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谈朗心里更放不下的是另一件事。
孟石韬的婚期定了下来,很仓促,农历九月二十七,就在两日后,一来结婚就是为了就铭绣,自然越早越好,二来想赶在谈朗离开南湾之前,让好兄弟能喝一杯喜酒。
除却这两点,他本人没有半点要为人夫的意思,日日睡在办公室,埋头在一堆文件中,唯一的消遣就是盯着手机上方筝的照片出神。
铭绣得了孟志风两亿资金,勉强喘一口气,婚礼的消息放出去,陆陆续续有一些公司找上门合作,林柏同再有多大能耐,说白了只是业内的声望,在孟氏这样的大财团面前算不得什么,他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收手才叫明智。
林柏同再不甘心,也无计可施,林初莹却不一样,女人的仇恨有时候胜过一切道理。
“看来初莹是不打算放过你了”,孟石韬下了定论,他的婚讯和铭绣起死回生盖住了谈朗出轨的风波,大众不会揪着一个建筑师的私生活不放,可近来又有了苗头,一些小媒体为了博眼球,三不五时将谈朗和周沐同框的亲密照片放出来,周沐的身份也一次比一次明朗。
“追你的时候是穷追不舍,离了婚是阴魂不散”,孟石韬感慨,倒不嫌言辞尖锐,他与林初莹的交情全看在谈朗的面子上。
初莹联系过他,问他的选择,尽管对目前而言,当日的问题已经没有半分价值。
“我是动不了铭绣,但是我要你身败名裂,要你们一辈子活在唾弃中!”她当时歇斯底里,已经失去理智。
身败名裂他不在乎,大不了不做建筑师,戴了十年的光环也够了,找份普通的工作,负担得起两个人的一日三餐,平平淡淡地生活,也挺好。
至于初莹想让沐沐活在道德指责中,大概是不能了。
孟石韬知道他最近忙着各种事,话说到这里,他顺势提起来,“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老太太?养了你一辈子,到头来你要断绝关系了,老人现在还蒙在鼓里”。
话里带着点调侃,更多的还是替他操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想给周沐一个名分,存续了二十年的这层舅甥关系实在难办,想来想去,也只有把自己从谈家除名。
“过段时间吧,等过年的时候,一切都稳定下来了,把我妈也接过去,她年纪大了,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还知道她年纪大了,万一”,孟石韬两手交叉,斟酌着说:“我是说万一,她老人家不同意,再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谈朗叹口气,闭上眼,坐在椅子上转到一边,“不知道,没想好”,老太太一辈子教书育人,最重道德礼节,说实话,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况且将他跟沐沐的事情和盘托出以后,书慧两口子去世的真相也瞒不住了——弟弟要跟女儿结婚,父母还不露面,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真的毫无头绪。
转眼就到婚礼这天,秋日的晴空又高又远,澄澈非常,不见一片杂云,老天爷也捧场,安排了难得的好天气。
南湾市许久没有如此大场面的商业联姻,孟张两家说是各占南湾经济半边天也不为过,社会各界都收到了请柬,媒体早就大肆宣扬,纵使婚礼突然,却因为砸了真金白银在里面,仍旧气派非凡,没有一丝差错。
十年留学经历,张心雯的性格里全是西式浪漫,婚礼地点位于孟氏集团新开发的海边别墅区,还没正式对外售卖,孟董事长大手一挥,划了五十栋精品楼盘做聘礼。
来宾个个衣着光鲜,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别墅前面的一片大草坪上,举着香槟酒,相谈甚欢。
孟董事长今日格外高兴,和孟夫人一起招呼众人,一上午没合拢过嘴,大家全都迎合着恭贺他,跟在他们身边的孟石韬反而像陪衬,不咸不淡的表情,还真看不出这是他的大喜日子。
深秋的天气,海风竟然意外和暖,裹着咸味扑打过来。谈朗和周沐捡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除了几个以前南大的同学过来打个照面,倒是没人来烦扰他们。
这里的人周沐一个也不认得,只是一块一块吃桌上摆的糕点,还不忘吩咐谈朗偷艺,“舅舅你快尝尝,学会了回家做给我吃”,这是真把他当成食神了,尝一口就学得会。
还是就着她伸过来的手吃了一块,法国请来的甜品师确实不一般。
人群中低低嚷了一句“新娘出来了”,大家都侧目去看——
两个小花童走在最前面,一把一把撒着花瓣,铺出一条花路,空气中花香酒香四溢,格外醉人,张心雯头戴白纱罩面,但还是挡不住她今日的美丽和喜悦,身着花纹繁复的洁白婚纱,缀满了透明宝石,四个伴娘托举着两三米长的裙摆,缓缓从别墅中走来,经过一圈一圈的鲜花拱门,到她一丝笑意也无的新郎身边。
孟石韬一个人站在前面,显得孤单落寞,他跟谈朗自嘲:“结婚是好事,特意让你来沾喜气,我的新郎身份不算好,只能沾些晦气,就不请人来当伴郎了”。
所有人都就位,为新人宣读婚姻誓言的是个外国老头子,看起来很有威严,他在德国的一个小教堂里做牧师,曾开导过在爱情中迷茫的张心雯。他说着优雅动听的英文,娓娓讲述这对年轻人的相知相恋,以及如何在上帝的指引下做出结为夫妻的决定——他讲着的话是张心雯告诉他的故事——老牧师还以为这都是真的。
在座的人凝神屏息,侧耳聆听,期待着神圣的时刻,其实谁心里不清楚这长篇大论中的可笑。
周沐拽拽谈朗的袖子,附在他耳边,“舅舅,还记得在宁海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一件事吗?”
