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丑——脚上有鞋
时间:2022-06-14 08:41:05

“你没有问我呀”,那个男孩理所当然地回答,“况且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我叫周沐,庄周梦蝶的周,沐浴阳光的沐”,周沐不假思索地跟他通姓名。
那男孩也不知是否记下,紧接着说:“聂川”。
周沐在脑海很快地反应,立刻问道:“是哪两个字?”
“双耳聂,山川的川”。
“……”
就着名字的话题,居然又聊了起来,越扯越远,全然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个谈朗,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她可以随随便便地带着回家,任何一句话都能牵起她的兴趣,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难道就不会偶尔想一想,她一个人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没日没夜找了她两天的舅舅吗?她是笑着,笑里带刺,刺痛了每一寸皮肤。
树影投在谈朗脸上,看得出来他已是十分地隐忍着某种情绪,只等着在沉默中爆发。
一分钟,两分钟……
“周沐!”谈朗加重声音,第二次打破恬静美好的谈话氛围,说话声戛然而止,甚至来不及让周沐跟她的新朋友好好道别,谈朗就拽着她进了房子,重重拍上一扇铁制的防盗门,枣树都差点被吓得应声轰然倒塌。
自始至终,聂川搞不清楚这偶然遇见的奇怪女孩子是怎么一回事,或许这个男人就是她的爱而不得,也可能不是,他摇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了。
满室阳光明媚,尘埃在亮光里缓缓轻浮。
唯独与墙壁圈出一片阴影,周沐后背抵在门上,肩膀被一双手紧紧按住,如同枷锁一般牢固,生怕她溜走。
“你——”谈朗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指责她吗?跟她说两天来为了找她快要疯了?还是关切她有没有过得很好,这不用问,答案显而易见。
“我很担心你,你不是答应舅舅,以后想去哪都告诉舅舅,我带你去吗?”他叹了一口气,前一秒还暴躁难耐的灵魂对上她的身影,下一秒便处处透露着无力感。
“舅舅也答应我不会放开我,一转头就要把我丢在医院,不是吗?”周沐平静地反问,“我离开了,你可以跟舅妈好好生活,不用每天为我担心,也不用为应付我而烦恼,我只是你的累赘”,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况且你现在知道了,我比你想象中更肮脏不堪,怎么还能够爱你呢?”
这不是恼怒之下说的偏激话,她是如此坚定地贬低自己,连带着也轻贱她的爱。
“别这么说自己,沐沐”他听着这些话,心都要碎了,“我们再也不去医院了,沐沐没有生病,我们不去医院,是舅舅错了,再原谅我一次?嗯?以后”,他急忙许下诺言,生怕周沐又溜走,说到‘以后’两字,他的眼眸中满是郑重,一字一句道,“以后,不管你想干什么,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他认了错,求原谅,周沐心软了下来,碰上谈朗,哪里有什么原则?
“明明才做好决定”,她垂眸,声音轻而浅,似乎认命了,无论在此之前多么坚定,只要他的一句话便土崩瓦解。
“最后一回了,最后一回相信舅舅”。
四目相对中,周沐踮起脚尖,毫无预兆地吻上他的唇,谈朗失落的灵魂仿佛顷刻之间,被这个辗转细腻的吻安抚了下来,变成一粒尘埃,随之漂浮起来了。
嘴唇不经意间微动,谈朗单手扣住她腰身,被动化为主动,细细回应着这一份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舅舅第一次主动回应!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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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许愿
 
最开始,他们的亲吻浅尝辄止,两个人都在有分寸地试探,像落在花蕊上的蝴蝶,颤颤振动着翅膀,任何微小的动作,便要惊得飞走。
渐渐,越发不受控制,这样的谨小慎微已经不能满足身体中任何一处叫嚣的细胞,仿佛是沉寂了千百年的火山,独自在黑暗深处翻滚,终于要猛烈爆发。
从刚好圈出的一角阴影里,他们吻着,相拥着,辗转到铺满阳光的窗前,跌落在柔软宽大的沙发。
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笨拙的手指摸索着来解他衬衫的扣子,怀里的气息急速升温,长发散在他的皮肤上酥酥麻麻,如一阵强烈的电流,迫使着他睁开眼睛。
房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撞得东倒西歪,抱枕杂志都摔在地上,他们纠缠着无尽的荒唐。
沐沐的肚子发出叫声,几乎没有思考,他迅速捉住胸前的一双小手,阻止着她的动作。
“饿了?”暧昧还在咫尺间游走,他的声线里还带着诱惑。
看看他身上的红痕,周沐将头埋起来,喉咙里“嗯”了一声。
阳光更加晒着,院子里那一棵枣树碧绿到了极致,一颗一颗枣子挂在枝叶间,明媚地那么不真实。
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很大的农贸市场,经常来这儿买菜的都是些长久居住在附近的人们。
接近中午时分,外面的空气变得炎热,虽然远不至于盛夏一般让人难以喘息,但是菜场的蔬菜也蜷着边,外皮仿佛刷了一层朦胧的漆,大家挑挑拣拣,最终没食欲地走开了。
唯有周沐不在乎,在她眼里,每一颗蔬菜都是新鲜的,生机勃勃的,像是刚从田地里摘回来,沾着水盈盈的朝露。
菜摊的小贩人手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摇,起不到一点作用,头发黏在额前,洗掉色的薄衣衫紧紧贴着皮肉,堆着笑给周沐装好称重。
大包小包买了一堆,谈朗随着她开心,在身后看着她像模像样地跟别人讲价,一来一回也说服不了精明的买家,只好丧气妥协,再回头望向他。这一处的帐还没结算好,她又飞一样地去了旁边的小摊,重复着刚才毫无作用的博弈话术。
“一共是五十一块二毛,零头不要了,下次常来的呀!”
