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油烟机的嗡鸣声嘎然而止,炒菜装盘的声音夹杂着脚步声清晰地响在整个房屋里,大立柱的隔断里阴影虚晃,只怕下一秒吴妈就要转过头来。
沈逸矜感觉自己的心像个热气球,再一点点力度就该炸了。
她使了力气推开祁渊,转身往楼梯上跑去,手上铅笔掉了,骨碌骨碌往下滚,她回头看一眼,对上男人灼灼的目光,羞恼中也不想去捡了,继续“咚咚咚”跑上去。
祁渊得逞地笑,往下两步,弯下腰捡起笔,唇角染了水光,妖冶,秾滟。
*
“狗男人。”
沈逸矜回到自己房间,重新整理了身上的衣服,狠狠骂了句。
吃晚饭时,端了一副清冷的面孔,都不理祁渊了。
吃完了就上楼,连吴妈都没打招呼。
吴妈左右看看,走到餐桌边,面露担忧:“先生,太太心情不好,你要多哄哄她呀。”
祁渊不动声色:“怎么哄?”
吴妈笑着建议:“多说点好听的,女人都喜欢人夸,你多夸夸她。”
祁渊挑眉,没有应。
吴妈叹了口气,心知祁渊不是个嘴甜的人,要他夸人,恐怕不只是为难了他,更为难了被哄的人。
想了想,又提了个更直观的建议:“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啊,你多笑笑,让人感受到你的亲切,就也不错。”
祁渊看去她,真的笑了声,不过是阴森森地冷笑,吓得吴妈立即收了碗遁走。
吴妈不知道真相,他知道。
沈逸矜哪里是真的心情不好,不过是跟他摆谱罢了。
他不会哄,谁还会?
吃过饭,祁渊去阳台抽了根烟,处理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再上了楼,他房间、她房间都没人,最后在书房找到了需要他哄的那个人。
书房崭新明亮,书桌书柜都是老榆木手工制成,厚重文雅里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本书,只有淡淡的木香充盈在灯影下。
沈逸矜坐在书桌前,正在电脑上作图,鼻梁上架着一副酒红色眼镜,看着知性又文静,还有种高贵的优雅感。
祁渊斜倚着门框,视线在她身上逗留了一会,才走进来,笑着说:“沈大设计师比我还忙。”
男人的笑几分揶揄,几分淡讽,听起来总有那么一股子坏劲儿,不过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笑着说话的时候,不沉不哑,有种醇厚的磁感,每个音节都像在人心上摩挲一样。
沈逸矜抗拒不了他这样的嗓音,但架着脸上有眼镜,就像有副假面具一样,依然端着清冷,一看不看他。
祁渊轻哂,弯下腰,凑近她,半边脸贴上她的半边脸,目光试图从她眼镜里穿透出去:“近视吗?多少度?”
沈逸矜转头抬眸,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200呢。”语气跟说2000一样。
“那你不戴眼镜看得清我吗?”祁渊顺着她的语气,玩笑里几分故作的担忧。
沈逸矜隔着镜框,斜斜睨他,翻了个大白眼:“看不清。”
祁渊被气笑,抬手摘了她的眼镜,双手捧住她的脸:“那现在让你看个清楚。”
两人目光太近,男人的手又烫,沈逸矜脸上倏一下热起来,在男人就要吻上的时候,她的手在桌上摸到一张纸,挡到他面前:“给你这个。”
祁渊捏了一下她的脸蛋,跟着她回归正经,接过那张纸,扫了一眼。
那是张收据,后面还附了一张银行卡提款单,沈逸矜说:“家里的改造费用我暂时预收了你50万,可以吗?”
祁渊放回桌上,看着上面盖了公章,笑道:“还挺正规。”
沈逸矜又拿起一张支票,给他,上面金额也是50万:“昨天典当行那笔钱,我现在还你,谢谢啦。”
祁渊没接,左右看了看两张票据,露出一口洁白的齿贝,放声大笑。
“敢情这是我左口袋的钱到了我的右口袋。沈逸矜,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边说边再次弯腰,一掌掐住女人的下颌,在沈逸矜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吻住她,狠狠吮了一口,热烈深入。
沈逸矜心上一麻。
本来还想解释解释的,这会全都多余。
重新落下的吻细密如雨,消融了女人的清冷,然而祁渊并未过多贪恋这个吻,只想着夜还浅,他们有的是时间。
“跟我出去。”他的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眼尾染着吻后的愉悦。
“去哪?”
“走就是了。”
沈逸矜莞尔,放下桌上的一切,跟着离开书房。
走到楼梯时,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职业衬衣,问男人:“我要不要换个衣服?”
祁渊偏头看她,说好。
沈逸矜继续征求意见:“穿裙子吗?”
