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来给去世的家人献花的,冥冥中和另个世界的他们相见,中国人讲求报喜不报忧,今天她不该向他们表露疲惫。
深呼吸,步之遥撑伞走向家族墓地。怕有法外狂徒趁清明节时下手,她特地叫保镖们监视周围情况。她习惯性抬头看监控摄像头,墓园的似乎刚换不久,和她家相同的新款。
陪她走过幽静的石板路的,仍是她用了多年的那把雨伞,父亲送给她的礼物,沉甸甸的猎豹伞头,被她抚摩得愈加光亮。
下午她才来,步之遥远远望去,能看到黄白两色的菊花几乎铺满墓前,是步家当年资助过的人们献上的。
她走得近些,有个她很眼熟的背影在不远处。
是周以寒,他和一个男人打招呼,简单聊了两句,而对方是名研究员,与他并无交集,像后来才认识的。
他们献了花离开,正和步之遥碰上,她倾斜伞面,雨水向后落在地上,汇入水流中。
她问:“你们认识?”
“我每年都这个时候来。”对方说,“我们之前碰到两次,一来二去就熟了。”
“喔。”步之遥略一低头,又看向两人,“我先进去了。”
保镖们替她拿来花束,她按辈分的顺序,献给家中过世的长辈,来到父母的墓前。在父母面前,她永远是小孩子,尽管——
雨水流过伞面,她的眼泪流过面颊,嗓音都哽住:“爸,妈,你们还没见过我中年的样子呢。再过二十年,我们就是同龄人了,可我只想当个小孩,不想长大,不想懂事。”
“我错过了你们更年轻的时候,你们也错过了我成年以后。”她微凉的手背拭去眼泪,“我们的亲情就只有十八年,怎么命运不能公平点呢,非让我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世界上那么多幸福的家庭,偏偏少我们一个。”
人们慢步去向墓地,寂静的墓园里,依稀可闻低语,步之遥轻触碑上字迹,印在父母墓碑上的照片,是那年她给他们拍的合照。
她那段灰暗的回忆里,唯一存在的亮色,父母的微笑诠释着甜蜜与美好,定格至今。
“大家没有忘记你们,他们都记着你们的好,每年的清明节,很多人都来献花。我也想像你们一样,成为能被人们铭记的人,尽我所能去帮助大家,这是你们教给我的。”
最后在弟弟的花束旁,她留了她拼的乐高积木,凝视着仍旧崭新的字迹,久久无言。
她一身严实的黑色,有风吹来,雨水被吹落进衣料里,她蹙眉,静默地在家族墓地守候,直到雨势渐大。
雨滴重重砸在步之遥的伞上,保镖们带走杂物丢掉,她也出了墓地,周以寒却还等在路边。
黑伞和雨天阴沉的色调中,在步之遥身旁,周以寒辨认出她眼下略微发青,走他关切道:“昨天是不是没睡好,补觉了吗?”
站得久了,步之遥刚起床时的难受感又袭来,胃里像有猛兽撕咬,她扯扯嘴角:“补了。”
有风,他们各打各的伞,比同打一把伞被雨淋的几率小些,周以寒走在风吹来的那侧,专注看着步之遥:“一会想去哪吃饭?”
“我是饿了,你猜得挺准。”鞋跟踩在石阶上,步之遥稍稍加重脚步,遮掩她的肚子叫。
“晚上回家吧,吃点暖和的,我来弄。”周以寒改了主意。
他当然能猜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饿的时候,说话的声线会有细微的变化。
枕着周以寒的腿,步之遥抬眼望向车窗外,景物随折射凝在雨滴里,一如此刻她在他眼中。
她随意拨弄发尾,问他:“你每年都来吗?”
“嗯,每年都来。”没以和步之遥有关的名义自居,周以寒低着头,认真解释道,“我知道你爸妈最讨厌软弱的人,从当时到现在,我都在改,不会再那样了。”
曾经懒得对周以寒说的,步之遥在时机到来讲出,她对上他的眼睛,对他坦诚想法:“当时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没到见家长的程度。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领你去见他们,告诉他们我交到了新朋友,他很成熟,很稳重。
但你是我男朋友,你让我失望了,我们注定处不长,我想我没必要带你去,也没为此后悔过。”
那一次恋爱,在她设想的未来里,他们的结局都很不堪。
停了手,步之遥在观察周以寒的神态,看他是默然消化伤感,或是不遮掩的受伤小狗般的心碎。
而他的手依然温柔抚着她,平和地、释然地说:“当时是我不懂你,配不上你,你是上进优秀的女孩,我却只求安稳。
你爸妈把你培养得这么好,不是要你跟我过苦日子。他们想看你过得好,但你带我去,他们怎么会满意,我们的成长背景差太远了,长久下去矛盾会越来越多。”
听步之遥讲他早清楚的事实,周以寒反倒安下心来,他只想听她真实的感受,正面负面的都好,不是编造的就好。
清明节,步之遥想起周以寒的母亲,那个善良宽厚的伟大的女人,眼角复又湿润:“某些差距是能后天弥补的,比如经济,某些差距不能,比如性格,或者说本心。我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全在前者,是阿姨把你教得很好,让我相信即便我们不谈感情,相处也会很愉快。”
“那不行,我们不能不谈感情。”周以寒一时上头,罕见的强硬后,他立马改口,“至少我要做个分子。”
“你放心。”步之遥笑得散漫而轻佻,“你保证有份。”
轻抚步之遥眉间,周以寒读出她的放松,他索性得寸进尺,问她:“遥遥觉得我适合做正宫吗?”
