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厨房里只有一个仪表清俊的年轻人。
穿着件简单的兜帽卫衣,加浅色牛仔裤,身姿颀长,整个人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
他懒洋洋靠着大理石的桌台,静静喝着咖啡,眼前是“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皮蛋瘦肉粥。
年轻人感觉到什么,偏过头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口颇尴尬的纪涵央。
他眉眼压低,眼神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点了点头,然后视线继续看向那锅粥。
纪涵央觉得尴尬,挠了挠头。
“纪涵央?”他眼睛盯着那锅粥,双手环胸站着。
纪涵央“嗯”了一声,心想对方怎么认识自己的。
“我家姑娘说的。”他似乎猜到了她心里所想。
纪涵央点点头:“哦,这样啊。”
视线看向那锅皮蛋瘦肉粥。
那个年轻人看她一眼,见她视线在自己煮的这锅粥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我家姑娘累着了,想喝粥。”
想到什么,撇她一眼,视线淡淡的:“你也累着了?”
纪涵央嘴抿了抿,不知怎么回答。
良久。
“我来找水喝。”纪涵央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看着锅子面色平淡的说:“向考诤那小子,真是不做人。”
纪涵央撇了撇嘴,下意识护人:“也没有,是我坚持自己下来找水喝的。”
“嗯。”他浅浅地应了一声。
“……我坚持了三次。”她不知在坚持着什么。
年轻人狐疑地看了她三秒,随后笑了笑:“他倒是艳福不浅。”
头往另一边歪了歪,“白开水在那,刚烧好的。”
同时,他关上了火,拿起一个小碗,舀了一勺粥,递到一旁的柜台上,“来,见者有份,给你的。”
纪涵央刚想说不用,他已经盖上了锅盖,把一整个锅都放到一旁准备好的托盘上,又拿了两个碗倒扣在托盘上,连着准备好的一整副餐具,端着托盘走了。
和纪涵央擦身而过的时候多看了她两眼,“以后都是一家人。”
纪涵央手里的水微烫,还没反应过来,他又折身回来。
纪涵央不解地看着他。
对方同时看着她,眼神淡淡的,充满了距离感,“我叫向西宴。”
纪涵央终于想起来他是谁,是那个高中的时候,范苇珠毕业回校看望顺带嘲笑被锁在学校不能出的亲弟弟向考诤的时候,带的男朋友。
但是纪涵央不知道,只知道向考诤看着眼前这位“撬墙角”的帅哥,脸都气绿了。
当时因为年级里的流言蜚语,她只以为是向考诤在吃醋。
纪涵央僵硬的点了点头。
对方仍旧看着她,手里端着那个托盘,眼神慢慢变得犀利。
纪涵央莫名咽了口口水。
“你现在知道我名字了。”
纪涵央“嗯”一声,不解。
“我也知道你名字了。”
纪涵央依旧点点头:“是。”
“那我们也算一家人了对吧?弟妹。”
纪涵央脸发热,被他这声“弟妹”喊得有点不好意思,然后仍旧点点头。
“那可以告诉姐夫,他老婆把烟藏哪了吗?”
纪涵央:“……”
她心里想:这算不算……豪门恩怨?
“向西宴。”身后有道冷淡的声音砸过来。
向西宴眼里跳起挑衅的神色。
纪涵央同时往后看。
“阿诤?”她看着微有些怒气的向考诤。
向考诤看了她一眼,走过来,和向西宴擦身而过的时候,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
直直挡在纪涵央身前,对着向西宴十分警惕地双手环胸:“你干嘛?”
向西宴掂了掂手里的托盘,“你姐累到了,给她填填肚子,哪像你,还要老婆自己下来找水喝。”
“啧啧,怪可怜见的。”
“你他么给我滚远点。”向考诤胸口的气有些足,“别一回来就发疯。”
向西宴耸了耸肩,转身,潇洒离去,顺便顺走了托盘里一只橘子。
纪涵央扯了扯他毛衣的衣袖:“阿诤?”
