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你一起带过去。”她发完语音,把东西给二代,“你先上去吧,我拿个热水壶。”说完就跑开。
二代接过热饮,看见那边电梯门开了,快步走去。
金属厢内站了两人,其中一个穿着青灰单排毛呢大衣,戴着黑色口罩,蓝牙耳机被他捏在手里。
“纪老师,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那么多时间。”
说话的男生二十出头模样,要矮半个头。
“没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后面熟悉了就好。”
二代要按楼层,发现指示灯已经亮了,听见他们谈话,不由好奇侧目,职业敏感性,一眼就发现两人估计是混娱乐圈的。
电梯徐徐上升,闲聊暂时中止,忽然左手提袋被人勾起一角。
“要洒了。”耳机被他换到左手,勾着手提袋的食指戴着钨金黑戒。
偏头去看,透明的包装袋外果然洒出来一些姜黄色的汁液,封口的圆盒歪扭着。
“谢了。”二代忙摆正它的位置,还好被他拉住,只倒出来了一点。
走出电梯,二代嘶了声,停下脚步,回想刚才那人说话的声音,越发熟悉,却死活想不出名字,回头去看,他已经关了房门。
“这么巧,一层楼。”二代嘀咕两句,另一台电梯门开,林清溪拎着壶从里面走出来,惊讶问:“你怎么还站这儿。”
他摇头:“没怎么,走吧。”
第7章 Chapter 7
北纬53℃,冬夏就像是两个世界,白雪飘扬分明叫人感到沁骨的寒,但随之的宁静和逸能冲走一切不适。目之所及都是纯净的银白,远处笼雾的起伏峰峦是白的,冰封的湖泊是白的,从窗缝中曳入的空气也带着独特的清甜与跳跃的苍白。
林清溪坐在飘窗上,倚着被烤暖的玻璃,探出手去抓逃进来的雪花,落在掌心,看清它雕刻精美的六角花纹,即刻便溶在掌纹里。
她想到书上一句有趣的话: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只好回家慢慢地烤来听。
想了想,她说:“太爽了。”
一觉睡到饭点,昨晚加餐齁得慌,到现在不觉得饿,赤脚踩在实木地板,烘地躁热的原木,一步一个浅浅的脚印,脚印到及膝的窗台不见,林清溪望着窗外发呆,美好的一天以简洁明了的赞美开始。
下楼看见方贺带着他们在大堂沙发打斗地主,二代勾圈凯大小都分不清,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瞧。
“来的正好,陪他下两把五子棋,这小孩儿光坐着看怪可怜的。”大老板招呼她,捏着牌的的手往下一甩,“四个尖儿!”
林清溪凑过去看他手里仅剩的一张五:“别啊,带上我一起呗。”
“都要不起是吧,那今晚夜宵你们仨儿包了。”
“不要心急嘛,”化妆师奸笑,“王炸!”
地主惨败,缴获牛奶三盒,防冻霜一支,并阿尔卑斯糖若干。
“不玩儿了,走走走,”他拍拍老实抱包坐着的二代,“干活儿去。”
另三人嘁一声:“大老板输不起噢。”
路面结冰状态,再熟悉路况的老手也得谨慎。备好了压缩饼干和水,众人要赶在日落前到达拍摄地点,如果天气状况好,拍完日落还能延时拍摄到星空。
方贺换了好几轮电台广播,最后干脆关了,连了手机调到娱乐频道,嘉宾是一部正在热映偶像剧的人气男主,聊到感情状况,爽朗说:“事业摆在首位,爱情随遇而安,不强求。”
坐在后座的摄影师助理噫了一声,口罩拉到下巴:“前天我朋友还跟我说他新交了个女朋友呢,圈外的,年纪比他大欸。”
“哇,那他老婆粉不是要伤心死。”
“是吧,”助理点头,“人家就好这口,只找比自己大的女生,同龄都不行。”
化妆师这两天在追剧,伤心地捂着胸口:“告诉我他女朋友有多漂亮,是不是小富婆,让我死心。”
“这就不晓得,要不你你打电话问问他。”
路过减速带,前轮驶过黑黄相见的橡胶垄坡,一抖,林清溪保温盖中的滚水险些洒出来。
“挺漂亮的,”大老板没头没尾来一句,马路左侧有条接入的小道,他摁下喇叭,“富婆不至于,有房有车,一个人潇洒还是够的。”
她吸吸鼻子,不说话,闷头喝水。
“小叔你消息挺准的嘛。”二代兴致勃勃在和电脑下五子棋,创造了五局零胜的辉煌佳绩,没有察觉车内骤然安静下来的诡异气氛。
“还行,毕竟是你婶婶。”
总算赢了一局,二代被喜悦冲昏头脑,附和说:“怪不得,婶……”
瞬间退出游戏,端正坐好,瞥眼驾驶座的人,神情自若,接着跟他说:“之前还瞒着我,担心我找她新欢麻烦。”
大老板把头发薅到后面:“怎么说我也在这行干了这么久,什么事儿没见过。”
电台里还在放着采访,林清溪把相机备用电池装进密封袋,挤掉空气,揣到羽绒服的内层口袋里。稍倾身,伸手捞过前座排挡装饰盖上的手机:“老板,流量不够用,借借你的热点。”
退出播放,点开设置,密码八个八,车厢内重新回到安静,余下暖气从长条格的出风口喷出,干燥得仿佛带了静电。
这几天大家不约而同避开离婚的话题,担心触他霉头,岂料他自己主动提起了。
“她看人的眼光还是不太行,”方贺啧一声,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也就年轻点儿,顶着张好看的脸说爱得要死要活就把她哄得找不着北了。”
“我还真想不出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个局面了,”马上要到目的地,他似乎也不想继续,“算了,不说扫兴的话,咱们这趟是来玩儿的,要玩儿尽兴。”
再往前是积厚的雪层,车开不过去。几人背着包和三脚架绕小道过去。
二代小鸡仔似的跟在他小叔后面问东问西。
“烦死了,跟着我干嘛,帮人小姑娘拿点东西啊。”
化妆师忙躲开:“不重,我自己可以!”