“适合吗?”步之遥眨眨眼,计上心来,“再说吧。”
第51章
周年庆在即,《谕影之纪》的预热广告铺天盖地,在各大平台投放,而一线城市和省会的线下,地铁站的巨幅广告也格外瞩目。
躺在沙发上,步之遥在看周以寒摆好新投影仪,作为他划定的“内部人员”,她提前看过周年庆活动的剧情,在猜他要放什么。
她凑近到机器旁:“是彩蛋吗?”
“不算,是新内容。”周以寒连接电脑投屏。
白雪覆盖的冬日,夕阳西下,客栈的小木屋外,炊烟袅袅升起。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福斯特夫人正和伙计们在忙碌,见有人来,视线投向前方。
动画定格在这里,步之遥从头播放,不断按下暂停。
高清的画面中,她能看清衣物上灯芯绒的纹理和伸出的线头,精细到人物脸部的细小绒毛,以及飘进的六角星雪花。
“是要推出的动画化吧。”她夸道,“连雪花都好精致。”
聊到雪,周以寒和步之遥分享他不时重温的记忆:“我想到,我们也观察过雪花,你穿的黑色的大衣,有一种凛冽锋利的美。”
“锋利吗?刘海明明都挡住了。”步之遥以她挑剔的眼光评判道,“我倒嫌它不够美呢。”
“你的‘不够美’都是我的白月光,现在到‘够美’了,我原地投降。”周以寒将步之遥抱进怀中。
“才投降怎么够,起码要……”自觉不吉利,步之遥压下话头,“呀,不提了。”
“想说献出生命吗?我差点献了,是你保佑我,我才没事的。”周以寒握着步之遥的手,移到他腹部缝针处,“阴天下雨还疼。”
从小到大,步之遥没受过严重外伤,不了解状况,周以寒换药那阵子还说不疼,果然在骗她。今天是雨天,听他不似开玩笑,她怀着担忧上手轻碰:“能治好吗?要不把室内温度调高点?”
她担心他,周以寒的全部心绪只被结论所占领,清醒些,他露出本来面目:“你多摸摸就能治好,最好在晚上多摸几次,包括睡觉。”
被套路的步之遥攥拳打向周以寒,半怒半嗔道:“你也来油嘴滑舌那套了?”
以步之遥的态度,她不喜欢的,向来翻脸翻得干脆,周以寒拇指抵在她拳心,一点点掰开她的拳头:“可我感觉你喜欢。”
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她,步之遥嗅到周以寒极淡的苦艾气息,她唇边蕴含坦率的弧度:“我是喜欢啊。你以前太闷了,像块木头,所以我喜欢你改变。”
奇异的酸涩感忽涌上心头,周以寒右手搂住步之遥,戒指贴在她后腰处:“嗯,我不像有的人自来熟,第一次见面就对你动手动脚。”
“你说的哪个?”步之遥自然地反问。
除了陈亦崇帮她摘下掉的茉莉花,其他两任前男友在第一次见面牵她手,而她本就想接受,默许了他们的示好。
她的问题对周以寒来说应该超纲了,她选出标准答案,轻啄他的唇抚慰他:“你在说陈亦崇?那是他勾引我的。你的一仇不是项逾泽吗,换人了?那也该是项鸣泽吧?”
由周以寒抱坐到他腿上,步之遥含住他唇瓣辗转,她摸着他心口,勃发的心跳下,是他渐浓的醋意。
“我记得,他刚过完生日,我和他在海边玩水来着,穿得少了点,那几天你恰好也在。那你要吃醋的可多了,我和他们都去海边玩过。”迎上他要将她灼烧的炽热眸光,她轻巧的口吻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至于一仇嘛,我先排除季书毓。”
季书毓和她是和平分手,更没像项逾泽伤过她心,周以寒不可能对季书毓有太高的敌意。
他该顺着她的明示,但周以寒的内心在阻止,他停顿了一下,低声说:“是季书毓。”
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回答,步之遥愣住,她抬眉:“居然是他?”
大脑在警告他做错了,周以寒却无法听从正确指示,他难以抑制那股寻根究底的执拗:“做你男朋友的话,他才是各方面的顶配。如果他也是丁克,你还会和他分手吗?”
