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溪上交凶器,接过温凉的纸巾,定在原地看他越过自己。
紧跟着又有人出来,杨羡凶神恶煞抄着一对空玻璃酒瓶冲出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一米九几的男模。
“林瑶那个小贱人呢!”
第4章 Chapter 4
杨羡家教严格,非一般情况不用此种侮辱性文字骂人。他高中见到林瑶时,第一次的称呼是可爱的小美女,第二次往后就自动换成了万年不变的脏话。
借用他自己的名言,“林瑶这个小贱人在我的青春印记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疼痛,如果不是她,就没有我杨羡的今日”。
若暂时忽略别致的昵称及他凶狠的表情,配合霸占三年语文课代表之位的此人的深情嗓音,简直是经典伤痛文学告白。
高二开学分班后的第一天,林清溪痛苦趴在桌面,听灭绝师太在讲台上重申班规和一系列鸡毛蒜皮的严苛要求。
“我们作为年级重点班,就要有重点班的样子!不仅是在学习方面……”
她左手横挡在脑袋前,另只手摸到抽屉里的手机,亮度调低,偷摸看学校附近美食街新开的店面。
“同学。”
冷不丁有人戳她胳膊,手机摔脱手,碰到抽屉的铁制内壁,发出哐当的声音。万幸坐在靠后窗的风水宝地,前面五排的同学打掩护,讲台上滔滔不绝的班主任只往这边掠了眼。
林清溪从阔大的校服袖中抬起脸,压低声音,没好气地回头问始作俑者:“干嘛!”
“那个,刚才不好意思,”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大逆不道修剪着灭绝师太最看不过的刘海,他接着说,“我就想问问你有口红吗?”
“什么?”怀疑听错了,她翘起凳脚往后挪了点。
“口红,棕色调的,实在没有唇釉也行。”此人胆大妄为,说话时既没有不自然地看讲台,也没有挡着脸。
出于震撼敬佩心理,林清溪郑重地盯了他好几秒,说:“你挺帅的啊,不用涂口红。”
他抿嘴笑笑:“放学我有个约会。”
带点娇羞飞快地看她眼:“隔壁市一中的。”
林清溪消化了一会儿,瞥到他摊开书本封面上的名字,杨羡,和灭绝师太一个姓。
她清清嗓子,黑色水笔的笔帽指向自己:“穿得这么本分,你怎么会觉得我带着口红啊?”
他诚实回说:“问了一圈都没有,死马当活马医医咯。”
林清溪哦了声,翘起的凳脚要落下,忽又转了个弯,离后桌更近了。她竖起蓝白色的衣领,屈起手肘飞快撞撞他,神秘兮兮问:“你,呃,男朋友谁啊,说不定我认识呢。”
彼时杨羡还没有经历过世界的毒打,毫不怀疑话里的真实性,问什么答什么,羞赫地报了个名字,说:“还没成男朋友呢。”
见她抬起脸来转着眼珠在思索,又问:“你认识吗,他打架还蛮厉害的。”
林清溪老实回答:“不认识。”
桃色新闻了解完毕,她打算继续补觉大业,却被杨羡拉住。
她惶恐挣开,警告他:“你还想聊天啊,被师太看到要完蛋的!”
“没事,她是我小姑……”
话音落,自讲台精准发射两枚灭绝牌东风一号粉笔导弹,自带锁敌方脑门功能。
“那边两位同学小会开完了没有?我不想再强调课堂纪律了。”
杨羡缩回手,扮演软包子的形象,却见坐在前面的林清溪头垂地更低,悔不当初的反省模样,肩膀抖动着。
火力短暂集中后结束,杨羡以为她深觉自尊受辱在掉眼泪,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碰碰她的椅背,手伸到一半,她却忽地转身,丢了草稿本在他桌上。
横线本的第一页用红色粉笔写了几个字,“贵姑武功不减当年,在下佩服佩服,甘愿让出武林盟主之位”。
杨羡看着描粗的“贵姑”二字,成功和她保持了一致的抖肩节奏,又见课桌前沿下缓缓出现一只手,竖着大拇指。
晚自习结束后回家,林清溪和旁边喝着奶茶的闻文说:“我后面坐了个新来的,他说师太是他小姑欸。”
“杨羡啊。”
“你认识?”
“你不知道他?”闻文咽下最后一颗珍珠,数落她,“也没见你一心只读圣贤书,两只耳朵怎么还不听事儿呢?”
闻文细数她鼎鼎有名后桌的光辉事迹:“杨羡!你居然不认识杨羡!他可是甩了年级第一,泡过年级第十的奇葩。”
林清溪被响当当的荣誉镇住,说:“他都没被老师发现过?”
