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啾仰头看云,觉得这雨可真大啊。竟像是下到了她眼里。
第43章 第四十三颗糖
暴雨后天晴,航班徐徐降落在厦门高崎机场。
东南沿海,八点过下飞机时,仍有燥意的晚风拂过玻璃长廊。
几个人拖着行李箱,双双成对。
宋佳琪拿着旅行手册,难掩雀跃地碎碎念:“今晚上岛,明天去看演出,大后天植物园和沙坡尾。”
杜飞宇一个人拖着两个行李箱,从她身后探头看手册。
晚霞依旧绚烂,粉紫色映在天边,异常浪漫。
燕啾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她顿了一会儿,不着痕迹地偏了偏角度,把半蹲着的少年框进画面。
蒋惊寒正低头帮她看行李箱滑轮,眼都没抬。
“拍帅点。”
燕啾:“……”
她收起手机。
“我又没拍你。”
“嗯。”他拖长尾音应着,伸手推了两下,滑轮好像不卡了,扬起下巴站起来。
“那求求你拍下我。”
燕啾:“……神经病。”
两个小姑娘背着手,轻松得像领导巡视,摁开密码锁,进了海景房。
后面两个苦力从出租车上搬下行李箱,杜飞宇:“我算是看明白了,咱就是来服侍公主的保安。”
“可别。”
蒋惊寒轻松把行李箱拎上台阶。
“你是,我不是。”
“这有牌!”
“四个人怎么打。”
“四个人可以打麻将。”
“没麻将机啊。”杜飞宇两指并拢飞了个敬礼,“不然看我大杀四方。”
一片沉默。
大家顿了三秒,没有人说话,纷纷转身去收拾东西。
杜飞宇:“……喂!”
*
最后四个人还是妥协了。
定的海景别墅,离市区太远,夜深了,索性就宅家点外卖。
烧烤点了一大堆,一边吃一边开房间,面对面打网上麻将。
杜飞宇很得瑟。
“给你们预告一下,我要胡了,不要给我点炮哦。”
宋佳琪:“可是你都输了57元了诶。”
杜飞宇:“我马上就赢回来了!”
说着豪气地打出一张牌,“九万!”
燕啾想着小富即安,稳妥为上,正准备胡这张九万。
蒋惊寒跟有读心术似的,长指懒洋洋在屏幕上滑动。
“别胡。”
燕啾:“?”
后者很淡然,“做把大的,事成分你一半。”
燕啾很爽快,“赢了分我七成,输了你自负。”
蒋惊寒低笑一声,挑起半边眉梢,“啧。”
“七成。你怎么不去抢。”
杜飞宇:“你俩能私聊不?我还活着呢。”
话音未落,用户【95】一轮圆月的头像前,四个方方正正的九万麻将牌一字排开,屏幕上蹦出一个大大的“杠”。
宋佳琪:“呀!杠了,你又输八块。”
杜飞宇:“……”
“呵呵,你们搁这儿逗我玩儿是吧。夫妻……不是,同桌双双把家还。”
按规则杠后要再摸一张牌,蒋惊寒抬眸看了眼燕啾。
“看好了啊,给你变个魔术。”
燕啾:“……”
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呢。
蒋惊寒慢悠悠点下最后一张牌,慢悠悠吐字——
“送你一朵花。”
继杠之后,最后一张牌,他胡了。
屏幕上倏然蹦出一朵带着特效的,灿烂的,闪着亮光的,中老年头像一般盛放的,电子花。
上面还用红色艺术体写着几个大字,“杠上开花”。
燕啾沉默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
没事儿吧?!
谁他妈送人杠上花啊?!
杜飞宇:“我想要发表对此事的看法,简要总结为以下六点。”
宋佳琪无言地抬起眼,用行动诠释这六个点。
“……”
杜飞宇看了眼时间,“不玩儿了!你一个人赢,没意思!”
几个人凑在一起算账,蒋惊寒最后这一把杠上开花就赢了五十多。
这场深夜麻将局,以杜飞宇惨输一百多块钱而告终。他面有悲色,拉着宋佳琪下楼。
蒋惊寒都没数,直接把赢的钱全都递给旁边人。
“答应你的,给了啊。”
燕啾:“你不是问我怎么不去抢?”
