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最后一科英语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监考老师见走廊里有学生走动,跟教室里的人说可以提前交卷了。
“把那个草稿纸交到讲台上来,试卷留座位上,纸张一律不许带出考场啊!”
女老师讲话时走动着,低跟鞋鞋跟里可能有什么特别的设计,还是会像高跟鞋一样发出哐哐声,而且更明显些。
可能是早就做完也认真检查确定没问题了,也有可能是搞不懂实在做不下去了,总之有一大半的人在老师话音刚落地的时候,就起身离开座位,把统一发的草稿纸交上讲台,或大摇大摆或低垂着脑袋地出了考场。
另一个男监考老师在讲台上监视,那个女老师踩着低跟鞋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方程本来想再检查一遍,可女老师停在她后边,鞋跟一下接一下砸着地面,像在无言地催促她。
因为已经仔细检查过两遍了,这遍她没怎么细看。待她快速浏览完试卷第一面,女老师又开腔:“可以交了啊,最后一科了,草稿纸交讲台。”
“……”
方程没管她,依旧往后面检查,大概三分钟后,她在又走了一圈后仍停在她后面的监考老师的注视下,盖好笔帽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拿起草稿纸交上讲台下了楼。
出了校门,耿舒文,覃主任和另外一些高三的老师在长长的人行道边上站成两个长列,每走过一个考生他们就伸出手,考生会意,举起手跟他们击掌,一路持续到这截路走完。
“我感觉我像明星走红毯,跟粉丝互动一样。”
廖兴梅在方程耳边悄悄说,却还是被覃主任听见了,他加大力气拍了一下廖兴梅的手,“都考上顶尖985了,毕业典礼那天我就给你们把红毯安排上!”
“那我先谢谢主任了!”廖兴梅躲避似的收回手,不痛,但架不住万一覃主任要再来一掌。
路上他们碰到了高玉,张明月和另外几个班上的同学,大家互相道好,又匆匆在各自回家的路口分别。
“哎!放假别玩太过了,注意安全啊!”
覃主任在后边喊,已经走出了的学生头也不回,只把手举上头顶,轻轻挥了挥表示听到了。
备战了十二年的高考,真的结束了。
直到现在,这场战役还没有一场正式的告别仪式,可十二点的铺垫和三年夜以继日的拼搏,已经完胜了所有需要精心策划的仪式。他们的青春并没有潦草收尾,并且新的章节已经在等他们。
方程回头看了一眼白日下一派灰色的一中,没发觉身后原理的灼灼目光,转过来时她头微微往下低了点,踩着人行道上方形的砖跟上廖兴梅和关智诚的步子。
等她意识到原理还在后面,回首寻他的时候,男生站在离她半米处,眸光里似有星辰。
他在跟她走,跟着她的背影。
马路上几辆载满学生的公交车开走了,还有很多人在校门外等候空车。
校外的警戒线被场外的线外的人拆除。为了能见到线内的人。
方程和原理之间的警戒线,一边松,一半紧,方程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模糊,却全然不知该作何打算。
那天晚上方程没忙活多久,把她和爷爷从百花荡带来的东西都打包好堆在了客厅一角,又打电话跟约好的车确认了一遍时间地点,才把自己整个砸进沙发里。
一两缕头发散在脸上,她没伸手去拨开,反而一反常态地放任自己,以极其颓然的姿势靠着沙发背,把腿也放到沙发上盘起来。
放空了一会儿,她打开手机自带的音乐,发现全是很久以前下载的英语听力。她把那些文件批量删除了,重新打开了另一个音乐软件。
她要听的那首歌以前听的那个版本已经没了,只好随便点了一个。她没插耳机,把手机声音调小了一点,放在了脚边。
薄暮时分,穗和园的天空只有淡淡的一抹浅橙色,不像一中的天空,旷远而绮丽,一过下午,准能抛出好像精心调和过的色彩吸引来很多人。
她清楚记得有一节物理课,因为他们班的最低分才刚及格,他气得不行,上课的时候偏还有人走神看窗外不听课,他跑下讲台,把每片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那节课老师拍了好几次黑板,弹起一层粉笔灰,被他自己给呛得不得了,边咳嗽边继续带着怒气问“这是什么原理?嗯?”,“外面天那么好看吗!”,“这个方程怎么回事?说话呀!”。
一说原理和方程,班上的人像接收到指令一样,齐齐望向她和原理,捂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那时她座位又换回来刚去时靠近后门的位置,她稍一偏头,就能看见原理,那个在她面前永远笑着的男生。
事实上,人们往往根据原理去推解各种各样的方程,但原理本人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方程。哪怕他从第一次见到方程,就再没能忘掉。他成绩是不错,然而方程不是印在纸上的题目,他没办法打草稿演算,只能尝试着一步一步地,朝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不知道曾经具体出于什么原因才把方程弄丢了,可以确定的是,他真的不想再把她弄丢了。
“红日微风吹幼苗,云外归鸟知春晓。”
“哪个爱做梦,一觉醒来,床畔蝴蝶飞走了。”
……
那是爷爷经常唱给她听的一首歌。爷爷年轻时南下打过工,会说很标准的粤语,每每他唱这首粤语歌,方程总听不懂,却觉得很好听,觉得像是爷爷在跟她说什么贴心的话。
爷爷走了。
如果只是她爱做梦多好。一觉醒来,床畔还能停着蝴蝶。
歌曲循环了一遍又一遍,方程抱着抱枕,注视着被拖得干干净净的地面,直到手机因为电量不足关机后半个小时。
等她把手机充上电,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市上空只有一两颗星星,和她第一天来穗和园时一样。明天一早车子会在小区外边等她,她会带着收拾好的东西离开穗和园,回到百花荡。尽管段诚孝还是没有消息。
第二天方程起了个大早,检查完整个房间里的水电,确认关好后提着来时用的行李箱,准备第二趟再来拿已经放到门外的另一个装书的行李箱。第二趟她不打算进屋了。
推开门,廖兴梅和原理站在门口,把她吓得一愣。
“你们……”
行李箱半边还在屋内,卡着门使门和门框间敞开比较宽的一个缝。
“耿老师说要关爱同学,知道你搬家,我们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来的路上编好的话全让原理说完了,廖兴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方程思索片刻,知道他们人都来了肯定推脱不了,于是不待原理伸手帮忙,就把箱子整个提了出来。
她把门完全推开,取下插在钥匙孔里的钥匙,“进去坐吧,我把箱子提下去还要回来,你们帮会儿我看着门可以吗?”