祁渊眼皮子一跳:“穿。”
沈逸矜这就回房换衣服,祁渊看着她的背影,笑着靠墙点了支烟。
一根烟没抽完,沈逸矜重新走了出来。
一件过膝的藕粉色吊带裙,包裹她玲珑的身材,轻盈婀娜,又富有垂坠感,间隙里有银丝线在她走动下闪出亮莹莹的光芒,漂亮得不可方物。
不过走近了,祁渊眼眸一垂一抬,欣赏的神色变成了挑剔:“领口是不是低了点?”
那柔软曲线里,他分明看到一抹红痕,是他昨晚的杰作。
“我这不是穿了小马甲?”沈逸矜嗔他一眼,将小半身的白色马甲往领口拢了拢。
祁渊唇角勾起,两人一起下楼。
*
到车库,祁渊让沈逸矜挑车。
沈逸矜两层车库转了一圈,最后挑了一辆芒果黄的帕加尼超跑。
“确定想坐这个?”祁渊挑了下眉。
这辆车颜色鲜艳,车型张扬,是他19岁时买的,可他现在已经29了,开出去怕有些幼稚。
“就这个。”
但沈逸矜才22岁,正是喜欢这种车型的年纪。
祁渊没再多说什么,取了钥匙,两人上车,开了出去。
跑车独有的轰鸣声响彻大街,路边风景一帧帧流移变幻。
沈逸矜看去旁边扶着方向盘的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没有年少胶原蛋白的弹性,眉眼深邃凌厉,线条也锋利流畅,车外折射进来的光影落在他身上,有种绝佳的镜头感。
而现在他开着她选得车,说要带她出去玩。
她和祁渊?
红绿灯停下时,左右两边投过来很多视线,羡慕的,啧舌的,什么样的都有。
沈逸矜拉了拉男人的手,唇角漾起笑。
她想她是虚荣的,就像很多肥皂剧里演的那样,就算明天要分手,要各奔东西,但现在这一刻她要放纵,要醉生梦死玩一场。
祁渊转过头看她:“开心?”
沈逸矜用力点点头。
祁渊笑,上半身倾过来,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耳鬓,将她的长发轻轻勾到耳后。
可是没来得及接吻,绿灯亮了,祁渊猛踩一脚油门,“轰”一声冲了出去,沈逸矜吓得大叫,丢了矜持骂了一句。
祁渊听见,拍着方向盘大笑,车窗降下,笑声散进风里。
到了地方,两人下车,眼前一片灯红酒绿,沈逸矜看着有些眼熟,仔细瞅了瞅四周环境,可不就是当初祁渊约了苏萱萱谈假结婚协议的地方?
当时鬼屋一样,白天都是阴森森的,现在大晚上的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晃悟到真相,沈逸矜朝旁边的男人叫了声:“老板。”
祁渊偏头,回应了声:“老板娘。”
沈逸矜笑,演戏快乐地笑,挽上男人的手臂,跟着他往里面走。
有侍应生喊着“祁哥”过来引路。
祁渊胳膊肘勾了下沈逸矜的手,低头和她说了句话:“这家酒吧挂在祁时晏的名下,外人不知道是我的。”
其实他也没想到沈逸矜会这么聪明,仅凭来过一次就能断定他是老板。
偏偏沈逸矜就是这么蕙质兰心,这一句她又听出了话音,感知到男人有不为外人知的情由,体贴地和他一个对视,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份自愿帮他保守秘密的承诺。
祁渊偏头看着她,心里一阵麻意。
他从来不认为一个女人能带给他心理上的慰藉,也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方面的需要,他高高在上,是上位者,他需要做的只是对别人的垂怜和施舍。
可沈逸矜的眼神,像一把熨斗,熨烫了他心里某个地方,让他感觉到有东西在轰塌。
进了门,重金属的音乐震天响,暗昧昏淡的霓虹灯光在空气里飘荡,到处都是人,或坐或站,或四肢乱舞,一张张鲜活生动的年轻的脸。
引路的人穿梭人群,熟得像条泥鳅,将他们往二楼带。
沈逸矜扫视一圈,内心感慨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脚底下一不小心踩到一个瓶盖,脚扭了下,祁渊一把拉住她:“没事吧?”
“没事。”沈逸矜脚步顿住。
祁渊将身后的人往外推了推,沈逸矜蹲下身捡起瓶盖,祁渊接了过去,丢进垃圾桶。
两人没有多余的交流,这份默契浑然天成。
以至于上楼梯的时候沈逸矜都在想,他们怎么就这么默契了?
