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晚星——栖遥
时间:2022-06-08 07:48:21

她再次翻开,指尖在纸面上摩挲。
男生的字迹分外清晰,跟碎碎念似的,有好多评论性的批注。
“别偷懒,耐心算。”
“看清数据。”
“这种题,再错就是小狗。”
……
燕啾腹诽:小狗又做错了什么。
落笔而造成的轻微凸起,和纸墨微弱的味道混在一起,侵袭她的触感和嗅觉。
风从阳台未关严的窗户吹进来,哗啦哗啦吹动书页。
她才蓦然发现,蒋惊寒在扉页写了题献——
“给啾啾:
希望她不要再为数学哭鼻子。”
*
不知道怎么,最近总是觉得困倦,昨晚还失眠。
燕啾揉着眼睛爬起来一看手机,还有二十分钟就迟到了,吓得赶紧洗漱,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抓上外套就走了。
“呼。”她吐了口气,最后三分钟跨进校门。
耳边声音响起,蒋惊寒挑起半边眉梢。
“来挺早啊。”
燕啾:“怎么是你啊。”
那人漫不经心地反问。
“不是宋景堂,你很失望?”
燕啾:“?”
她眉头拧出了个问号,目光投向旁边的顾西铭,满脸写着“这人是不是有病”。
顾西铭:“……他今天帮嘉树值日。”
“哦。”她挥手跟顾西铭打了个招呼,准备进去。
“回来。”
蒋惊寒垂眸瞧她,“让你走了吗?”
燕啾:“?”
她很不理解,“我又没迟到。”
蒋惊寒懒洋洋站着,上下扫了她几眼,“校服穿上。”
燕啾低头打量自己。
早上太急了,没来得及换校服短袖,抱着校服长袖外套。现在就穿着简单的白T,oversize,领口稍微有点大。
但也没到衣冠不整的地步吧。
燕啾觉得他纯属找茬儿,瞪了他一眼。
人家顾西铭,正牌纪检都没说什么呢,他管得倒宽。
她不情不愿地套上校服外套,觉得热得发慌。
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没好气道:
“行了吗?”
蒋惊寒挑眉,“你很急?”
“废话。青姐早自习,换你你不急啊。”
她说完,发现蒋惊寒还真没急过,就闭了嘴。
蒋惊寒照旧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那你夸我两句,我就放你进去。”
燕啾:“?”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皱着眉,不可置信,“什么?”
“我昨天给你讲卷子,编教材,今天给你放水。”
那人站在林荫下,明明清隽挺拔,却又偏生看出几分狡黠和吊儿郎当来。
他眉梢一扬,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
“你夸我两句,不过分吧?”
 
作者有话要说:
顾西铭: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第42章 第四十二颗糖
 
恬不知耻堵着门求夸的蒋少爷,当然没能得逞。
燕啾漠然地抬腿踹了他一脚,压着上课铃走进教室。
她是课后去接水,才知道蒋惊寒没有在故意找茬儿。
这件衣服有点透,几乎都能看见内衣的颜色和轮廓。
“……”
她逃也似的,迅速走回教室,拉上了校服拉链。
*
语文晚自习。
郝萍坐在讲台上写教案,不时扬起头来,活动酸痛的脖子。
她打量着全班同学。
有的人在扳着手指头背书,有的人在偷偷照镜子。
有的人单手支着额头,刘海都要被摸秃了,一看就是在写数学。
还有人在打瞌睡,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差点栽倒在桌上。
“咳。”
她轻咳一声,那人立刻醒了,没过三秒,又闭上了眼。
郝萍:“……”
她视线转向整个班里坐的最挺拔的两个人。
宋景堂肩背放松,落笔节奏不疾不徐,很是游刃有余。
燕啾脊背挺直,坐的端正,体态极好,此刻翻着笔记本,眉眼低垂,落笔无声。
她觉得这小姑娘最近状态又好起来了。
前段时间像压力过大,陷入了情绪旋涡。
这段时间倒还调整的不错。
希望她高三去附中封闭式学习的时候,也能保持良好的情绪和抗压能力。
想到这里,郝萍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安静端坐,自有挺拔之意,难免让人想起另一个人。