谈朗付钱,卖家一边不耐烦地扇动蚊蝇,一边将大袋子递出去,客套道:“好福气呀,女儿长得又好看又乖,多大了?不像我家的死孩子,一天也不让人省心”。
从钱夹里抽出一张五十元,谈朗不回答她,勉力牵了牵嘴角,正当要去追上周沐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她会转过身来,点着脚尖,高高举着手臂,朝着他喊:“舅舅,快过来呀!”
卖家也顺着看过去,笑得更开了,“看看我这没眼力见,还当是你女儿呢,都说外甥跟舅舅亲,这可不就是!”
“是,所有人里,她跟我最亲”,他伸手回应着周沐,这句话却不知道是对着买家说,还是对着自己说。
过了十二点才从菜市场里脱身,谈朗两只手满满当当。
别人说的对,她那么乖,还懂得要帮着他分担一半的重量。
“你走你的路,舅舅拿”。
“可是你没有第三只手来牵我”,周沐趁着他晃神,笑嘻嘻抢了过来,的确低估了自己的力气,顿时像压了一座大山似的。
最终所有的东西只好落在谈朗的左手心,右手握着小麻雀一样的女孩子,听她说些不着边的事情,十几个袋子的分量不过和一片羽毛相当。
毫无预兆地,他们就这样在宁海的小洋房里住了下来。
当初周沐抱着濒死绝望的心情踏上了开往宁海的车,随身的挎包鼓鼓囊囊,没一点跟生活沾边的物件,只好对着卧室的衣柜犯难,中学时期的审美确实不敢恭维,还以为是中世纪的文艺复兴卷土重来。
另一边的谈朗更不必多说,换上周沐兴冲冲为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睡衣,宽大地不成样子。
“早就说爸爸该减肥了,他也不听我的”,周沐回忆起周子良的啤酒肚,连连摇头,“还是换下来吧,我记得以前他是很瘦的,家里或许还有以前的衣服”。
说着,她拽着谈朗,拔腿就要到最里面的衣帽间,被谈朗拦腰捞回来,笑说:“好了,我觉得挺好,你乖乖到客厅玩吧”。
周沐还想坚持,在他手臂里扑棱着身子撒娇。
“肚子不叫了?再折腾一会儿,多窄的衣服恐怕都不合身了”,谈朗故意说着玩笑话。
真不晓得这两天她是怎么过的,冰箱里空空荡荡,垃圾桶里只有一些香蕉皮,白嫩的小脸都染上了蜡色,却还有力气到处走走跳跳不安分。
只是这话还真有效,周沐停下来,绯红色从脖子边一路打着旋卷上耳朵和双颊,埋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舅舅讨厌死了”。
害羞的样子和早上别无二致。
一天很快过去,置物架上的沙漏细细密密地流淌,上层空了,下层堆出尖塔形状,周沐将它倒转过来,走到沙发边,顺势躺在谈朗腿上。
大电视里播放着很久之前买来的碟片,电影中昏黄的色调搭配着客厅同样昏黄的落地灯,营造出难以言喻的静谧。
男女主人公讲着舒缓的英文台词,背景音乐是大自然的声音,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草坪,溪流,寓意着一切美好的场景,相爱的人在分手。
“舅舅”。
“嗯?”
“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分开,一定要在春天好不好?起码那个时候天气很好,也许难过会少一点”,周沐仰着头,手指尖绕着头发一圈一圈,眼睛里倒映的全是他。
这一天过得像是梦里的画面,无数次幻想又无数次被叫醒的遥不可及的梦。
舅舅不会拧着眉头讲道理,也不会在她靠近的时候为难地推开。
可以手牵手走在马路上,目的地是只有他们的家,可以在他做饭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偷偷捣乱,狡黠地亲吻他侧脸,舅舅无可奈何的样子最可爱了。
可是,这样的生活是真的吗?纵使这一天是真的,以后的分分秒秒她还能留得住吗?
