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对班上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 哪怕是对基本没听过他课的老师。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所有曾经在这里相遇过的人都变得格外珍贵。
想到这儿,方程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男生。
她不是木头。她有血有肉,知痛知痒。她心里本来横着一根刺,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刺上好像慢慢开出了花。
她也以为她和原理之间就止步于高考了,然后成为记在彼此同学录上的某某,在全班约好的日子里偶尔聚一聚,可能很官方地聊上一两句问个近况,再然后就匆匆在街头分别,又是好几个月甚至几年没有彼此的音讯。
可是他们在几个供选择的学校里,选择了同一个。
这就意味着,他们还能在思川以外的那个地方见着面,不至于就此走散。
但他们能一起走多远,怎么走,还是未知。
方程转过头目视前方,眼里映着班旗的火红。
覃主任格外重视仪式感,领着和一众老师站在红毯两边,还穿着统一订购的印了“高考加油”字样的白色文化衫,倾着身鼓掌欢迎他们。
耿舒文还特意去理发店理了头,喷了发胶,已经白了一些的头发被梳理得一丝不苟,但仔细一看,会发现他后脑勺翘起了一小撮头发,像个耗子尾巴。
“好了大家!”覃主任扬起手,站到红毯中间,“红毯给大家安排上了,祝大家都能如愿以偿,走上光明坦途!起步——走哇!”
他退到边上,原本暂停下的班级又向前动了起来。
他们像凯旋归来的军队,一个接一个踏入走上红色大道,步伐坚定有力。
原理早觉察到方程的目光,他没急着回应,而是计着数。
三秒。方程盯着看了他三秒。
关智诚说得对,他不能一直不作为,不敢作为。
水从来不会自己煮开,要有火烧才行。如果方程始终停留在她筑起的城墙里不出来,他就翻进去,把她捞出来。
他说过带她回家,他该要兑现那句好几年前的诺言。
下一步两人就要迈上红毯,原理浅浅勾起嘴角,瞅准了方程的动作,和她同时落脚。
脚下软软的。
这是他和方程第一次一起走过红毯。
“你说要请我吃饭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方程微怔,没料到他突然讲这事,不过确实因为在百花荡离得远,又忙着上课,她真的差点把这事忘了,“好,你选个时间吧。”
“我想好了再说吧。”
方程点点头,想到他可能看不见,又说了声好。
但其实原理从方程不再看他后一直是微微低着头的,他看着方程听见他说话时愣了愣,看着她抬脚跟着前面的人,看着她点头……
看着她就那样站在他身边,没有像容易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动作和语调都慢而缓,在喧闹的队伍中独自开辟出一片安静。
廖兴梅跟他说,凡事要耐心,尤其对方程这样的性子,急不得。
他知道。所以他愿意耐心地等,等她回头发现,他真的会一直在她身边,把他错失的那些时间都补回来。
十米红毯走到头,他们才刚开头。
原理笑得眯起了眼,稍俯下身,在离方程耳朵大概十厘米远处停下。
“毕业快乐。”他说。
毕业快乐啊,方程。
-
方程上的那个班在八月十五号那天结课,工资在前一天就打进了她卡里,几千块,不算很多,但对她来说,够用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一节课是在午后,太阳正热的时候。她早早地等在了教室里,给班上的学生买了些小零食当做分别的礼物。
居民楼改造出来的并不标准的教室里只有方程一个人,几台吊扇挂在天花板上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刮起的风根本解不了热。幸好之前曾轶给了她一个可以拿在手里的小风扇,来之前她充好了电,现在正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正对着她,已经开到了最大档,勉强能吹散些热气。
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她起身,打算先把零食发到每个人的桌子上。
咯吱——
她刚提起袋子,教室后门被推开,原理提着一筐冰可乐,从被桌子挡着没法完全推开,只能推开刚刚够过一个人的门缝里挤进来,再拿膝盖把门顶关上。
他提着筐朝方程走来,满筐易拉罐因为碰撞发出哐哐声,本来是一排排码好的,等方程看见,已经东倒西歪成一片。
原理前些天跟她说想好了,十五号那天她兑现诺言,请他吃饭。
那时距离毕业典礼那天已经过去了好久,廖兴梅都已经跟张明阳去外地玩了一圈回来,她还以为他要忘了这回事了。
本来说好方程把这节课上完去找他,正好廖兴梅说给方程带了礼物,邀她去家里玩,晚上就正好留在廖兴梅家了,但是原理现在跑到这边来,她有些措手不及。
方程把手上的东西放好,帮着原理把筐放到桌上。
一阵凉气扑面而来,暑气消了大半,甚至冷气弥漫上来,一时间让人呼吸都变得凝重了些。
原理手撑着桌子,身高顺势矮下来了点,那张带着笑的脸直直对着方程,眉目清隽,又不乏少年该有的坚毅。
方程觉得靠得有些近了不太适应,往后退了半步。
原理收敛了笑意,“廖兴梅说你今天上最后一节课了,早上去找了郑楚浩,就正好过来看看你。可乐是我看下面有别的老师在给学生买东西,就也买了点。”
“谢谢。”
第一排座位没凳子,方程本来把讲台上多余的一个凳子拿过来给原理让他坐回儿歇一下,但是想了想,教室里又闷又热,让他坐着还不如让他去太阳坝里晒着,好歹还有点风。
一筐可乐还是要花些钱的,请他吃饭的时候就多点些菜吧。方程心里盘算着。
方程把讲台桌子上的小风扇放到原理撑着的桌子上,转身去拿刚才准备分发下去的零食。
“我来吧。”
原理先她一步提起袋子,一大包各种各样的小零食的塑料包装挤压着发出簌簌声,正应和着天气的燥热,每一波热气都无处遁形。
“原理!”