祁渊忽而轻笑,将她的手指交扣在自己手指里。
沈逸矜偏头看他,看见他眼里的光,粼粼如水。
敢情他已经找到答案,恼得她用指甲掐他,耳颈一片羞红。
二楼一圈卡座,桌上摆了很多酒,几对男男女女喝酒笑闹,没一个正形。
祁渊走过去,几人集体安静了一瞬,张张脸上露出恭维的同时,目光一致投到沈逸矜身上,那目光几分讶异,几分探究。
“哟,大嫂。”其中一短卷发的男人打破寂静,出声的一嗓子懒散又肆意。
沈逸矜认出人来,是祁时晏。
这些人里,她也只认得他。
其他人似乎受了点拨,不用祁渊开口,“大嫂,大嫂”乱叫了一通。
沈逸矜有点不好意思,漫扫一眼,估约着没有一对正常的男女朋友。
其中有两女的,本来看向沈逸矜的眼神带了些冷漠,这会瞬间变脸,成了艳羡。流转的灯光打过来,沈逸矜捕捉到她们的眼神,不甚在意地笑了下。
旁边有人多嘴问了句:“苏家联姻的那位?”
祁渊睇过去一眼,也没解释,漫不经心丢了句话:“得了,都自在点。”
沈逸矜明白的,这件事很难解释,要扯很多很多话,而在座的除了祁时晏,其他人显然都只是酒肉朋友,关系上走得不近。
——不然也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祁渊惫懒地往沙发上一坐,勾了下沈逸矜的手,沈逸矜乖巧地挨着他坐下。
有人送上酒,祁渊要了一杯威士忌,给沈逸矜单独点了杯樱桃酒。
祁时晏端着酒杯转到祁渊身边,兄弟俩□□了支烟,咬着耳朵说话。
沈逸矜便斜趴在沙发靠背上,看风景。
二楼是个挑空的平台,玻璃做墙,底下人影晃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声音倒是阻隔了大半,没那么嘈杂。
舞台上似乎换了打碟的DJ,高亢的音乐进入到一个快节奏的频段,人群沸腾了,叫麦声此起彼伏。
那DJ个高,健硕,长相英武,身上麦色皮肤只罩了件黑色马甲,拉链没拉,块状分明的腹肌在他动作里要现不现。
台下很多妹子围着他,冲他尖叫,还有趁着酒劲爬上去偷摸他的。
“哇哦。”沈逸矜不自觉发出声音,张望的眼神充满了雀跃。
祁渊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投过去一眼,散漫的坐姿往后靠了靠,脸面对向女人:“好看?”语气几分不羁。
“好看啊,有人鱼线诶。”沈逸矜错开他的脸,脑袋往外别了别,落在DJ身上的视线不肯挪一分。
祁渊眸光微沉,手臂抬到沙发脊背上,夹着烟的手指捻起她耳侧一缕头发,使坏地扯了扯,扯得沈逸矜“啊”了声,转过头,眼里嗔怒。
他却掀了眼皮,神色又淡又冷:“能有我的好看?”
沈逸矜怔了下,装模作样打量他。
男人身上穿着深色衬衣,暗光里像蛰伏的兽,金属纽扣隐隐发着暗哑的光,包裹不住的力量感绷紧了皱褶线条,而衣领上解了扣,灯影晃动里,能清楚地看见他喉结随着呼吸滑下,又倏而顶起。
但,眼下无法直观到腹肌和人鱼线。
她转头看看DJ,又看看他,好似无法对比,只能委婉给出答案:“你的我就没看清过。”
既不捧他,也不踩他,却足够气笑祁渊。
祁渊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捏了捏,附到她耳边低声说:“今晚回家给你看个够。”
声音低沉含着浓烈的酒气,带着一种诱惑。
沈逸矜看着他,男人近在咫尺,深褐色的眼眸深邃如潭,一道闪光流转而过,浓密的眼睫毛上一圈金色的光影,很不真实。
她喝了口樱桃酒,度数不高,却感觉晕晕乎乎。
四周声色靡靡,一对对花样百出,斜对面有个女人跨坐在男人腿上,无法言说的暧昧。
这就是放纵?
沈逸矜怂了。
她以为的放纵只是男人开着超跑带着她夜游榆城,游遍每一条大街小巷。
是她单纯了。
沈逸矜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也有人时不时得朝他们投来一瞥。
她凑近祁渊,问:“你常来吗?”
嗓音浸了樱桃酒的香,她不知道她靠近的呼吸,像一把钩子。
祁渊喉间泛上痒意,吸了口烟,吐出薄薄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
他说:“想管我?”语气几分沉慵,又轻傲。
沈逸矜被呛得咳了声,嫌弃地丢了一眼:“你少抽点烟吧。”
她才懒得管,她不贪心,也不会踩过界,她是个门儿清的人。
可她这句话让听着的人听了,就是在管他。
祁渊低低笑了声,反问她:“你收了我几个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