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矜,我明白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抬头看去沈逸矜,唇角因为说话扯动到伤口,血腥味灌满了口腔。
“你要我走,我就走,我再也不缠着你,我放你自由。”
他轻轻抬了下手,保镖们放开了闻哲语。
闻哲语朝他们踢了一脚,冲上来,抱住沈逸矜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矜矜别怕,不哭了。”
“哥——”沈逸矜哭着倒在他身上,揪紧了他的衣服,浑身都在发抖。
“矜矜乖,矜矜乖,哥哥在,不怕不怕。”闻哲语拍着她后背,边哄边将她头上的金凤冠和金饰一件件摘了,直接扔到地上,连同她手腕上的两个金镯子。
摘干净了,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一头黑发全散了下来。
施一诺见状,迅速从自己马尾辫上捋下发圈,给沈逸矜扎好发束。
祁渊听见那声“哥”,看着他们之间的亲密,心一点点往下坠,他忽然很想找把刀捅死自己,他和沈逸矜之间曾经比他们还要亲密,却是他亲手葬送了那一切。
沈逸矜浑身脱力,靠在闻哲语的肩膀上,过了好久,哭泣才渐渐停下,激烈冲撞过的情绪才终于一点点平复。
闻哲语一直安慰着她,见她缓过劲来,才低声说:“我们走,能走吗?”
沈逸矜茫然地点点头。
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给沈逸矜和闻哲语,施一诺,王蔻丹,还有张熙跟了上来。
沈逸矜回来一点理智,侧过头,没什么力气地说:“你们别再跟着我了。”
施一诺手指在空中歉意地张了下,停下脚步,转头看见祁渊双腿无力地蹲在地上,握了拳塞在自己嘴里。
他嘴张得很大,咬着自己的手指骨,咬破的地方,红的血顺着手背流过手腕,形成一条鲜明的血迹,混着滚烫晶莹的泪滴进青砖缝隙里,再也不见。
*
那天后来,沈逸矜回到民宿,脱了身上价值不菲的秀禾服和喜鞋,交给闻哲语,自己则卸了妆,吃了一把药便睡了。
闻哲语将东西装了个袋子,送到钟爱一生,王蔻丹和张熙都在。闻哲语也没心情和他们说话,取回沈逸矜自己的衣服和鞋,便回民宿去了。
夜里,他再出来,准备去吃晚饭时,在一楼天井里见到了祁渊。
天井里有一棵年岁久远的栀子花,树干粗壮,树冠很高,很漂亮,昏暗的地灯,照不见枝头上的花,只闻得阵阵花香,在这盛夏的热风里。
祁渊就站在那棵栀子花旁边,指尖燃着烟,却没有抽,好像点燃它,只是为了燃烧他的心情。
闻哲语早就怀疑那天夜里房客被换走,是祁渊来了,只是一直没见到人,店老板又矢口否认,他才暂时放下了戒心。
这会,闻哲语见到人,那种“被人布局设计”的气愤又来了。
他怒喝:“你还是个人吗?什么都要搞阴谋诡计的一套,现在把矜矜伤害成这样,你满意了?”
祁渊目光淡淡,没有接话,只扫了眼对方握紧的拳头,声音平静道:“我有话和你说。”
他等在这,就是在等他。
闻哲语一双眼,隔着镜片怒目铮铮,真想把面前的人往死里揍一顿。不过他也不是冲动好斗的人,冷静下来,能斯文解决便还是斯文解决了。
后来,两人就那么站在天井里,谈了很久。
祁渊将自己对沈逸矜的误会都说了出来。他知道,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臆想,沈逸矜根本没做,她也就不会理解他的行为。
他说:“我把我们两个人搞成这样,我已经不敢奢求矜矜的原谅,但我想让她知道真相,以后再见到我,是打是骂,我都由她。”
闻哲语听完始末,金丝框眼镜在灯下闪过一丝亮光,像淬了火。
“你他妈真不是人,心理太阴暗了。矜矜对你一片冰心,你居然这么编排她?你这样的话让她听见,你想过有多伤她的心吗?”
祁渊低下头,脊背不再挺拔笔直,而是弯成了一个弧度,像有什么压着他。
“我现在非常非常得后悔,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闻哲语冷笑:“你去死。”
祁渊:“……”
闻哲语来回走了几步,知道误会的真相,比不知道还让人烦躁。
原来只单纯地认为祁渊这人阴晴不定,做事阴狠毒辣,可现在知道了真相,才发现祁渊这人还心思诡谲,妄大自私。
这样的真相如果告诉沈逸矜,她对祁渊的滤镜打破,会不会更失望,更难过?
