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晚星——栖遥
时间:2022-06-08 07:48:21

同寝的两个女生还在教室里上自习。
阮枝南把书包往桌上一扔,蹬掉鞋,“这鬼日子谁他妈受得了。开学一周,劝退了三个人。”
燕啾摁了摁宿舍的灯,“怎么坏了?”
“坏了就坏了吧,反正我是不会再学习了。我真受够了,下课只有五分钟就不说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任何活动啊?我在坐牢吗?”
“气氛也太压抑了吧,争分夺秒,拼命做题。”
“把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燕啾搬了凳子,站上去,借微弱月色,仰头查看灯泡的情况。
阮枝南把偷藏的老年机从枕头下摸出来,抛过去,还在吐槽。
“你看那个姓徐的那样子了么,优越死了。从他旁边路过,他都恨不得整个人扑在桌子上,把他的教辅资料挡住。”
“什么鬼东西,姐稀罕吗。”
燕啾又试了几次,还是没亮。
“你今天不洗澡吗?”
“洗啊,摸黑也可以洗。”
燕啾闻言从凳子上下来。
阮枝南又锤了几下被子,满腔怒火发泄完了,缓了一会儿,偏头看她:“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这次开学之后,我就觉得你很不对。”
情绪平静下来之后的阮枝南异常敏锐,坐在床上眯眼看她。
“话少,不爱笑,不爱吃东西。这些可以用压力大来解释。”
阮枝南偏头看她,“可是,你好像觉得这个世界不可爱了。”
“鸟语花香,日出日落,林荫大道。它们全都进不了你的眼睛。”
阮枝南最后一针见血地下结论。
“燕啾,你很不开心。”
“……倒也不算。”燕啾顿了一瞬,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转身,可有可无地应付过去。
“保险丝烧了,我去叫阿姨。”
*
后来同寝的两个女生回来了,不知道阮枝南是大发慈悲放过了她,还是鼓捣她老年机的时候听人说了什么。总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忙碌又紧张的日子过得很快。
繁忙的应试课业让燕啾无暇顾及其他。
每天五点半起床,站在阳台上花一个小时背文综,然后洗漱,去上早读。
老师系统授课,拔尖提升下,空白的自习时间所剩无多,她几乎全部都留给了数学。
纵然燕啾对这类“时间多等于效率高”的教学理念模式存疑,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系统地花时间和精力,静下心来学习,真的有用。
在学习这件事上,一直都是勤能补拙,天道酬勤。
每天固定一张高考卷,一组专题训练,整理错题和笔记,逐渐也稳定在了130分上下。
她几乎把市面上能找到的教辅资料写了个遍,却独独没有再碰桌肚里那本,扉页写着题献的笔记。
日子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是换了个学校,起得更早,更无趣了一些。
只是当宋景堂提出跟她做同桌的时候,她顿了好片刻,透过窗户望出去。
夏末傍晚的天是蓝黑色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蝉已经不再鸣叫了,陆陆续续死在了路边。
在地下沉寂多年,重见天光不过一个夏季,它们的一生,既漫长,又短暂。
还未完全日落。
太阳沉在西侧,给薄云镶上金边。
 
最好看的晚霞永远出现在下晚自习第一节课的那个傍晚。
 
她倏然忆起,少年坐在窗边,埋头写竞赛题,发梢被镀上粉紫色的光,眉眼都浸入温柔的余色。
火烧云沉寂在西岭雪山下,只余苍茫夜色。
宋景堂坐下时,看她眼眶鼻尖都有些发红,怔然愣神,忙问她怎么了。
燕啾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轻轻闭眼,手掌缓缓搭在眉间,疲倦而孤单。
半晌,宋景堂听见她说:
“我的夏天过去了。”
流年岁月最无情,盛夏一去不复返。
她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那个,他们说好的完美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
章首的歌词是张国荣的《有心人》,和陈慧娴的《夜机》。
“最好看的晚霞”一句出自网络。
 