“地下恋情嘛,这种事情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老师想知道没几个小间谍很难的啊。”
关于纯情小男生的讨论至此结束,林清溪打开家门,闷头往自己的房间走。林瑶窜出来叫住她。
“清溪,我在你房间准备了一件礼物哦。”
她摆手:“你歇歇吧,我课业繁重,没空和你这个初中生玩啊。”
推开实木烤漆门,书包丢在地板上,去摸吊灯开关。却不是熟悉的冷白光线,墙壁被涂鸦上了千奇百怪的图案,颜料反射出晃人的光。
她深呼吸几口,反手将房门重重推上。
翌日,林清溪早读姗姗来迟,放下书包翻找。杨羡想提醒她目标太引人注意,可以先坐下。
她潇洒挥袖,同时将一支未启封的黑管口红立在他桌上:“送你了,没用过的。”
杨羡哇了声,拿起来欣赏:“你不是没有吗。”
“偷的初中生的,一小屁孩儿化什么妆啊。”
他愣住,林清溪很是敷衍地推翻那句话:“开玩笑啦,我特意找出来送你的。”
“昨天也只是想借用,你不用送我一支。”
“没事,”她不在意地说,找出课本摊在桌上,瞄眼同桌翻到的页数,“就当我们友情的见证好了,你跟你小姑讲好,我上课睡觉不要骂我就行啊。”
这种后门自然开不了,不过杨羡连着几个礼拜请她去美食街补营养,林清溪心底十分认可他的厚道。
朋友有难,当伸以援手。因而某天当他说和家人吵架,能否借住一晚时,林清溪爽快地答应了。
“可你爸妈找不到人会着急吧?”以防万一,她必须多问一句。
“我跟他们发了你家的地址,晚点会来接我的。”杨羡的离家出走很有分寸,但他必须作出行动表示不满抗议。
行至门口,她拿出钥匙,交代说:“如无必要,千万别招惹林瑶。我建议你最好和她保持两米以外的距离。”
杨羡问为什么。
林清溪长叹气,摇头说:“她脑子有点问题。”
明天周末,林父忙着应酬,家里只有林瑶母女以及每个礼拜来一次的家政阿姨。
见她带了男生回来,屋内几人愕然。
“我同学,借住一晚。”简短介绍后,林清溪把他拽到客房,门反锁。
“待着吧,我去给你拿点水果。”
“门口那个是你继妹?”他端端正正坐在床沿,拘谨地书包也没放下,“感觉长相挺可爱的,是个小美女哦。”
林清溪在找空调遥控器,闻言肯定说:“虽然她大部分时候都挺蠢的,但确实漂亮。
调好温度,林清溪想起常喝的三角牛奶没了,便利店就在附近,她和杨羡打好招呼,把洗好的水果和一袋薯片丢给他,下楼。
老母亲操心孩子,林清溪担心他一时脑热,引狼入室,用中考跑八百的速度飞奔回来。但可能是因为她路上在想一部科幻电影,又由这部科幻电影联想到主人公女儿的名字,再等到开门时,杨羡两眼茫然看着她,林瑶红了眼眶看着她,站在林瑶身边的继母也在看着她。
林清溪拎着环保手提袋,紧张地退后几步,说:“该死的墨菲定律。”
初中生发达的泪腺以及含糊不清闪烁其辞的逻辑,算得上是指控他人的一大利器。林清溪艰难地从哭腔中分辨她的中心主旨。简而言之,杨羡对她动手动脚,严重点的说法,杨羡欲对林瑶实施猥|亵行为。
林清溪诧异看着他:“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杨羡也惊骇地说:“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语落他更加惊悚,连晃脑袋:“不是,我没做这种事情啊!”
然此种情景下,语无伦次显然是具有传染性的,他接着解释:“她她她刚刚进来那个房间,我我,我都没靠近她,起码两米远啊!然然然后她就突然坐,坐过来……”
林母揽着啜泣不止的林瑶,不打算听下去,要打电话。
杨羡有些绝望:“可是我不喜欢女生啊,我喜欢男的。”
这句话被他当作宣言一般喊了出来,林清溪不忍直视,捂着脸低下头。另二人相不相信另说,游离事件之外,听到门铃开门的家政阿姨相不相信也另说,但门外循着地址找来的杨羡母亲或许是信了。
“杨羡,你说什么?”