毕竟沈逸矜再说什么狠话,闻哲语都是明白的,她心里一直装着这个人,并没有真正的放下。
只不过沈逸矜一向理智,她把感情这种东西藏得深又分得清楚。
闻哲语想到一事:“矜矜说,结婚前你和苏萱萱有一份假结婚协议,矜矜替苏萱萱和你结婚,替得就是这份协议。既然是这样,你不觉得她再给你下药,牺牲自己清白,不多此一举吗?”
祁渊闻言,眉头深锁,怔了好一会,才说:“我什么时候让矜矜替协议了?我要不是对她动了真心,怎么会把她带回家?”
闻哲语定神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有点可笑:“那为什么矜矜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替身?你对她有多真心,才会让她对自己有这样的误会?”
祁渊抬头看天,头顶一片漆黑。
他默了默眼,说:“我真不知道她会这么想。终究是我们缺少沟通,是我做得太少,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闻哲语鼻子里“哼”了声:“你知道矜矜有PTSD吗?外在表现就是失眠症,她怕黑,怕夜里下雨打雷。她一直在努力治愈自己,以前都是特别扛不住的时候才吃药,但现在,她要天天吃药。你知道她都是因为什么,因为谁吗?”
祁渊狭长的眼眸隐在昏暗里,浓密睫毛簌簌抖动,手指的烟燃尽了,他丢到地上,用力捻灭在脚底下,那力度似乎捻灭的不是烟头。
他说:“我已经在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了,我一定会治好她,你可以相信我。”
闻哲语嗤了一声:“我相信你有什么用?心理问题,不是找医生就可以解决的,在心啊。”他朝自己胸腔捶了两下,“你有心吗?矜矜说之前她有段时间没吃药,是因为你每天哄她睡觉,我还以为你是她的良药,谁能想到,你这么毒!”
祁渊听到后一句,神色微动:“我是她的良药?”
闻哲语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连忙纠正:“你别做梦了,矜矜现在根本不想看见你。”
祁渊也没争辩,这一天的苦闷与痛苦忽然像是天上被拨开的云雾,那月儿弯弯的清冷模样又露了出来。
*
这一觉,沈逸矜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
拉开窗帘,正午的阳光刺进来,猛烈,火辣,还有种让阴暗无处遁形的炽热。
沈逸矜对着窗户站了会,很快额头、鼻尖、胸口都渗出了薄薄的热汗。
她喜欢这种出汗的感觉,像是把体内一切不好的东西都释放而出。
而今天,她在感觉出汗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
很舒服。
进卫生间,开了花洒洗澡。
热水浇头而下。
意识渐渐回笼。
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想起那大制作的宣传片,怪自己鬼迷心窍,警觉性不够。
一场盲婚哑嫁的游戏,本想玩个新鲜刺激,结果却是祁渊的阴谋算计。
而自己情绪完全失了控,全然没有一点点的冷静和理智,四周围了那么多人,自己哭闹成那样,现在想来,实在是太丢人了。
但是经过昨天那样的发泄,现在的自己感觉身轻如燕,好像卸了心底的负担,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了。
还有祁渊,那个又冷又傲又冷血的家伙,他居然也会痛苦,也会有哭的时候。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能看到祁渊哭,看到他后悔,求原谅的样子。
莫名其妙的,感觉心里有种东西被抵消了。
人心底有一种弱小,叫受害者有罪论。
当时半夜被一张支票打发走,沈逸矜心底不是不难过,她多少次都在找原因,怕是自己做错了事而遭到这样的待遇。
就是闻哲语气愤骂祁渊的时候,她反驳,看起来像是袒护祁渊,其实那是她内心不想承认自己的“有罪”。
好了,现在感觉一切都报复回来了,感觉她的冤屈昭雪了,所有的委屈也全都平复了。
洗好澡,沈逸矜开了手机,准备给闻哲语发消息,字还没打,哗啦啦的消息流水般涌了进来。
施一诺的居多,其次是王蔻丹,和张熙,都是为昨天的事道歉的话。
沈逸矜一一浏览了下,大概把事情也捋清了。
所谓的宣传片一事全是祁渊一手策划,借了鼎言的壳装他的心机。
而施一诺和王蔻丹简直是唱双簧的黄金搭档,把沈逸矜说动,套了进去。
至于祁渊,他最终的目的就是为沈逸矜举办一场这样的传统婚礼。
因为怕沈逸矜拒绝他,所以才瞒着她,搞出这些幺蛾子。
他想在她享受了一天愉快的新娘身份之后,在最后成亲,掀了红盖头,两人举案齐眉时,再向她坦白一切,再告白求爱,相信那时候沈逸矜会很容易地原谅他,并接受他。
谁知道呢?