林清溪头也不抬:“请把我看作男人。”
因此二代名正言顺跑回来:“小叔,你冷不冷啊,要不要喝点热水啊,我帮你搬点东西吧……”
稍下坡的地方是片冰封的湖泊,视野开阔,周围拥着连绵矮山丘,银雪覆满山顶,山腰下的樟树林望去仍存留绿意。
摆好设备,冷白的日头西斜,变作橘调的光束,浸染火红的云,压下来,好似跨过湖泊对面就能伸手触到。
化妆师坐在林清溪身旁的折叠椅上,实践刚学会的手机拍摄技巧,实验对象是湖岸被冻住的侵倒的老船。
林清溪往摄影机的保护套周围又贴了几个暖宝宝,调好焦距,蹲在后面等一会儿日落。
“不会吧,我这感光元件都出来幻影了。”有人哀嚎一声,缩着肩膀捣鼓半天,有惊无险。
全身心投入时没人说话,屏息注视着镜头,几千克冷冰冰的金属材料,透过不到巴掌大小的玻璃,把全世界都锁了进去,它好像是另双眼睛,记录鲜活的生命。
林清溪按下快门的次数不多,她总觉得,最美的时刻应该从镜头后面抬起头,清清楚楚地亲眼看见。
直到彻底昏暗下来,才恍惚发觉过了多久。
化妆师做在一堆包中间,信号不好,下了本小说快看到结尾。
林清溪搓搓手,啃着饼干,戴着手套的手指快僵硬了,一口一块,速战速决。
老板站在架着镜头的三脚架后面,眯眼仰起脖子:“今儿天气好像不太行啊,这么厚的云层,哪见得到星星,玩儿个球的延时。”
真被他说中了,六人惨兮兮地挨冻一个多小时,棉花团般蓝黑的云层没有散开的意思,一堵墙似的挡得密不透风。
林清溪飞快抽出手机,报了现在的温度,又飞快放回去,怕冻关机。
“回去吧,明天再来看看,别冻出毛病了。”方贺喊了声,开始收东西。
心情难免有些失落,只是回到车上,发现好事还在后面。
方贺冷静地拔掉车钥匙,冷静地下车掀开驾驶位的车垫,冷静地骂娘:“发动机坏了。”
五个人大眼瞪小眼,挪了挪屁股,万分不情愿地接受残酷事实。
联系拖车公司,赶来还需要三四个小时,等车修好,又要三四个小时。
投票表决,十二手十二脚赞同待在车上等人解救。
车载空调不能开,偏远路旁零星几盏聊胜于无的灯,林清溪保温杯里的水喝完了,拆了薯片边吃边点开杨羡好几天前给她发的音频,没注意是外放,听筒里传来音律和美的大慈悲咒。
化妆师瘫在椅背:“来吧,超度我。”
才过去十五分钟,时间真是分外难捱。
二代看了眼后视镜,说:“路上我看见好几辆房车,有剧组在这儿拍外景吧。”
“我下去溜弯儿顺便看看,”方贺说干就干,拿上手电筒,“等我好消息。”
林清溪屈着右腿一半搁在皮质座椅上,转身看他下了车,数老板要走几步放弃。
“一、二、三……”
“十步,押老干妈。”
“三十步不能再多了,十包辣条,全部家当!”