向考诤回过头来看她时,胸口仍起伏跌宕。
纪涵央看着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吃醋了?”
“没。”他矢口否认,“你老公宽容大度得不得了好不好?”
“哦……”她点点头,心情莫名好,喝了口温水,温水拂过喉咙的瞬间,干哑的地方瞬间舒服了许多。
“你怎么下来了?”纪涵央又问,杯子放回桌上。
同时腰被他搂住,细的很,向考诤揩了好大一把油。
“我想着你身上可能有擦破皮的地方,下来找药,一会儿给你涂一下。”他挑起眉。
纪涵央脸热了热。
也不知道怎么,明明睡也睡过不少次了,但在床外的地方听他讲情话,还是有那么点害臊的。
他揉着她头,低下去,轻轻啄了下她的唇。
纪涵央下意识咬了咬唇。
向考诤又上手,捏了捏她的脸,蹭了蹭她的酒窝处。
视线偏了偏,看到一旁的一碗粥,顿一下,“这皮蛋瘦肉粥是怎么回事?”
纪涵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姐夫说见者有份,送我的……”
她眉头皱了皱,歪头想想:“……见面礼?”
向考诤冷哼一声,拿过那个碗,一口气全喝完了,然后把碗往桌上随便一扔,撇撇嘴,“难喝死了。”
纪涵央:“……”
“你想喝的话我给你做。”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腰,“我们不稀罕他的。”
纪涵央笑了笑:“你好像很针对他诶。”
向考诤笑笑,冷笑。
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和那狗恩怨颇深。”
“我看你们都姓向,当初还以为你们俩是亲兄弟呢,没想到,反而是姓范的苇珠姐才和你有血缘关系。”
向考诤点点头,顿了顿:“你还吃饭吗?”
纪涵央摇摇头:“不饿。”
“好。”向考诤点点头。
“向西宴是从小就寄养在我们家的,我姐和我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向考诤回答她,拉着她往厨房外走。
纪涵央觉得奇,又有点不可思议:“我记得高中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看他,带些试探。
向考诤将她往怀里抱紧一些:“嗯?”
“高中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你喜欢苇珠姐。”她苦笑一声。
向考诤闻言笑出声:“原来谣言四起能传得这么夸张啊?关键还真有人信?”
纪涵央抿了抿嘴,嘴边那句“我就这么信以为真误会了好多年”就这么刹住,没有说出口。
她不太乐意在向考诤面前表现出憨笨的一面。
她换了副口吻,略带调侃的说:“你高中的时候,你姐和向西宴来校,你那恨不得扒了对方皮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向考诤眼睛一眯:“高中的事情?你怎么会记得我高中这么细节的事情?”
纪涵央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但仍旧面色平静地笑着,“你高中名气很大呀,哪都有议论你的女孩子。”
嘴硬不肯承认的,都是借着聊八卦的名头实则聊着心上人。
向考诤点点头,明白了,然后环抱起胸。
“那到底是为什么呀?”
向考诤解释:“拜托,那混蛋泡我姐诶,泡就泡了,还暗度陈仓,你说我气不气?我成外人了诶!”
“你姐在你心里好像很重要。”即使现在误会释清了,但纪涵央仍在羡慕范苇珠。
不知为何。
向考诤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往厨房外走,“嗯,我姐在我心里的地位无人能敌。”
纪涵央心顿一下,唇抿住。
“我和她……”他笑笑,“是同父异母。”
纪涵央看他。
“小时候,我谁都不服谁都管不住,只有我姐能管,我就听她的,明明不是一个妈生的。”向考诤笑了声,很淡,有点自嘲的意味。
“我其实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和她同父异母。”
“但我还是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可是她似乎很讨厌我,会欺负我,会骂我骂的狗血淋头。”
“但我就是喜欢屁颠屁颠跟着她,后来知道她妈妈出车祸去世了,我就更心疼她了,所以不管她怎么骂我,我还是喜欢跟着她。”
“初中的时候我挺混的,甚至连学都不想上了,家里没人管的住我,我爸妈越管我就越叛逆,是她把我拽回来的,我就把她当目标,我姐想学法,我就跟着她学法。”
“我就想我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尽管她总喜欢给我脸色看,但她又总是嘴硬心软。”
纪涵央看着他的背影,手还被他牵着,细细的听着。
走到二楼门口的时候,向考诤手搭在门把手上,背影淡漠,有些郁色。
“央央……”
“嗯?”