又来了。步之遥指腹按住周以寒的喉结,普通的闲聊,他反倒紧张地颤抖,像聆听一场死刑立即执行的宣判结果。
估计是当初分手后,他关注过她的生活,才如此在意季书毓,一个目前已婚,对他构不成威胁的男人。
她说:“我谈恋爱,喜欢的是合我审美的,不搞低配或顶配。谁有我欣赏的特质,我就选谁,能谈多久取决于我能欣赏多久。”
“还是我的错。”周以寒从假设中脱出,回归矛盾的起点,他轻叹道,“如果当初我能改掉毛病,分担你的压力,也许我们还能在一起,就轮不到他了。”
想借机会严肃地和周以寒探讨,步之遥挪了挪,不小心被他抵住,难言的燥热扩散。
耳垂到脸颊在发烫,周以寒皱起眉,稳住步之遥的平衡,沉声道:“遥遥,给我两分钟。”
存心杠他,步之遥坏笑嘲讽道:“才两个月就不行了?”
想深谈的绝佳时机,毁于他的生理反应,周以寒被步之遥激到失序,箍住她腰,将她狠狠按回他怀里。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来自周以寒的工作号码,步之遥粲然一笑,脱离他的禁制,到门口的几步路被她走得摇曳生姿。
“拜拜~”她做口型说。
他们起床很早,周以寒猜步之遥去睡回笼觉了,他接起电话,打算到书房开电脑,查看对方传的文件。
书房,家里最安静的地方,她常坐在书桌前潜心阅读,有时也抽空打打游戏,他会送些吃的,一口一口喂她吃下。
这份温馨又美好的日常图景,浮现在他脑海,周以寒推开书房门,而他以为会在卧室补觉的步之遥,正窝在椅子里看杂志,一双长腿露在外面。
她拿掉杂志,露出遮住的部分——她全身只穿了套比基尼,仅一眼,就倏地将他引燃。
电话里,乙方代表急着追加更多优惠,周以寒只觉聒噪,他向步之遥走近,血液即将沸腾。
理智冲刷殆尽前,他按到屏幕静音,用残存的思维问她:“你……你在哪买的?”
情人节同住后,她家的泳池还在翻修中,他找人设计布料,定制了情侣款的泳衣泳裤,想给她当惊喜,样式设计得很保守,含蓄之余也足够美丽。
但她穿的这套,布料一致,款式却相反,是她平时爱穿的类型。
左手垫在右肘下,步之遥右手托腮,懒懒开口:“你真闷骚,不就想看我穿这种款吗,还装,非要我拿去给你改?”
周以寒偷偷藏的泳衣,没躲过衣帽间的监控,她翻出,嫌它的设计太保守,不符合她喜好,送去改了个彻底。
“不是的。”即使步之遥不会信,周以寒仍艰难说着实话。
她抿抿唇,水红色的镜面唇釉被她蹭到唇线外,勾起他想亲吻的欲望,他忍着嗓子的干哑,缓慢道,“我是想,原先的样式布料多,能看出我们是情侣款。”
“哦?”步之遥随手拨动比基尼的细带。
她轻轻一弹,细带弹在肌肤上,漾开一丝丝震颤:“这套布料确实挺少的。”
“不过,”她冷了脸,咬着唇,唇上都留下齿痕,“我最烦男人跟我装纯。”
说完,步之遥坐着转过椅子,正对着周以寒,她抬脚踹他:“滚开。”
她精心挑选的角度不会出错,动作很轻正中要害。电话那边,乙方陈述完条件,在等周以寒的回复。
空白的寂静中,步之遥开启她的“刑罚”。脚下是光滑的丝绸,她命令道:“不准挂断电话,继续。”
极度的隐忍下,周以寒指尖都发麻,他的低叹近乎微不可闻,对她说:“好。”
仰视周以寒,步之遥虽是被动的视角,行为却占主导,形成绝对的支配。她在听他用自制力维持口齿清晰,和语调的平稳,看他渡劫般忍受这场折磨,眉头在舒展和紧锁间纠结,额上渗出细密的薄汗。
从双方大段的讲述,到一句一句的细聊,到乙方讲,周以寒就按静音,隔绝一切的声源传递。他机械地重复着,水准早胜过机器,比它们还僵还硬。
“啊,哥哥好会操作手机啊,我给哥哥起个新代号吧,就叫……”步之遥的奇妙重音和改调,全然扭曲话语的原貌,她上目线看周以寒,最不设防的姿态,“叫流水线好不好?”
为使利益最大化,乙方仍持续给出条件,周以寒任凭它们左耳进右耳出,回以社交辞令。注意力都给了步之遥,他从牙缝里挤出单个字:“好。”
“比起做我的正宫,你更适合偷情。”步之遥展开她绝妙的脑洞,“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分饰两角,你有个同居女友小遥,后来你来公司实□□裁遥遥看上了你,想和你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