在记忆里搜索,他跟初莹十周年那天,被沐沐一个电话叫回来,她说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东西,要以后才能告诉他,还跟他讨了一个愿望。
“嗯,记得”,谈朗一边看着孟石韬在台上当木头人,一边回答她。
他还没搞清楚周沐突然提起这件事的意图,就已经被她拉着手跑出婚礼现场,替他开车门系安全带,催促着要回宁海。
真亏她还没学会开车,不然按她现在的着急样,估计已经驶离南湾了,谈朗跑了一路还没缓过气来,琢磨不通她脑子里有多少鬼点子。
“沐沐,现在总能说你在想什么了吧,你孟叔叔少不了要背地里骂我了”,事情的确做得出格,人家欢欢喜喜地结婚,特意等着他们出席,他们却在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逃了出来。
“他才不会,我看他都要哭出来的样子,难过还来不及呢,哪有功夫骂你”,周沐看得明白,笑着反驳他。
窗外景色后退,一排排平房,错落的电线,顽强挂在树梢的黄叶,处处都是生活的气息。
事实上,孟石韬根本没发现角落里有两个人离开。
老牧师见证过许多人的爱情,却还是忍不住湿润眼眶,他发自内心祝福每一对有情人,询问着他们是否愿意与对方携手一生相伴。
别管真情假意,这问题得到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台下众人鼓掌。
司仪小姐迈着优雅的步子捧着两枚戒指上前,孟石韬取出来为对面的人戴上,没有任何犹豫,他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张心雯感受到他的敷衍,却还是一如既往地选择包容,今日他能出现,不像十年前一样,把她一个人晾在订婚现场,已经很让她感动了,人要学会满足,才会得到幸福。
她取出剩下的一枚戒指,这对戒指是她亲自挑选的,不算贵重,胜在寓意极好,孔雀羽毛形状的指环拖供着星辰般的蓝宝石,是被神所祝福的婚姻。
“以后,我就不叫你哥哥了”,张心雯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不过没关系”,她在头纱下莞尔一笑,牵过孟石韬的手,“我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尽力让你——”
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响起,十几年前火遍大江南北的弱水三千,现在听得人很少了,孟石韬用它做手机铃声,一直没换。
孟石韬抽回手,从西装内袋里拿出手机。
场面一时僵住,哪里有戴戒指戴到一半,还接电话的新郎。
张心雯的“爱我”卡在嘴边,说不出来,台下瞬间议论纷纷,宾客交头接耳,孟志风脸色也在顷刻间黑得吓人,却还是勉强笑着,跟坐在他旁边的老张夫妇解释,“你也知道,那小子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手机带在身上都忘了,一会儿我让他自罚三杯,给亲家赔罪”。
电话是关哲打来的,孟石韬往下面一看,刚才人还在现场,现在已经座位空空,不见人影了,他接起来,完全不顾婚礼,走到一边讲电话。
“什么事?”
“韬哥,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你说你今天结婚,怎么偏偏就出这事啊!”他为难地厉害,一接到消息就赶紧从婚礼现场跑出来了,要是被他爸知道是他搅和了孟家的喜事,八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快点说”,孟石韬心里像是装了一面鼓,轰隆轰隆擂个不停,太阳穴也突突跳着,隐约有一个猜想,一个十几年的猜想。
“就是!就是——”
“人找到了!方筝!在美国”。
耳朵一瞬间巨响轰鸣,而下一刻又仿佛听觉尽失,只剩那个名字在他眼前和脑海盘旋放大,充斥全世界。
方筝找到了!?她还活着!在另一个地方活着!活着就好!
