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指伞后,别开的脸一直没再转回来面对他。
也是因为侧脸对他,再有亮目闪电劈下的时候,周秋白看清她顺着眼角滑下的水珠。
那一刹,心脏震颤,有种攥紧的疼。
但或许是负心汉做的次数多了,他稍稍犹豫过后,缓一点头,给她腾出独处空间,“好,我先进去,要是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徐艺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嗯”。
周秋白走了。
她眼一眨,眼眶兜不住的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淌。
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最高兴的一件事,竟成了最原始的错误。
一跃登顶,再无顶可登。
就止步于此了。
天上又一道雷打下,阵雨瓢泼而至,街上本就没什么人,这下更是干净得彻底。
身上薄薄的衣料淋得湿透,徐艺秋退到玻璃墙根站着。
脑中不断回想刚才他们说过的话。
……原来在感情里,出现的顺序真的很重要。
楼房的屋檐很短,头顶雨滴汇成水线往下落,小风一吹,就往她脸上身上浇。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冷得直打哆嗦,旁边突然有个人撑着伞过来,挡住上方飞下的雨水。
她抬头看,“你怎么来了?”
郭荣看见她通红的眼眶和湿漉漉的脸,一愣,“我……我见你出去这么长时间也没回来,发消息也不回,又下雨了,有点担心,下来看看,顺便送生日礼物。”他提了提手上的袋子示意。
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的突然到来,像是一个缺口,徐艺秋闷在胸中的情绪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
她抿唇笑,从包里掏出那封写了一晚上加大半天才写出的情书,拆开,展平信纸,举起来让他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汉字。
郭荣惊讶,但也不算太意外,“别人给你的?”
“不。”徐艺秋缓缓摇头,笑着说,“我写给别人的。”
当头一闷棍,郭荣懵逼又震惊,“你……”
“但是。”徐艺秋打断他,自顾自说,但声音哽咽了下,泪珠子一瞬溢满眼眶,不要钱地往外掉。
深吸口气,歪着头,强颜欢笑:“我连掏出来让他看的机会都没有。”
她五指收拢,攥紧黄色信纸,指关节青白,但始终压制不住钻心的疼,轻声委屈道:“……明明不相干的人写的,他还会认真读一遍。”
“可我的,没有。”徐艺秋通红的眼眸弯弯,像雨打玫瑰,凄落动人。
郭荣着急,“你、你别哭啊,我看,我看。”他推了下眼镜,伸手去拿,想认真看。
然她没给这个机会,手往伞外一挪,屋檐下的雨水瞬间淋上去。
信纸很厚,水第一时间没有浸透,她就重新展平,走到雨里,纸丢地上,让暴雨肆无忌惮地拍打在上面。
郭荣脚步跟着一动,想为她撑伞,但看清她的动作,又停下。
原本就是水笔写的,纸还没淋烂,墨水先晕开了,顺着水流的方向,漾开了黑乎乎的墨水。
徐艺秋抱膝蹲下-身,静静看着雨水一滴一滴冲刷掉她一笔一划表露的心迹。
浇在纸上的大雨能冲刷掉墨水,浇在身上的大雨却冲刷不了她心里的疼。
等彻底看不清上面的字,纸也泡得软烂,她三两下撕得稀碎,径直扔垃圾桶里。
见她要做的都做完了,郭荣赶紧把伞撑过去。
徐艺秋通红可怜的眼睛望着他,食指放唇中,分享秘密的声音:“你知,我知,别让第三人知道。”
“这个秘密你肯定能保存好。”她对他充满信任。
郭荣思绪完全被她牵引,不由自主点头。
徐艺秋满足地笑了,抹干净脸上的水,去墙根拿伞,“我先回家了,你上去吧。”
“可……”郭荣紧跟一步,不放心地看看她水润通红的眼,和淋得湿透的身体,脸红了红,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原本就是薄透收腰的裙子,一淋湿,紧紧贴在玲珑有致的身上,哪哪都看得清楚。
他小心试探说:“我送你回去。”
徐艺秋低头看一眼,哭到发懵的脑子清明了点,意识到郭荣全看了,他还是个男生,同样不太自在,想拒绝,但转而想到那天在大排档院里遇到流氓的事……
“好。”她点头。
这个样子显然不适合坐公交车,在原地等了会儿,招到一辆出租坐上去。
徐艺秋冷得抱臂,出神怔怔看着被大雨拍打得模糊的车窗玻璃,郭荣让司机把空调调成暖风。
本来大夏天就热得慌,司机不太愿意,郭荣央求两声,司机不耐烦地调了。
凉衣贴身,暖气又烘得身上直冒汗,脑袋晕晕的,好在衣服薄,几分钟徐艺秋身上的裙子就差不多干了,郭荣又让司机调回冷风。
她扭着头不看他,郭荣还在她有喜欢的人的震惊中没出来,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她,一路无话。
出租车在雨中滑行,停在小区门口。
徐艺秋付钱下车,关门的时候和郭荣说了上车的第一句话,“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再见。”
郭荣看着她进去,才让司机送他离开。
徐艺秋到楼下,随便找个汽车的后视镜看看眼睛,还有点红。
对着这双眼,不由自主地就回想起来再也不可能的周秋白,鼻根又开始泛酸。
努力憋了憋,找好借口,上楼回家。
屋里,专门等着孙女的朱芳云和徐宏水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和微红的眼,一惊,忙问:“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聚会去了吗?”