蒋惊寒抬眼,“对啊。你自己抢,只能抢到七成。”
“我自愿给你,那可就是全部上交。”
燕啾不为所动,“这里面还不是有我输的钱。满打满算,我还是只拿了七成。”
“……”
蒋惊寒无言片刻,“你还挺会算。”
燕啾矜持地嗯了一声,“那是。”
“这样吧,你闭上眼,我给你补上那三成。”
燕啾这次很警觉,“我不要杠上花。”
“不是杠上花。”
少年从鼻腔里低笑了一声,看她不配合,索性直接微微倾身,伸手捂住她的眼。
“这次是真的。”
隔着一定距离,蒋惊寒的手掌没有全贴在她脸上。
燕啾迟滞地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像一柄小刷子,在他手心颤了颤,又像幼嫩的猫爪,在谁心上挠了挠。
温热的吐息和清凉湿润的海风纠缠在一起,拂过她的脸颊。
她似乎能隔着几毫米的距离,感受到蒋惊寒的体温。
夜晚仍有蝉鸣。
海浪拍打沙滩,一下又一下,空远悠长。
燕啾听见脚步声渐近。
还有低低的话语声,吸气声,听不大真切。
眼前突然漏出亮光——
她轻轻抬眼。
杜飞宇咧着嘴,高举着北京时间计时器,上面显示还有十秒,就要迈进新的一天。
宋佳琪眼睛亮晶晶,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蛋糕,洒满紫色糖霜,还插有一支正在发出暖橙色光芒的蜡烛。
烛光摇曳,颤颤巍巍,几欲熄灭。
旁边人长腿一迈,站在风来处,长指微动,三两下环成一个圆,伸手往她头上扣了个什么东西。
烛光稳定下来,缓慢转动的指针终于也指向零点——
燕啾听见他们尾音上扬,异口同声,难掩雀跃,好像期待了很久。
“生日快乐,啾啾。”
燕啾顶着生日帽,纤长羽睫颤了颤。
蒋惊寒眼眸漆黑,半个身子倚在阳台栏杆上,嘴角噙着散漫的笑。
“祝你岁岁年年有今朝。”
*
“这个蛋糕可难订了,要提前半个月。我差点都以为送不过来了。”
宋佳琪拆开纸碟和勺子。
“快,啾啾,许愿!”
“过生日可以许三个愿望呢。”
燕啾深呼吸一口气,稳住发抖的手。
好半晌,才略显迟疑地张了张嘴。
“我没那么多愿望,要不让给你们吧。”
“没那么多愿望也要许好吧!你的生日,一年一度,怎么可以把机会让给别人。”
“对呀啾啾,平安健康,什么都好。”
杜飞宇和宋佳琪一唱一和地坚持,燕啾只好迎着烛火,双手合十。
这一年许的愿太多了。
比她离开这里的整个三年里许的愿还要多。
依旧是希望家人和朋友都能平平安安,身体健康,天天开心。
希望爱的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燕啾仔细想了想,不知道月亮女神会不会觉得她犯规。
好像其他愿望也没有了。
蒋惊寒长指搭在桌边,半晌,拿起拍立得,摁下快门。
面容恬静的少女,同可爱的蛋糕,暖橙色的烛光,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浪,一同印进相纸里。
*
次日清晨,天气晴朗。
燕啾拉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微微仰头,看蓬勃的日出。
温柔海风吹动浪潮,一下又一下,扑在柔软的沙滩上。
远处有几艘船只,缓缓驶进港口,发出鸣笛声。
她蓦然想起了聂鲁达的一首诗。
小小片段里,最后一句还没想起来。
楼下传来一声叹息。
宋佳琪站在下面,闷闷不乐,“看微博。”
“非常抱歉的通知各位乐迷,原定于今晚的厦门演出由于队内成员原因,遗憾取消。退票渠道将于今天中午12:00开启。”
“我们向购买了本场演出的乐迷致以最诚挚的歉意,并承诺如若有下一次演出,凭此次购票记录可以免费进场。再次抱歉!”
宋佳琪神情无奈,“早就听说鼓手和主唱感情不和,我还以为是谣传,起码可以撑过这次巡演的。”
“没事儿。”燕啾长发被风吹起。
“他俩闹离婚很久了。我们就当纯旅行,也还不错。”
宋佳琪瞪大眼睛。
“他俩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一点风声没听到。”
“你早猜到了吗?天呐,这就是你这次不打算来的理由吗?”