第47章 第四十七颗糖
 
九月底,一中出了件大事。
十班班主任老朱和教导处主任老邓轮番上阵,多次闭门,请人喝茶。
老朱口都说干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向旁边那人,叹了口气,“真的想好了?”
少年穿着校服,站的挺拔又随意。他微微仰头,修长的脖颈线条上,喉结一滚,低声应——
“想好了。”
老朱看了他良久,最后问:“不后悔?”
蒋惊寒最后一次从年级办公室走出来,神情淡然,完全不似被关在里面谈了两个小时。
走廊外,好几个男生在拐角处等他。
杜飞宇揉着蹲麻的腿站起来,“终于完了?”
蒋惊寒嗯了一声。
喻嘉树倚在栏杆上,没说话,跟他对视三秒,看起来感慨颇多,半晌叹道,“可以。”
“你这回真憋了个大的啊,把老邓气得不轻。”杜飞宇感慨地啧了好几声,“风流事迹直接传到校外去。”
闻讯翻墙进来的江旬摇摇头,“搞不懂你们这些恋爱脑。”
蒋惊寒没说话,两指拎着几张纸,单手插兜,松懒走在前面。
忽然偏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别说出去。”
江旬拿下嘴里的狗尾巴草,“知道,我又不是大嘴巴。”
蒋惊寒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薄唇轻启,长腿迈出去,扔下一句:“其实还是挺大的。”
喻嘉树勾起嘴角,杜飞宇直接捧腹大笑,三个人毫不留情地往前走。
只留下江旬大怒,在身后跳脚。
“你再诋毁我,就别想我帮你打听消息了!”
*
夜晚十一点,下课铃声响起。
教室里却几乎没有人动,每个人都坐得端正,仿佛没听到铃声。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临近熄灯,才有人开始小声抱怨。
“今天作业也太多了……每科三张卷子,在以前都得是一周的量。”
“唉,快联考了嘛。组班以来第一次大考,老师和学校都很重视。”
“只是苦了我们了。开学这一个月,我都瘦了五六斤了。”
“我从来不知道学习这么累人。每天睡不到六个小时,半天用完一根笔芯。”
“我好想回家啊……想以前的同学,想爸爸妈妈。到底为什么要来受这个罪啊。”
燕啾把剩下的三张卷子揣进书包,“走吧。”
弯弯的月亮爬上树梢,小台灯快没电了,灯光渐暗,微微闪着。
燕啾刚好写完最后一道题,看了眼表,凌晨一点半。
她把卷子收好,关上小台灯,起身去洗漱。
凌晨两点,阮枝南还打着手电筒补今天的作业。
江旬跟她通着电话,唠唠叨叨说个不停,她分心听着,偶尔应两声。
“没有你烦我,我一点都不开心。”
阮枝南冷哼了一声,大概想骂他,又顾忌有室友入睡,就没出声。
江旬好不容易有个说话不被怼的机会,得寸进尺,声音都大了些。
“我们俩在一个学校,怎么就见不到面呢。”
“上次大课间看到你,好像都瘦了。”
“这下周末也约不出来你了。”
“蒋惊寒也约不出来。烦。”
“……”
燕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亮光。
大概过了半小时,阮枝南终于写完了作业。
燕啾听着她小声跟江旬道了晚安,然后轻手轻脚地洗漱,爬上床。
阮枝南躺好的时候,听见寝室里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
杨雯早已睡熟,齐佳容床帘里亮着灯,应该戴着耳机在背书。
她试探道:“……燕啾?”
燕啾声音很轻,“嗯。”
好像下一秒就要散在空气里。
阮枝南不知道她为什么失眠,直觉她不太开心,顿了半晌,“……你在想什么?”
燕啾把手搭在眼前,轻轻闭眼。
她在想什么呢。
阳台的门没有关紧,依稀可以听见夜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
燕啾睫毛颤了颤。
她在想……
蒋惊寒现在在干什么呢。
*
无数大考小考在纷飞的试卷中过去。
渐渐入冬。
一个学期不到,燕啾瘦了一大圈,厚重的冬季校服裹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大得不可思议,冷风猖狂地从衣领和尾摆灌入。
吴兴运作为班主任,时不时找她聊天。
“燕啾,你成绩已经很好了。现在稳在市前三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多吃点饭。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燕啾颔首应好。
回教室后,桌上有一瓶温热牛奶,下面压着一张白色纸条,字迹秀气又有力:“看你不爱吃饭,喝牛奶会不会好一点?”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纸条上落下礼貌的道谢,然后放在相邻的桌上,还给宋景堂。