“二代你够狠。”
她打断这些人的有奖竞猜:“回头了回头了!整整五十步,破纪录了。”
车内悲叹声一片。
路上有些湿滑,方贺一把老骨头踩着小碎步跑来,道喜:“还真有剧组,就在我们后头,卡视线死角都没看到。”
锁好车门,立了警示牌,果然看到不远处平地的聚集的几辆剧组车,立着硕大一块光滑的反光板,打光用的镝灯吊在机械臂上。场地上工作人员在走动。
老板摘掉眼镜,刚要叫住外围走动的小伙子。
“方贺?”监视器后面走出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黑眼圈掉到下巴,一双眼却炯炯有神,“这么巧,你也来这儿拍东西?”
熟人声音,方贺愣住,认出是以前合作过的导演,乐呵起来:“可不是吗。”
寒暄几句,他介绍后面的五人,说明来意。
“你是够背的啊,刚好这里马上结束,你们坐我们车上等等,待会儿连车一块儿拉回去就成。”叫来制片,原都是认识的。
场务带他们到一辆房车,手还没碰上把手,门从里面被人推开。
“哎哟,”没料到,场务看清人,“纪老师你在里面休息啊。”
他拨了拨散乱的黑发,闻言抬眼扫了圈:“刚坐了一会儿,你忙你的。”
并拢右手两指,解开外套最上的纽扣,没问哪儿来的一群人,只是路过林清溪身边时,停顿了几秒。
林清溪也在看他,纪怀郁朝她点点头,很不明显的笑意,算打了招呼。
零下十几度,他只套了件藏青色的风衣,高帮靴踩在黏实的雪地,发出沙沙的声音,离开后被他挡住的照明灯重新暴露,新鲜得有些清甜的空气和淡薄的烟草气息一并送到她鼻间。
上车后,再次感受到温度的众人活了过来,老板在下面和老朋友聊天,二代呀一声,说:“怪不得,我那天晚上看见的是他来着。”
林清溪听他复述一遍,抓住关键信息:纪怀郁住他对面。
有人敲敲车门,拎来保温箱盖着的热饮:“纪老师买的奶茶,叫大伙儿都拿一杯。”
众人下车,不太好意思挑,看见什么拿什么。
纪怀郁助理悄悄绕到林清溪这边,拿出个单独装了几种不同口味的袋子,拍她肩:“不知道林小姐你爱喝哪种,每种都挑了一杯。”
有些诧异,她目光滑过,挑出杯蔓越莓的,说了句谢谢。
助理回她个大大的微笑。
酸甜的果粒从纸吸管上升,味蕾在舌尖迸发,暂时冲散了久等的失望和夜半的酷寒。
第8章 Chapter 8
酒店的床褥太厚重,夜半压到她脚抽筋,僵尸一样跳起来,抠着膝盖抽气,等那阵扭曲的酸痛过去,才歪着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消毒水的味道充斥鼻腔。
墙上挂着的电子钟荧红光闪烁,她眯缝着眼去瞧,只睡了四个小时。
做了个不算友好的梦,现在满身腻汗,昏昏沉沉,太阳穴打仗一样突跳,干脆捡了衣服去冲澡,又打开电视放综艺,音量盖过花洒喷涌热水,显得热闹嘈杂。
手机搁在洗漱台上,前男友被拉黑不死心,换了号码接着轰炸,最后一条短信停在十点半,希望年后能见一面。那会儿林清溪正坐在房车里吹空调,咬着吸管擒拿剩余的果肉,大获全胜心情不错,回复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二代好奇问她是谁,林清溪右眼皮抽了两下,手摸到升降桌下面调整高度,说:“死人。”
“死人还会发短信。”
“那你要不要试试啊。”她坐最里头,垃圾袋在另一边,林清溪把纸团和空的奶茶瓶装进包装袋,起身要绕过去。
二代越过她,手撑在她腰旁边,夺了她手里的透明袋右抛,精准掉落。
“你前男友?”
林清溪眼风带过他,拆了两颗水果味的糖:“小孩儿别管那么多。”
香蕉和柠檬,她眼睛一亮,发现了新大陆,假装没看见他伸过来的手,糖纸塞进了自己口袋。
二代空着手指微屈了一下,无奈说:“你才比我大两岁而已。”
他进来实习时,身份信息都是公开的。听他不在意的语气,林清溪一边找耳机戴上,一边讶异说:“好巧,我还认识个年龄和你一样大的,可烦人了。”
还想说什么,都被她专心致志点着荧光屏幕的冷淡退了回去。
洗发露有股舒缓的生姜气味,林清溪在掌心打圈儿搓出绵密的泡沫,手机传出一声尖促的提示音,紧跟着不停,她无语地冲干净右手,避开屏幕捏着两侧拿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