“……”
“……”
原理和廖兴梅一时哑言,他们想到过方程也许会拒绝他们帮忙,但没想到她会让他们这么帮忙。
廖兴梅还愣着,快速在脑子里编着说辞,原理已经上前,提起墙角另一个行李箱。他不知道里面全是书,以为没多重,差点没提起来,尴尬地笑了笑。
“走吧。”他走了两步,到方程旁边,“你手里那个自己提,这个太重了。”
看方程刚才的动作,她手里那个箱子应该不怎么重,可能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全都他拿的话,方程肯定不答应,他只好退一步。
这下方程没再拒绝,说了谢谢,把门关上了。
“原理。”走了几步后方程叫她。
“嗯?”他手上加了把劲儿。
“箱子可以放到地上,推着走。”
“……”
空气安静了一两秒,廖兴梅先反应过来,笑得前仰后翻,一手指着原理,一手捂着肚子,“原理你是猪吧!”
“哦……不好意思我没想起来。”他放下提离地面的行李箱,拉长拉杆,像方程一样推着走。
第27章
原理这个劳动力在到达百花荡的时候才正式起了作用, 廖兴梅做主把方程手里的箱子也一并给了他,拉起方程就往前边走,留他在后面一手拎个箱子。
好在那条小路被修缮了些,之前有的一些碎石块被挪到了路边, 沿路堆成一条边界, 一些比较大的坑也都被填平了,一半的路箱子都能直接放地上直接推着走。
到路不平需要提着走那段, 廖兴梅和方程停了下来, 等他过来, 方程伸手来接箱子,他把轻的那一个推到她手边。
“啧啧啧……”廖兴梅把手抱在胸前,撇撇嘴,“关智诚说的没错呀!”
“关智诚说什么了?”
原理和方程同时问, 随即看向对方, 神色微顿。与以往不同的是,原理分明看出, 方程眼底的是盈满笑意的, 澄澈的眼眸像一汪清泉水,在炎炎夏日独拥一方舒适惬意的清凉。
“他就说这个。”廖兴梅也不道明,意味深长一笑,背着手蹦着往前走了。
“走吧, 待会儿廖兴梅找不到路的。”方程把箱子拉杆收了回去, 方便提。
“嗯。”
原理也把拉杆往回收,但可能因为书太重,拉杆被抻坏了收不了,他只好把箱子横过来,拎着另一边的提手。
刚走过拐角处, 他们就看见了坐在别人家院里板凳上的廖兴梅,一个婆婆还不断地往她手里塞瓜子,她也不推辞,照单全收,甜甜地说着谢谢婆婆。
她不知道下面的路怎么走了,这块又有两个路口,她怕找错了,就索性待在这儿等方程和原理。
廖兴梅看见他们来了,忙起身把瓜子塞进自己兜里,边跑过来边跟婆婆说再见。
方程无奈地笑笑,推着箱子走到院子外边,迎上廖兴梅,“走吧,还有段距离。”
廖兴梅点点头,把瓜子分了一下,塞了一些在原理和方程兜里,又回头跟婆婆道了声别。
“我帮你推会儿吧?”廖兴梅拍掉手上粘的瓜子壳小碎屑,从方程手里接过行李。
“谢谢。”
“不客气!”
知道路是哪个方向了,廖兴梅又跑到他们前面,好像无论如何,就是不要和他们一起走。
百花荡打房子建的很没有规则,大多是前三四辈人把自家某片土地申请成了宅基地,约好并不很专业的包工队建的,大家各管各就没要像城里那样做规划,房屋间的路就特别绕,宽窄也不一样。
方程和原理在廖兴梅后面,每每看到她就要拐错时,其中一个人就开口提醒,另一个开口慢了些,也就没再重复一遍。
原理为什么对这条路这么熟悉,方程不是不知道原因。他来百花荡找过她一次,又跟着她来过百花荡一次,后一次他是跟着方程走的,但第一次他是在完全陌生的情况下来的,他可能不止一次向路人问路,不止一次面对着导航上还没有记录的地方一筹莫展,才最终找到了方程家的房子。当他等了很久却没等到人的时候,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儿,方程在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预判的时候,看向稍微走在她后面一点的男生,却不想被他抓个正着,视线刚对接上,一辆摩托响着喇叭开了过来,交合的目光分离,方程暗暗舒了口气。而男生笑得眉眼弯弯,左边脸上的酒窝显现出来,使俊逸阳光的少年看起来多了一分讨人喜欢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