“又给你送东西啊?”
阮枝南抱着两个饭盒进来,看见她动作,“我说他喜欢你吧,现在都不藏着掖着了。”
燕啾没接话,抽出一张卷子,“你今天不吃饭?”
“吃啊。这不是吗。”
“喏,这个给你。”
燕啾运算到一半,草稿纸上递来一个饭盒。
奶白色的,方方正正,简约大方。
阮枝南抱着个一样的,补充:“江旬今天出校去了,据说是什么私厨吧,帮带的。”
燕啾伸手往外推,都不愿意推太多,堪堪露出卷面上完整的题目便作罢,“不想吃。”
阮枝南:“……”
“你也太懒了点。”她伸手帮打开饭盒,“试试嘛,反正你也吃不了很多,不行再扔。”
燕啾笔尖触在纸面上,随意瞥了一眼,却不经意在草稿纸上拉出一道弯曲的线,顿住了。
晶莹饱满的米粒,清淡的家常菜,色泽鲜艳,分量得当,没有葱姜蒜。
私厨菜,能完美做到客人的要求,不奇怪。
可是燕啾垂眸看那抹显眼的红色,想,哪家饭店做醋溜土豆丝,会放晒干的红色小尖椒呢。
她抬眸,看了阮枝南一眼,后者撇开视线,似乎有些不自在。
窗外喧闹,一位高一的学弟在路上截住一个女生,红着脸递上一个礼物盒,“这是我妈妈做的甜点,很好吃,你要不要试试?”
年轻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午休时间,高中生三三两两驻足,起哄声愈发大起来。
半晌,燕啾移开视线,脑海中却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谁醋溜土豆丝放干海椒?”
那时的她应得理所当然,“我啊。因为我是辣妹。”
那人好像被逗笑了,勾着嘴角,看了她片刻,尾音拖长——
“行吧,辣妹。”
……好奇怪。
久远的回忆隔着光阴长河,依旧没有半分褪色。
燕啾最后收起卷子,拿起筷子,轻声道,“谢谢啊。”
*
高三的最后一个寒假,放得很晚,附中尤其。
除夕夜的前三天,吴兴运才宣布放假。只剩十多个人的班级,开始了他们长达一周的寒假。
燕啾看着满桌子佳肴,拿起手机确认了一眼。
“今天不是除夕,怎么这么多菜?”
奶奶从厨房里端上最后一盘酸菜鱼,自家晒的酸菜飘在汤面上,和细嫩的鱼肉一起,色泽鲜美,引得人食指大动。
“不是除夕怎么了?给我乖孙女做好吃的,还要看日子啊?”爷爷给她盛了一碗饭。
“就是。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说了不去不去,都怪你妈。我们啾啾就算考个二本,照样乖得很。”
奶奶给她夹了块排骨,还在感叹,“一周回不了一次家,天天在学校里吃大锅饭,遭罪哦。”
燕啾被逗笑:“哪有那么糟,时不时有朋友给我带饭带零食呢。”
半晌又补道,“我过得挺开心的。”
也不知道在跟爷爷奶奶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开心就好啦。”
饭后,爷爷坚持不让她洗碗。离开电子产品久了,现在摸着手机,反而有点不知道玩儿什么,索性帮他们下去取牛奶。
二十一世纪初,盒装牛奶和手机新闻处处可见,爷爷和奶奶依旧喜欢以年为单位,订上每日一份报纸,和新鲜的瓶装牛奶。
玻璃瓶厚实温润,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燕啾记得还可以回收,一块钱一个。
单元门口,各家各户的信箱和牛奶箱整齐排列,占满了一整面墙。
燕啾拿着小钥匙打开箱子,从里面摸出两瓶牛奶,撇着旁边绿色的邮政标志,顺带也把信箱打开来看看,摸出今天的报纸。
她动作稍快,不小心带出一张卡片,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地。
燕啾捡起来看。
一张明信片。
没有邮戳,右上角邮政编码空着。
没有经过邮局,没有途径奔波,跋山涉水。
望着空白的邮戳和邮政编码,燕啾迷迷糊糊地从记忆里捕捉到一些零碎的片段,但一闪而过,抓不住。
她把明信片翻过来看内容,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如同遭雷击一般——
心跳一滞,呼吸困难,大脑当机,灵魂离体。
她的手微微发抖,几乎要拿不住。
边角泛黄,显然已有年岁。
略显稚嫩,却依旧熟悉的字体落在正中央的空白处。
【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我其实很喜欢你。
非常非常喜欢你。
你能不能回来?】
黑色字迹,一笔一划,显而易见的认真。
她好像能看到那人握着笔,踌躇又犹豫,最后坦诚地落下这几个字,似乎倾注了他所有的傲气与张扬,向一个她永远不会打开的信箱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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