在她心里萦绕了一天的问题,想问却不敢问。
“说什么呢?”谈朗单手环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揉乱她的头发,像是对她说错话的惩罚,“春天有沙尘暴,天气不好,安心看电视”,顺手从茶几上拿起小块水果塞进她嘴里她愣一下, “哦”,重重嚼一口苹果,颊边的软肉鼓起,小猫似的背对着他不说话了,电影里主人公的离别后续丝毫不能再勾起她的兴趣。
直到电影结束,恋人没有再次重逢,周沐已经睡着了,自然也不知道这伤感的结局。
打横把她抱起进卧室,一切都维持在她十五岁的样子,墙壁上挂着超大的艺术写真,书架上摆满了以前的课本和许多课外杂书,壁纸床单书桌全是粉红色,周沐陷在柔软的草莓图案被子里,也像一颗草莓。
小草莓在他要起身的时候,把他拖住,腾出一半的床留给他。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拒绝在此刻显得尤为矛盾,何况谈朗也不忍心拒绝,他已经做出了不容后悔的选择,顺着周沐的手躺在她身边,“睡吧”。
“晚安舅舅”,她钻进谈朗的怀抱,贪恋着温暖和他身上清冽的香皂味道。
银白光色的月辉包裹着他们相互依偎的身体,怀里的人每一次呼吸都匀长,沐沐踏实地睡在他身边,即使没有灼烧喉咙的烈酒,满地烟头,装在瓶瓶罐罐里的白色药片,她也可以安稳入睡。
藏在树叶间的秋蝉似乎很是勤劳,早早地便上岗,合奏着嘈嘈杂杂的曲调。
谈朗醒来的时候,房间只有他一个人,身旁的温度冷却,他的心脏猛地跳停一拍,许许多多个声音从四面八方直冲上天灵盖,甚至还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他三五步并作一步,从二楼奔下楼梯,喊着她的名字。
“沐沐?”
女孩子蹲在枣树下,背对着房门,手臂一前一后有规律地晃动,听到有人叫她,笑着回头,因着幅度大了些,头发在空中划过弧度,落在地上的叶子也随之卷起边缘欢快地打滚。
“舅舅”。
或许真的是太过紧张了,谈朗变得患得患失,周沐的声音让他的心回落,大脑逐渐平静下来,原本聒噪的蝉,宛如在□□中优雅从容的古典乐团。
“你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平时教育我的话看来你自己全都忘了!”周沐立即注意到谈朗赤脚站在石板上,板着脸佯装训他。
经她提醒,谈朗才发觉脚底传来的凉意和刺痛,可他只是高兴地笑:“是我忘了,对,是我忘了”。
昨天她已经答应了,会一直待在他身边的。
一直。
这下子轮到周沐感到困惑了,舅舅不会生病了吧,他不回房间里穿鞋,反而仍旧光着脚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看树根旁新挖开的松散泥土坑,以及一个贴满星星贴纸的玻璃瓶,卷好的小纸条塞满了瓶子一半的空间。
“这是什么?”谈朗伸手准备拿起瓶子,被周沐一把拦住。
“舅舅,不穿鞋子你会生病的,还是你已经病了?”她探出手去摸谈朗的额头,温度正常,脑子却不太正常,只好起身替他拿了鞋子出来。
其实大人有时候也会让人感到无奈,会不懂得照顾自己,把所有的道理都抛诸脑后,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这时他才会明白,他以为的小孩早就已经悄悄长大了。
周沐风风火火楼上楼下跑了一趟,阳光照耀着她的皮肤,闪动着细腻光泽。
“这是什么?”穿好鞋子,谈朗又问起那个玻璃瓶子。
“我的许愿瓶”,周沐双手捧着它,方才的运动让她微微喘息,加重了语调里不经意的狡黠和得意。
小女孩总是相信美好的传说,把愿望写在纸上,虔诚地埋在树下,不去细究到底哪一路神仙会听到她的心声,只是保有这一个信念,便充满了希望。
他的小外甥太过贪心,太过热衷于许愿,海边,树下,任何一个场景她都不放过,只是愿望这么多,神仙要帮她实现哪一个呢?
“那为什么要拿出来?”
“因为我有了新的愿望要添进去”,她故作神秘,果真将一个小纸条投了进去,三两下又埋到了深深地泥土中。
果然,是个贪心的孩子。
 
第26章  风筝
 
自行车是周沐的噩梦,小的时候学了几次便跌了几次,车子压住小腿,石子划破手臂,狠狠哭了许久,终究是学不会,大家心疼她,也不再勉强。
可是那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疼痛已经被她忘记得差不多,遇上今日晴明清爽的天气,竟冒出了要去骑单车秋游的想法。
谈朗自然是没有意见,从储藏室的角落里搬出来周沐的粉色自行车,积的灰尘有一寸厚,清洗干净后露出车身上一道道长长的划痕和坑坑洼洼,可以想象出当年周沐学车的艰难。
出门,一边是吵嚷的菜市场,另一边则是近几年规划的城市绿化区,宽阔的柏油马路环着人工湖,傍晚和周末时常吸引着附近居民来散步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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