“……”
燕啾看着她火速变身娱乐记者,打听八卦消息,觉得有点好笑,缓步走下楼。
“我有个朋友认识他们。他俩……”
宋佳琪听完意犹未尽,啧啧叹气。
“哎,男人都靠不住。女人还是得独立,万事靠自己。”
燕啾赞许地点头,“你悟了。”
二楼靠外的房门打开,某人趿拉着拖鞋下楼来。
少年像是刚醒,碎发半遮住眉毛,眼皮垂着,姿态散漫,神情慵懒。
声音还略有几分没睡醒的哑,“早。”
燕啾眼看着宋佳琪突然脸红了。
“?”
宋佳琪咳了两声,压低声音:“那个,单纯垂涎美色,你别多想。”
燕啾:“……”
蒋惊寒侧着身子,头发被朝阳镀上一层金光。
长臂一伸,越过燕啾肩膀,从吧台上拿了瓶矿泉水。
仰头吞咽的时候,喉结滚动,脖颈线条流畅。
他的喉结好明显。
小臂瘦削,腕骨分明,还有若隐若现的青筋。
矿泉水瓶上的水雾凝成水珠,顺着喉结滑入衣领。
燕啾竟然也觉得脸有点热。
“…… ”
一定是因为起太早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把拧了半天都没弄开的矿泉水瓶递过去。
没想到蒋惊寒掀眼皮子瞥了一眼,曲起手指,又给她推了回来。
燕啾:“?”
这人眼皮微垂着,漫不经心晃了晃剩下的半瓶水,正色重复道:“女人要独立。”
“男人都靠不住。”
“哪怕我这么帅的男人也不行。”
燕啾:“……”
?
第44章 第四十四颗糖
燕啾后来回想,好像生日那天过后,她的好运就戛然而止了。
短暂得毫无预兆,又似蓄谋已久。
直到某天晚上,她靠在窗边读书,又一次看到茨威格写奥地利公主,才惊觉这句话的含义。
“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而她亦然。
*
海边天气多变。
早上还艳阳高照,下午就阴沉得万物都灰白。
几个人沿着海滩一直走,赤脚踩在柔软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一串脚印。
宋佳琪用沙子堆了个小人儿,在找小贝壳给它当帽子。
“啾啾,快看!”
“切,你那个有什么。看我的!”
杜飞宇兴奋地指着他精美的城堡,结果踩滑,一屁股给坐塌了。
还整个人靠在了后面人的腿上。
蒋惊寒垂眼看他,神情冷淡不明。
“?”
宋佳琪哈哈大笑,拉着燕啾跑了几步,感受冰凉又沁人的海水漫过脚踝。
“好喜欢这样悠闲静谧的生活。”
燕啾微微仰头,长发被海风吹起,侧脸白皙明净,唇角弯了弯,竟让人一瞬晃了神。
宋佳琪:“诶,啾啾,我们的生日礼物,你拆了吗?”
“还没有,想着晚上再看。”
“我靠!”
两个男生落后五米开外,依旧能听见杜飞宇亢奋的欢呼声。
“牛啊寒哥!我们还深陷苦海,你这就提前毕业了。”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你得请客吧?”
“我想想啊,什么东西最贵。不得狠狠宰你一顿。”
“你会生气吗?不会吧?等你以后到了上海,想请我吃饭都没机会咯。”
宋佳琪:“你们在说什么?”
“天大的好消息。”杜飞宇一脸神秘。
燕啾:“?”
蒋惊寒看她一眼,半边眉梢微微挑起,两指捏着手机,晃荡两下,“面试结果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嗯?”
“我拿到S大保送了。”
燕啾没站稳,脚下一滑,往后跌了一下,几乎是一个踉跄。
她清晰地感觉到锐利的贝壳碎片划破了脚背,传来一阵隐痛。
仿佛满心欢喜,触摸玫瑰的时候,被锐利的尖刺扎了一下。
很轻,很淡,但又令人无法忽视。
她垂眸,收紧手指,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恭喜你啊。”
远方汽轮传来一两声鸣笛,渡着水波和游人缓慢归港。海鸥在天顶盘旋,看不清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