人一起在不大的城市里漫步,桥边,公园里。除了跳舞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没有怎么牵过手,更不要说更亲密的举动了。他们在一起漫步,谈理想,谈人生。但是思筠依然是内敛的,忧郁的。从她进中专的第一天起,她就是非常不甘的,她一直都在想着如何能继续深造,但是周围的大部分同学似乎都很安于这样的学习生活,大家课余多半是聊天,憧憬着分配以后的生活,(因为当时的中专是包分配的)。思筠隐隐约约地知道了有一部分同学家里是有亲戚在政府部门事业单位的,只等着一毕业就能安排在安稳的单位工作,所以他们只需要保证顺利毕业,不要挂科留级就行,日子过得舒服闲适。有一部分同学如同思筠一样,家庭困难,所以想早点就业有个工作,减轻家里负担的。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从来不提起自己为什么不读高中上大学,也许,对于青春期要面子的他们来说,那是一种无言的隐痛。
 
一个周六的下午,恒又在宿舍楼下等着思筠,不知道为什么,思筠就是不愿意下来,但又没有回绝他。虽然她跟恒在一起,就是逛公园,聊聊天,或者去学校附近的饭店撮一顿,那时候的他们,纯情得犹如清澈见底的小溪流。思筠一方面享受着跟恒在一起的感觉,一方面又觉得辜负了大好的光阴。自己虽然就读了中专但依然有凌云志,她想结束这段其实也许并未开始,更没有承诺的感情,又不忍说出分手,伤了恒的心。于是,她日渐沉默,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许她的这种心态上的变化,也被细心的恒看在了眼里,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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