结果变成了那样……
施一诺和王蔻丹不用说了,她们是密谋之一,但张熙一直喊自己认识沈逸矜时并不知道后面的事,直到那天王蔻丹带沈逸矜去钟爱一生签合同,他才知道他们“宣传片”的女主角是沈逸矜。
沈逸矜看完他们所有消息,也并没有和他们有计较的念头,一一回了消息:【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无论怎样都谢谢你们,除了结局,前半场我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她约了闻哲语一起吃午饭,吃饭时,闻哲语将昨晚和祁渊的对话全部告诉了她。
沈逸矜听完,只“呵呵”了两声,再没有想法。
说不清楚,她就是平静了,再没了心动,心慌,心乱,心不甘等等一切有关祁渊的情绪。
好像整个人都空了。
像冯美玲说得那样,河水淤积,疏通才是正理,堵是堵不住的。
而恰恰巧的,昨天和祁渊那一闹,她心底所有的淤积全疏通了。
现在的心如止水是真的心如止水,再不是装得了。
*
回到房间,沈逸矜一整个下午都在作图,画设计稿。
忽然传来门铃声,她以为是闻哲语,走到门背后,朝猫眼里一瞧,竟是祁渊。
站在门口的男人正对猫眼,低着头,深邃的眼眸看进来,说:
“矜矜,我有话和你说,你开开门好吗。”
第34章 男人哭吧
祁渊以为他要叫很久的门才可能打开, 没想到,没等他求第二遍,门就开了。
“矜矜。”
他些微惊喜, 却不敢表露太多。
沈逸矜只手扶着门边,站在门与门框之间,面色清冷, 心情也和昨天大不相同,毫无波澜。
她问:“有事?”
祁渊点点头, 唇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唤她:“矜矜。”
沈逸矜却无动于衷:“有事说事。”
“能进去吗?”
祁渊小心翼翼地问, 想进门再谈,但看沈逸矜的表情, 估计自己不太可能进得去。
果然, 沈逸矜不说话了,不耐烦地抬手关门, 祁渊连忙长臂一伸, 手掌拍在门上。
乞饶:“我不进去了。”
说完, 人往后退了两步, 给了沈逸矜一个安全距离,态度温顺得要命。
沈逸矜这才停下关门的动作,两人就一个站在门里, 一个站在门外, 四目相对。
房间里的空调冷气挤过人的后背,往门外溜,撞上走廊上的热风, 交汇成一股无法言说的气氛飘浮在两人之间。
沈逸矜身上穿着一条淡白泛紫的连衣裙, 肩颈线条优美, 裙摆微喇,截在膝盖上,衬得两条腿笔直纤长又光洁柔白。
脚上穿着民宿的塑料拖鞋,露出玉竹般小巧的脚趾,上面涂了樱花色的指甲油。
看得人喉结悄悄滑动,忍不住吞咽口水,想咬上一口。
祁渊说:“你脚总是冷,还是多穿双袜子吧。”
两人短暂的婚姻里,同床共枕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沈逸矜的很多小动作小毛病,他却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沈逸矜体寒,哪怕睡过半夜,一双脚也总是暖不开,她便会把脚往他衣服裤子里面塞。祁渊几次被凉到惊醒,几分恼火,几分欲念,抓了她的脚,一边咬得她讨饶,一边给她搓热。
那时候,两人亲密无间,不只是有着彼此对对方身体的吸引和探索,还有两人情感上的互相交融与契合。
是两人最甜蜜的时候。
但是,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沈逸矜没好气地又要关门。
祁渊连忙说:“我不说了。我今天来其实是想给你再道一声歉,以前所有的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太混蛋了。”
沈逸矜扶在门上的手松开,对男人说自己“混蛋”表示了一点兴趣,抬头示意男人继续说。
祁渊从她清澈的眼眸里读懂她的讥诮,被气笑到勾了勾唇,继而又敛目,端正态度,开始忏悔。
他说:“我最后悔的事,是没有和你去领证,是我自己太迟疑,太后知后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来不觉得一份感情能有什么用,所以当它真的来的时候,我内心惶恐,害怕自己被这份感情操控……”
“祁渊。”沈逸矜打断他,“都过去了,别再提了好吗?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祁渊看着她,看见她眼里的平静,是那种再没有他,不为他情绪起伏的平静。
他垂了眸,左眼角被打的青肿还没有消褪,抬眼皮的时候,会感觉到神经末梢的疼痛。
他抬头,认真地看她:“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沈逸矜摇摇头:“不能。”干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