不听话的眼泪一直流,他脸上却挂着笑。
电话已经抓不住,从手里滑脱出去,孟志风看他实在不像话,不顾身边孟夫人眼神劝告,准备大发雷霆,才刚站起来,就见这小子不管不顾,疯了一样跑着穿过人群,穿过新娘刚走过的花拱门,疯了,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这婚结不成
第42章 厨艺
宁海小院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冷清孤寂,空无一人,枣树不似夏天的繁茂,满院落了枯叶,更显得荒凉。
周沐将关子卖到底,一路上也没肯向他透露一个字,下了车就喊饿,刚才吃了几块甜品,正菜还没上,她便急着要走,难怪会饿。
又仿佛回到了九月份的时光,周沐像个小猴子挂在他手臂上,蹦蹦跳跳去附近的菜场买菜,上回夸周沐乖巧的胖摊贩也还几年如一日地守在那里,天气冷下来,他套着外套缩在椅子上,比热天里汗黏黏的样子从容不少,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大概就是他口中那不听话的女儿了吧。
只是每日里人来人往,多到不可计数,他早就忘了谈朗二人,仍旧热情地招揽生意,笑眯眯接过钱,拳头锤一把旁边摊着课本走神的女孩,这回倒没夸周沐,也没说他们像父女。
回到家,周沐抢先占了厨房,把谈朗推到客厅,“舅舅尝尝我的手艺”,这话从她嘴里说里没一点可信,只会在他做饭时候捣乱的小孩子,哪里来的手艺,又不是程咬金,梦里有高人相授。
“让我给你做一顿饭嘛,说不定合你胃口”,她将话说到这份上,似乎铁了心要让谈朗的舌头受苦,也只好由着她胡闹,又怕她没经验,被热火热油烫伤,在客厅里看电视也静不下心,时不时往厨房的方向瞥两眼。
她挽着袖子,带着围裙,头发拢起来在脑后低低扎成一个丸子,掉了几缕垂在肩膀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柔美,谈朗失笑,看这架势,倒是像模像样。
“近日南湾火车站发现一具男尸,已确认死者身份为进城务工人员马某,死亡时间为三日前,无明显他杀迹象,警方推测为不慎坠亡,秋日多雨,路面湿滑,请广大市民朋友谨慎出行,切勿在危险区域逗留”,转台到南湾频道,正在播报一则社会新闻。
谈朗本来没注意,可一看新闻里的死者照片,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手背上的黑斑明显。
马某……
马长德?
他竟然死在了火车站?
攥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按了退回键,再看一遍,三日前的早上沐沐也在火车站,幸好她没什么事,不由得一阵后怕。
“开饭了,舅舅!”周沐端着装得满满的两个盘子,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放到餐桌上,跺着脚,手捏耳朵,“好烫好烫”。
关了电视,谈朗立刻拽过她的手,果然手心手指尖都烫得发红,“冒冒失失”,吹了吹两口凉气,“疼不疼?”
周沐摇摇头,谈朗把她按在椅子上,颇为好奇地审视着她端上来的两盘菜,结果与他所预料的完全相反,两个盘子里装着精致菜肴,虽然没有尝过,只看一眼也知道色香味俱全,谈朗不免惊讶。
“这是你做的?”问归问,答案显而易见,若不是亲眼见她在厨房忙上忙下,恐怕真的要怀疑是她请来了哪家餐厅的厨师。
“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她不经夸,小尾巴顺着谈朗的话就要翘上天。
“是,我们周大厨最厉害了,什么时候学的?”
“唔”,周沐支着脑袋,假装苦思冥想,“梦里的老神仙教的”,她开着玩笑没细说。
其实以前父母不在家,她又跟不惯保姆,书慧也不放心家里有外人,每个月往卡里打花不完的钱,叫她去外面吃,别委屈自己——怎么能不委屈?一天三顿,年复一年,附近的每一家店都吃到吐,后来去稍远一些的地方,便天天迟到,老师罚她在走廊里站一整节课,叫家长又叫不来,在学校的日子难熬极了。
后来便尝试着自己做,曾经被热油烫伤,手忙脚乱炒糊了饭,厨房差点着火一个人害怕躲着哭。
久而久之,做饭的本事只不过为了饱腹,没有任何快乐可言,反而是一种恐惧和孤独,这意味着她被大人孤零零扔在家里,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照顾好自己。
现在不一样,谈朗一日三餐养着她,便再也不想自己动手。
谈朗夹了一大筷子菜,就着米饭,来不及嚼便吞了下去,确实美味,“比舅舅做的好吃多了,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口福”,说着又大口吃了两口,半盘子的菜都进了他嘴里,急着要证明周沐的厨艺了得,甚至差点噎着。
周沐赶忙递给他水杯,笑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是对于他以后的口服却没有做出保证,故意吊他胃口, “谁让你刚才不相信我,才不给你做”,颇有些恃才而骄的意思。
“好沐沐,是舅舅的错”,谈朗向她讨饶,本来还有些担心她,现在看来是多余了,以后去了冰岛,人生地不熟,怕她吃不惯那里的口味,万一自己忙着顾不上陪她吃饭,倒还真没想出个解决办法,想着过段时间教她做饭,又怕她娇气着嫌累不肯学。
“你认错也没用,总之这是最后一回了,除非”,她神气地扬着脸,“除非你说,全世界你最爱周沐”。
氛围突然变得暧昧,周沐不再是开玩笑的表情,双眼望着他,竟硬生生现出一丝悲情,不知为何而悲。谈朗握着筷子的手松了几分,这孩子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撩拨他,嘴唇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