“太吵了,我就提前回来了。”
朱芳云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发和眼角,“怎么淋雨了,眼也哭了。”
徐艺秋笑,“什么哭了,就是有根眼睫毛进眼里了,拿不出来,我揉的时间太长,有点红了。”
朱芳云放心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我给你煮姜汤,别感冒了。”
“好。”
徐艺秋回屋洗个热水澡,又喝了姜汤,被朱芳云催着在床上躺下。
屋里静的只有秒针拨动的声音和打在窗户上的雨声,身体发冷,她侧身而躺,拉高薄被,紧紧拢着,伸手按了按闷疼的心脏,没一会儿,眼角下的枕头就湿了一小片。
脑袋晕沉的厉害,陷入昏睡前,她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
明天肯定要感冒了。
以及,怎么就这样了呢?
第71章
次日天气放晴, 骄阳灿烂。
徐艺秋是被声音吵醒的。
眼皮沉得睁不开,头也昏昏沉沉,疼得要炸开, 全身惰软,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刚动个手指,就被人按住了。
奶奶的声音模模糊糊:“别动, 手上扎的有针。”
?
扎针?
爷爷也问:“秋秋醒了?”
徐艺秋动另一只手,这个没人阻止,她揉揉沉重的眼,睁开一条缝。
先入目的, 就是她房间拉着的窗帘, 挂在床边的药瓶,滴水的输液管, 然后是凑过来的两颗头。
“爷爷奶奶。”浓浓的鼻音。
不用问她也知道是感冒了,小区外面的诊所大夫来给她扎的针。
朱芳云和徐宏水高兴应一声:“哎, 醒了好,醒了好。”
朱芳云念念叨叨:“你感冒了,在挂针, 先躺着别动, 早上来叫你起床的时候没一点反应, 我们都快吓死了, 还好只是感冒。”
徐宏水说:“我去把小任叫过来看看。”
徐艺秋躺着没动, 一会儿诊所的任叔叔来问她病症,在床上喝了碗粥, 挂一上午点滴。
下午闻歆知道她感冒, 跑过来看她。
徐艺秋虚头巴脑没什么精神, 还半躺在床上, 翻看买的报考指南书。
窗帘大开,午后阳光被槐树打碎,斑驳落在浅蓝色碎花床铺上。
闻歆一进门就往床上扑,徐艺秋拿脚蹬她,“起开,一身汗也往床上爬。”
闻歆嘻嘻笑,正想脱掉拖鞋上去,突然发现她眼睛不对劲,跑床头趴过去仔细看,“你眼皮怎么肿了?哭啦?”
“嗯。”
“为什么啊?”
“没考好。”她语气虚微。
“什么?”闻歆完全不信,“怎么可能!你没发挥失常过啊。”
“这不是有了。”徐艺秋淡声说,接着翻看报考书,指使她,“一会儿该吃药了,去给我倒杯水。”
闻歆马不停蹄去客厅倒水,给她放床头桌上,脱鞋爬上床,还不信,“怎么可能呢?你怎么会失常呢?!”