参照杨羡的计划,他生在一个传统保守的家庭,虽他的行为过于明目张胆,放荡不羁,但同父母申明性取向此种人生大事还是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首先是在日常生活中不经意灌输同性相关的科普知识,再突出强调自己无心谈女朋友的想法,依次循序渐进,经济独立再考虑坦白。
以上计划严格执行,需要几年时间。某种程度上,杨羡应当感谢林瑶替他缩短了日程,让他的人生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精神世界得到了质的飞跃。
林清溪以前同他探讨过意外的可能。
那时杨羡仰头望天,感叹说:“提前发现可能会被打断腿,然后锁在家里等媳妇上门吧。”
那夜过后他的腿是否健在,林清溪不好问,可他一整月没来学校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和满抽屉码得整整齐齐的试卷一起翘首以盼等待杨羡回来,最后等到了剃了阳光寸头的健康版杨羡。
他的步伐有些沉重,然他苦思冥想一个月得出的结论要简单的多:“林瑶那个小贱人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啊。”
林清溪悲痛地拍拍他的肩:“狗血总裁小说看多了吧。”
第5章 Chapter 5
号称防水透气的医用款创可贴只在伤口上方待了一天就被林清溪无情撕掉,她摊开掌心在日光效果的落地灯下,凑近脑袋仔细瞧,发现已经结痂,指甲盖大小。
那天晚上杨羡找来医用药箱问她:“你的大动脉长在手上吗,这么小的伤口流那么多血,吓死人了。”
林清溪沉吟,视线跳过他往后看:“可能我上辈子是个折翼天使。”
“折你个头啊。”屈指敲她脑门儿。
“杨羡你完了,”林清溪斥责说,“天使的脑门儿岂是你说敲就能敲的,你要变成穷光蛋了。”
杨羡忍下突跳的青筋,收好棉签和消毒碘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他人还挺好的喔,一点不摆明星架子。”
指的是纪怀郁。当杨羡手忙脚乱要打电话问房东时,人家已经提着便携药箱从车里出来了。
未料到她这个携刀之人有如此多后盾靠山,纪怀郁看眼她的伤口,将东西交给悻悻放下空酒瓶的杨羡:“刀口不深,简单处理一下应该就可以了。”
杨羡情商没有低到用了别人东西,还要他亲自动手的道理。接过发现竟有些沉,拨开锁扣,铁方盒上下三层,从急救到常用药品很齐全。捡出几样,还回去。
林清溪踮脚见此,感叹说:“你们这行都这样吗?”
纪怀郁未合上顶盖,偏着头在铝箱内按了按,啪嗒一声,弹出暗格,拿了几枚创可贴。猜想这话是在问他演员都随身带着药箱,否认说:“家里有人从医,每个月突击检查,不合格要被罚写检讨。”
他交谈时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但不会令人产生咄咄逼人的冒犯感,像天蒙蒙亮时半明半昧的云,笼着如烟的淡蓝色的雾,不带有任何攻击的意味,更多的是一种礼节性的表示,耐心倾听且认真回答。
林清溪被他漆黑清亮的双眼看得无端不自然,错开交汇的视线,伸展指关节:“好了之后会不会留疤啊。”
狭长的门缝泄出银光,乍看那处仍显得猩红。本意是开玩笑,或许是她担忧的语气装得太好,叫他信以为真,又或许他听出来了,却也配合。纪怀郁笑笑,撕掉一枚印有商标的创可贴包装,递给她:“我帮你问问。”
说完真的要拍照问诊,林清溪一愣,忙说:“不用不用,我说着玩儿的。”
他不置可否,手机在震动,朝两人颔首,走到一边接电话。
杨羡在旁边感慨:“难怪大家对他评价那么好,又帅又有礼貌,业务能力又高,换我也把持不住啊。”
林清溪蒙住他的星星眼:“管好你的青青草原,别祸害别人。”
讲完小话见他走来,两人小学生站姿立好。纪怀郁指指停在车位的银灰色SUV:“我在车上等人,有事找我,不用怕麻烦。”
小学生回说好的。
天气预报显示阴天,气温再降两度,林清溪强迫忍住扣掉棕褐疤壳的冲动,直视灯罩内发亮的椭圆灯泡,闭眼也有隐约的轮廓。
跨年派对杨羡喝了不少酒,结束后叫车把她送回来已经凌晨两点。林清溪耷拉眼皮洗漱完,倒头就睡,再醒来还是凌晨两点,第二天的凌晨两点。
两片厚窗帘只掩上了靠床这边的,灯火煌煌,高楼矗立,这座城市的夜晚从不缺光亮,也不缺从床上爬起来觅食的饿汉。
她披上睡袍直奔厨房,赤足点地,不禁长嘶一声,大理石瓷砖冷得像在冰面上行走。没有折回去找拖鞋,林清溪踮起脚尖,跑得更快了。
老板十分钟前在工作群里通知说,要组织去东北的摄影队,暂时回归自然风光的白月光的拥抱。当作休年假,行程一个月左右,意味着可能不回来过年。
林清溪丢了袋花生核桃味的牛奶到小锅里加热,注意力在包吃包住的字眼上,积极踊跃报名,不忘歌颂他新头像的高级有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