方程想叫住他,他根本不给她机会,拎着袋子就走到从边上第一排,只是望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却无从下手,只好问方程:“需要每一种都平均分吗?”
方程笑笑,走到他身边,原理见她伸手,很配合地把袋子口撑开些。
“你提着袋子吧,东西我发。”
“好,听你的。”
方程刚抓起一大把阿尔卑斯的手停顿了一下,旋即恢复过来,只装作没听见后面那三个字。
听起来太,暧昧。
两个人就这样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方程低着头不断从袋子里拿东西,有时候是双手捧着的,像一只有点呆萌的,刚从别处讨到食物的小浣熊。
原理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全然感觉不到教室里那股闷热,眼神随着她的动作而移动,始终没挪开眼。
他后悔了。
后悔之前没有勇敢大胆一点,后悔太小心翼翼,反而弄巧成拙。
浪费了太多时间。
最后一桌发完,原理把空了的塑料袋折好放到讲台上,方便待会儿学生吃完了装垃圾。
可乐罐上的水珠沿着外壁淌下,带出一串水迹。原理刚提起筐,前门和后面陆陆续续进来了几个学生,有的背着塞满书的书包,有的只手里拿着一本书和一支笔。
他们聊着天推开门,进来才发现教室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熟悉的方学姐,一个是个长得还不错看起来比他们大个两三岁的男生。
正是爱八卦的年纪,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拖长一个“吁”音,身体朝后仰着,一副“你们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已经知道了”的样子。
第40章
他们也是仗着平时方程好说话, 看起来温温柔柔没脾气,要是换成隔壁班的那个很凶很严的中年女老师,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其中一个男生表情最浮夸,嘴撅的老高, 可能是肺活量好, 一个音拖得比别人长,气足足的。
方程对他印象很深刻。他是隔壁那个班的, 但总跑到她的课堂来蹭课, 隔壁那个老师已经不只一次在方程面前抱怨这个男生不给面子了。
“呀, 你们班福利这么好呢?”
他平时老在方程的课堂上混,虽然报名时报的是隔壁班,但大家都已经默认他是方程这班的了,平时方程给他们发卷子或者买东西, 也都有他一份儿。
他抠开旁边桌子上易拉罐的拉环, 举起来对着原理,像敬酒一样, “学姐, 这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方程实话实说,接着交代男生,“最后一堂课了,你等会儿还是回一下周老师课堂。”
男生听见这话身子夸张地抖了抖, 表达他对那位周老师的恐惧。
原理并不因方程脱口而出的否认难过, 反而保持着一贯的微笑,替她向男生又解释一遍:“我现在还不是她男朋友。”
方程愣了愣。
加了个修饰语不是越描越黑吗?
然而等她抬头,原理笑得云淡风轻,让她怀疑是自己过分解读了。
“行啊学长!我们方老师可比隔壁周老师温柔多了,我们都特别喜欢她, 你把握住啊!”
男生坐上桌子,说话时冲原理挑着眉,还竖起个大拇指。已经坐到位置上的其他人见此情景,也跟着齐齐竖起来大拇指,
方程听着两个男生间的对话,正想再解释一遍,原理先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行了,大家珍惜你们学姐的最后一堂课,我不打扰了。”
门又被推开,外面人半边身子已经进来,却因为没搞清楚状况,犹豫着要不要进。
“你先进。”原理把门拉开些,等那人诚惶诚恐地进来,他才出去。
“我在对面书店等你,下课正好午饭时间。”他回过头对方程说。
“嗯。”想着这节课多半不会完整上完,原理等也不会等太久,她应了声。
脚步声走远,刚才那男生两根手指拎着易拉罐走到方程边上,言语轻佻,“学姐,你都已经名花有主了,那我还是回去听周阿姨讲课吧,再见了!”
方程知道男生爱开玩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便只是笑笑,让他把他那份零食带上。
教室里人陆陆续续到齐了,方程在风扇转动的嗡嗡声中讲完了上次留的选择题组卷,最后合影留念的时候,那个男生又从隔壁过来,在方程头顶上比了个剪刀手。
“学姐最美!”他们齐声喊,嘴咧开看起来高兴得不行。
方程去办公室简单跟校长道了别才下楼,临走前校长让她考虑考虑寒暑假也来这里上课,考虑到以后可能有别的事,她没把话说太满,只说有机会一定来,并表示了由衷地感谢。
两栋楼之间隔着条不怎么宽的马路,但是路上来来往往很多车,有阔气的小车,只是方程不太能说上那些车标对应的名字,也有跑起来哐当哐当的三轮和能带出一道尘烟的摩托。各种车挤在一条窄路上,小的车反而占优势,插着缝就穿过去超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