“可能太轻松大意了吧,本来以为都对的题,回来一看答案,都错了。”
“那你能考多少分?”
“六百五六。”
“还能按你妈说的,去清华吗?”
“肯定不行了。”
“你跟你妈说了吗?”闻歆担心问。
“没呢,等通知书下来了,事成定局了再跟她说,省的她押着我复读。”
“哇,你这一招先斩后奏……”闻歆双手举起大拇指。
徐艺秋朝她眨了下眼,虚白的脸上泛起几丝笑意。
闻歆扒着书和她一块看,“那我帮你参考参考,你想报什么专业?”
“航空航天。”
“我看看啊。”
徐艺秋好笑拨开她拱过来的头,“我都看过了,别说我了,你呢,对过答案了吗?”
“对过了。”
“怎么说?”
闻歆登时开心笑出声,又意识到在她面前笑不太合适,捂住嘴,搓搓脸,严肃说:“我应该能上五百,就在本省找个二本学校,马松比我差,准备报个三本。”
“都不出省?”
“嗯,他找了专业报考的老师帮我们分析,分不高,出省没优势,还会异地太远。”
徐艺秋想了想,笑着点头,为她高兴,“真好。”
“那你想的哪几所?”
徐艺秋指着书上排名靠前的给她:“航空航天专业排名靠前的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西北工业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国防科技大学,北京理工大学……”
闻歆看着分都没下六百的,攀不起地直摇头,“你看上的呢?”
“北京的就算了,在我妈眼皮子底下,不天天被她管着,西工大和哈工大又太靠北了,我不一定受得住,想去南航。”
“南航在哪,在南京?”
“嗯。”
“哇,这是个好美的城市,你去了回头我去找你玩!”闻歆比她还兴奋。
徐艺秋和她一块笑。
在家思考了几天志愿,也挂了几天点滴,就算每天醒来枕头都湿了一大片,她说是因为高考失利太伤心,朱芳云和徐宏水也没有丝毫怀疑。
她拿着这个借口也顺利报了南航。
鲁新打来电话问她考得怎么样,她让爷爷奶奶帮忙瞒着,以防她妈知道她考差了让她去复读,她不想复读,爷爷奶奶自然护着她。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交表格那天,她特意去的很早,李军发在班里坐着,看到她填的学校,吓一跳。
“你怎么报的南航?”
旋即就想到:“没考好?”
“嗯,没考好。”
“我看今年的高考题不算难,在你的水平之内,你没对错答案?”
“应该没有。”徐艺秋掩下眼,垂在身侧的大拇指紧张地拨了拨食指指,“以防万一,没冲的太高,担心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我不想回来复读。”
她已经想好了,李军发没多勉强,只惋惜班里又少了个清华生。
确定没问题,徐艺秋就走了。
回家路过书店,下公交车去买了几本书,暑假时间太长,闲着没事正好可以看。
日头半升,阳光烈得晃眼,她坐在窗前看书,十点多,周秋白打来电话。
她看一眼,接听。
“秋秋,你报的南航?”听声音,他很惊讶,惊讶到不敢置信。
徐艺秋轻轻“嗯”一声,祭出通用理由:“没考好。”
“不是正常发挥吗?”
“本来以为是,对答案后发现很多都错了。”
“是不是对错答案了?”
“没有,就是错了。”她肯定说。
“或者是你记错答案了?”
“也没有,就是做错了。”
听筒里突然有刹那的寂静。
徐艺秋主动笑问:“你报了清华?”
“嗯。”
“好啊。”顿了顿,她轻松道,“其实对我来说,不去北京特别高兴,不用被我妈管着,你不知道她那个人,在公司当领导当惯了,在家也想管着我,而且我想学航天,清华的航空航天专业没有多拔尖。”
周秋白听她提过想学的专业,“是,南航的航天确实比清华好,而且南京这个城市也漂亮。”
“深表赞同。”徐艺秋笑言。
几天后,郭荣又给她打个电话,问她怎么去南航了,要学专业的话,北航比南航还要好一点。
徐艺秋又解释一遍理由,除了专业,她本身就不想去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