三年前,她教过燕鸣。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当班主任,只是语文老师。
男生很优秀,比如今的宋景堂还要出类拔萃。
学生会主席,数学课代表,年年优秀学生代表,红榜第一,竞赛奖状不计其数,懂事乖巧,谦和有礼。
连她这个任课老师,都记不得见过多少女生给他送情书,放学后含羞地递上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而后者总是温柔又克制地拒绝,说要去接妹妹回家。
郝萍其实毫不意外,燕啾会选择去附中。
这样优秀又耀眼的人,无声无息的陨落,即便路人如她,也遗憾不已。
何况是曾被他视若珍宝般宠着的妹妹呢。
她要如何释怀。
郝萍觉得燕啾跟她哥哥其实不太像。
燕鸣如清风晓月,沉静潭水,内敛温柔。
而燕啾,她像雪下的干柴,平日里看着淡然清冷,遗世独立,其实骨子里全是傲气和固执,一步都不退让。只妄图时机到了,迎风一吹,能以己身燎原。
*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的时候,外面下了暴雨。
是真正意义上的暴雨。
天色顷刻转暗,刚放完听力,就接下一声惊雷,白色闪电划亮天际。
“轰隆隆——”
豆大的雨滴如倾盆般急促落下,砸在地面上,汇成蜿蜒的水迹。
临危不乱如一中学生,都对着窗外惊呼不已。
燕啾望着磅礴的雨幕出了会儿神,安静地转回来,写完了英语试卷。
考试结束铃声响后的十分钟,学校就紧急拉了电闸,督促学生赶快回家。
教室里顿时更暗了。
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考试题,又或是这奇怪的天气,飞速地收拾着东西。
燕啾先给爷爷奶奶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出门,然后就安静地坐在教室里。
透过窗户,她看见无数焦急的家长站在校门口,撑着一把看起来很结实的大伞,不顾几乎能把人掀飞的大风和密集的雨滴,伸长脖子,焦灼地等待着。
前后两个不远的十字路口传来鸣笛,无数家长的车停在门外,恶劣天气下,交通状况反而愈加拥堵。
外面一片嘈杂。
她只平静地看着。
叶玺雨爸爸妈妈双双走进校门来接她。
宋佳琪和杜飞宇跑上了同一辆车。
孟阿姨的车直接开到了教学楼下。
熟悉的少年脱下校服外套,护着他的妹妹,飞奔着跑进后座,从副驾驶接过一张干毛巾。
鹅黄色的,看起来很软。
燕啾收回视线,想,今天应该要一个人回家了。
有车不坐,又不是傻子。
而且除了她,应该也没有人会没有家长来接吧。
“燕啾。”
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尽了,宋景堂握着一把伞,问她,“雨很大,要一起走吗?”
她摇摇头,“谢谢,不麻烦你了。”
“你在等蒋惊寒吗?”宋景堂望着她,“我刚刚看到他走了。”
燕啾默了半晌。
“没有。我只是想等雨停。”
“好。要是你待会儿有什么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天色又暗了很多,黑云压顶,几乎要什么都看不清了。
燕啾索性打着手电筒,翻出一本书来读。
一篇英文学术期刊,作者用了大量篇幅去论证,青年适应障碍与心理健康密切相关,和抑郁水平呈显著正相关。
适应障碍。
她默念着这四个字。
她现在逐渐不厌食,失眠也仅仅是偶尔,情绪积极和乐观了许多,看起来不是那么格格不入了。
但又怎么样呢。
她依旧不是能够自如站在阳光下,正常的,开心的高中生。
她跟大家不一样。
她既没有关心爱护她的父母,也没有朝夕相处、一起回家的同桌。
还失去了,会在暴雨天来接她的哥哥。
她几乎一无所有。
燕啾抿唇,手指分开侧边书页,翻了过去。
楼梯间倏然响起了脚步声——
手电筒的白光一晃一晃出现在昏暗的走廊上,燕啾余光瞧着光斑划过窗沿,想起了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是和他夜奔的晚上。
她垂下眼,等待保安叔叔检查教室。
门被叩响了两声。
“叔叔,我等雨小点就走,不会在学校逗留很长时间的。”
半晌无人应答,她抬眼。
来人握着一把粉色的伞,站在教室门口。细细的伞骨斜出,像是被大风吹坏了。
蒋惊寒发梢还微微滴着水,表情变幻莫测,很是微妙,开口道:“你把我当谁了?”