“我姐对我很重要。”他喉咙有些干涩。
纪涵央心被他这副样子揪了一下。
“嗯,我知道。”
我可以理解的,向考诤,毕竟是亲人嘛。
他声音暗哑,头垂的很低。
“因为我欠了我姐一条人命。”
第41章 尔无我虞(3)
纪涵央看着他走到桌边, 拿起一盒烟想要抽。
却又意识到她在,看了她几眼,手抖了抖, 把烟塞回去。
她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窗外的北风好像还在吹,乌拉乌拉,喋喋不休, 就好像要冰封这个世纪一般。
她的脚步在原地踟蹰不前,隔了一会儿, 走上去,从身后抱住他。
“阿诤。”她把半边侧脸隔着一层衣料贴在他的肩胛骨位置。
向考诤低头看到她的手臂, 紧紧抱着他的腰,心里涌起好多好多的暖意, 失笑一瞬。
他握住她的手, 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手背上那层皮肤。
姑娘的手很漂亮,细长白皙, 握着也很软。
“其实不想说的。”他说, 语气里有些自嘲, 愣神, “怕你会看不起我。”
他笑一声。
她从后面抱紧他,声音闷闷的,但是很认真也很坚定, “不会的。”
她让向考诤有那么一瞬间愣住。
动了动喉咙, 转过身去,看着她。
沉了口气,拉着她坐沙发上, 看着她, 眼里有颓、有丧、还有纠结和犹豫。
“向考诤……”
“央央。”他打断她, “如果我说,我是私生子……”
纪涵央愣住。
“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纪涵央好像预料到了什么,呼吸变得很重,但还是迎着向考诤的视线,认真地摇头,坚定的说:“不会。”
向考诤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又握紧了一些,把她往怀里又扯了扯。
良久。
“这件事,我是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知道的。”
所以这就是真相?
纪涵央心里的疑惑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她想起那个暑假,她穿着短T走在夜间的路上,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看到在街对面的向考诤,他不知怎么学会了抽烟。
烟雾缭绕里,他呛着、咳着,但那支烟就是没放下。
他身上还穿着一件尤加利叶色的短T,隐隐约约中,好像和当年那个男孩重叠。
可是不是。
当年的他是天降的光。
而那天的他,要把自己往泥里摁。
他仍旧好看,即使是颓的,也有天生贵公子的派头与天之骄子养出的气质,给他那层忧郁与玩世不恭套上光环。
那根烟抽完,他又掏出一根烟,点燃,然后递嘴里,烟雾缭绕,在夏日的晚风里。
散不掉。
纪涵央在便利店门口看了他好久好久,看到他从点烟的姿势不熟练,再到烟丝袅袅。
那头雾感的黑发在风里乱舞,他眉眼间桀骜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气,仿佛也随着那些烟散了个干净。
那一刻纪涵央是昏了头的,她转身,回到了便利店里,去买了一盒最贵的润喉糖。
她下定决心要去和他说上一句话,哪怕是提醒他少抽烟,哪怕只是说声“你好”,哪怕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挽救他那副颓丧的模样。
可她不愿自己爱的少年,就那么折去一身傲骨、跌落泥潭,他应该永远意气风发,永远光芒万丈。
因为纪涵央觉得,他自己明明也不愿意。
她躲了三年了,纪涵央你不应该是个逃避的人,你不是一向目标清晰、永远不回头吗?
你都为了他改高考志愿了,你们大学还要相见,难道到了大学你们也这样一句话不说吗?
不对的,纪涵央想,任何事情都可以井井有条,不应该碰到他就束手无策。
她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朝对街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