*
“保安?”
燕啾坐在楼梯台阶上,蒋惊寒敞着腿坐在她旁边,懒懒散散,“哪儿找这么帅的保安。”
燕啾:“你怎么回来了。”
“我就没走啊。”
燕啾手指扒拉着校裤布料,“我看到孟阿姨的车了。”
蒋惊寒看她一眼。
“我妈接蒋唱晚,又不接我。”
“再说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哪有家长只接一个人的。
燕啾默了默,“也许我早走了呢?”
“走了就走了呗,我就当回来散个步。”蒋惊寒倒是很坦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谁暴雨天散步啊。燕啾看了一眼那把粉色的伞,都快被掀散架了,没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么。”蒋惊寒又看了她一眼。
“公主殿下宁愿坐在屋檐下等雨停,也不愿意淋雨。”
“你走了,证明有人送你,路上绝对安全。”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好像有点不爽。
“虽然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最好不是宋景堂。”
燕啾:“……”
你还挺会猜。
“但万一你没走呢。我可担不起让公主淋雨的责任。”
“这不就被我捡着了么。”
燕啾摸着校裤褶皱,“……你捡着麻烦了。”
“是挺麻烦。”蒋惊寒低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像是要走。
燕啾心脏微微一缩,像有细小的针刺进去,一抽一抽地疼。还没开口,又听他说:“明明不开心,还不说实话,尽拐弯抹角地打听。”
少年下了两层台阶,蹲在她面前,四目相对,眼眸清亮。
“燕啾,我没有觉得你是麻烦。”
“看到你在这里,我很开心。”
燕啾恍惚地抬起眼。
……她在这里,他很开心。
右边是栏杆,左边是墙壁,少年把她囿在方寸之间,像凭空给她搭了一个房子。
为她遮风挡雨,在这夏夜的暴雨天。
心里好像有什么浮躁的情绪被压了下去,像皱巴巴的衬衫,被规规矩矩的铺在案上,冒着蒸汽的熨斗,一下又一下,抚平所有褶皱。
带着无穷的暖意和安全感。
燕啾此刻忽然想坦诚一点。
尽管这件她不知怎么开口的事,可能飞快地打破这难得温馨的气氛。
但这毕竟是最后一次,和蒋惊寒一起坐在这里。
“我下学期就要去附中了。”
她讲完,垂下眼看楼梯边缘的黑色大理石突起。
少年没什么波动,偏开头去看渐小的雨幕。
“我知道。”
燕啾抬眼,跟着他站起来,偏头看他,“你知道?”
“嗯。你们班那叶什么说的。”
“……叶玺雨。”
“好像是吧。”蒋惊寒像是不感兴趣,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她,笃定道:“你不喜欢她。”
燕啾下意识反驳,移开视线。
“我没有。”
“真没有?”
蒋惊寒低声道,“好吧。反正我不喜欢她,你也不准喜欢她。”
燕啾:“……?”
“怎么了。”
“我知道你是燕女神,是完美小姐,是最最通透豁达的小朋友,不屑和这些人计较。”
少年抬头,好像看穿了她所有的情绪,淡然道:“就当是为了我,帮我出出气,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讨厌她。”
“在这件事上,我原谅你的不完美。”
燕啾觉得她的心脏今天有点负荷过重了。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都能感受到心脏的收缩,一下一下,缩紧,又舒展开。
燕啾一直是一个几乎能被写进教科书的完美主义者,成为最好是她的准则。
她要求自己大方、得体、豁达、通透,她原谅世上所有的小缺陷,却独独不放过自己。
她不接受自己不完美。
可是如今,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任性一点,可以小孩子脾气一点,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讨厌谁,不喜欢谁。
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认为这是自己不够宽容的错,觉得自己坏,日复一日的压抑,为自己的负面情绪赎罪。
燕啾鼻尖猝不及防地一酸,几乎顷刻就要落下泪来。
少年从兜里抽了张纸巾出来递给她。
“燕啾,你真的很好了。”
“讨厌谁也好,害怕暴雨天也好,某个科目暂时不好也罢,都没什么。”
“我们会开心地接受,你所有的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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