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到打头几个字就知道又是周令景,连着好几条长短信不停进来,她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抽风,熬夜写了篇小论文发过来。
根本懒得看,她翘着小拇指划开密码锁想先拉黑,通知栏不住地蹦出来,踩着光滑瓷砖的双脚,足筋隐约跳着,还没抽筋,腿已经要发软,手里金属震动。
沾着水珠的手抹了把脸,林清溪眼也不眨地把花洒拿下来,对着手中板砖冲刷,直到彻底黑屏,把它抛在一边。她长舒口气,哼着歌又按了几泵洗发露。
日出尚早,林清溪把在空调下吹得差不多的手机扔进密封袋,掐着点跑到酒店楼下,走两步就有电子产品维修铺。
店主在玻璃柜后拎着袋子转了圈,说:“有点糟糕啊,你这怎么弄的。”
她踮脚望着外头那家包子铺,热气腾腾,回说:“能修好吗?”
“修好没问题,”电话卡取出来给她,问,“你不着急用就行,一般要个三五天。”
林清溪递了纸币给他,心早飞到了包子铺的红菜单上,思考待会儿吃什么:“不着急,师傅你慢慢修。”
防滑雪地靴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临街铺面都挨得紧,排了几分钟的队,买了六七人的份,兴高采烈地回去,一个个敲门送温暖。
随后两天作息几乎颠倒,晚上外出摄影,白天窝在电脑前修图,腻了找老板他们打打牌,清闲得很,都快忘了手机报废的她在外界处于失联状态。
房门敲响时,她把苹果削好切成块,要去隔壁找化妆师看鬼片。那边轻敲了三下止住,林清溪端着月白瓷碟,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
实木门从里开,先听到声音:“林清溪?”
水果在开水里泡了十几分钟,避免冻僵牙齿,上齿碰下齿,酸涩的汁水四溢,她吃了一块放下,好像有些泡熟了。
纪怀郁穿着件卡其色圆领毛衣,一手抄在灰色运动裤口袋,五官轮廓比荧屏中更加流畅分明。
他把贴着右耳的手机递给她,正在通话,秒数跳跃:“你朋友说这几天联系不上你。”
林清溪没接,皱着脸问:“哪个朋友?”
他拧起眉,思索着说:“杨……”
“杨羡?”
眉峰落下,他颔首:“是。”
“我手机进水,这两天在维修……”她还是没接,踌躇着说。
纪怀郁了然,笑笑:“你们先聊,我在你对面。”
纯色磨砂保护壳残留着温度,林清溪等他关了门才拿起手机。
“你要不要先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那头过了很久才传来杨羡的大白嗓:“你俩寒暄完了?”
在她冒火前,他收敛住,好声好气说:“我和几个朋友也在东北,不知道你具体住哪个酒店,电话又关机,只好找你邻居了。”
林清溪想起是提过两人住同一家酒店,还在对面。着急把手机还回去,她没问这中间的弯弯绕绕,直说:“有急事吗,没有我晚点联系你。”
“有有有,”生怕她挂了,忙说:“约了今晚一起出来吃饭,你们两都来啊。”
“今晚,你赶着投胎吗?”她拔高音量,挑了挑熟透氧化泛黄的苹果块,没有胃口。
“明天我们就不在这个城市了,纪怀郁都答应了,你到时候跟他一块儿来就行。”
林清溪语塞,话说到这份上,她编不出理由拒绝,熄屏,趿拉着棉拖物归原主。
廊道宽敞,但也不过五六步的距离,她屈着指节打腹稿待会儿要怎么打招呼。
一长两短的节奏,只敲了一遍,门开了。
“聊完了?”他先开口,倚着实木门框,捏着的纸杯透光有半杯水的暗影,花茶的清香悠悠飘出,“吃过晚饭了吗?”
林清溪的一句你好到嘴边绕了几番憋回去,他腕上黑色表盘反对着,细长的秒针默默转动:“才五点呢。”
他垂眼看表,说是了,手中纸杯转了圈,给她:“他们找的地方比较偏,晚些我把地址发给你。”
“不一起过去吗?”话出口便觉唐突,收回又太晚。
他身后是平平方方的玄关,嵌在白壁顶的小夜灯暗了又亮,一眼望到半开的推拉窗。
“可以,”他上前两步,恰挡住贯通的风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滚水将干花泡得蔫软,细小的花瓣敞开,茶胚沉淀在底,有些烫手,所以外面又叠了个纸杯。
半杯花茶被她冲泡过了好几遍水,喝了足有一小时,转头发现天色暗下,想起要换衣服,又救急借了部手机把电话卡插上。
两人前后分开上的出租,林清溪拉开后座车门,看见他也在,鸭舌帽檐下倾,口罩摘了一半挂在左耳后,虚握着保温杯,这次没有花香,纯白开。
路□□通灯变换,九十秒的红灯。
“杨羡怎么找到你的?”
落雪从十二月份持续到来年三月底,路边有小孩儿戴手套堆雪人,滚出的雪球比自己还高半个头。
“我表弟的朋友……”他斟酌着开口,“好像和你朋友在一起了。”
林清溪在脑海里画关系网,发觉还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过去十秒,要冷场,她哦了声,问:“你知道我住你对面?”
“那天早上碰到你出来。”
林清溪又哦了声,奇怪自己怎么没注意。没有下文,她额头抵在车窗,微凉,行驶的震动通过玻璃传导,震得她耳朵发麻。车窗映着两侧街道红绿的霓光招牌,还有车内的反光,能看见纪怀郁仰头喝水,摘下黑帽理理头发,再戴上,帽沿却转向她这边。
“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林清溪看向他,眉尾眼稍牵出一点笑,开玩笑的语气。
“没有了。”
剩下半分钟,就这么让它过去吧。
司机从后视镜里瞅眼后座一男一女,中间空了好大位置,打趣说:“小情侣吵架啦?”
好不容易平复下怪异的感觉,听他一说,心里发毛。
纪怀郁解围,摇摇头说:“朋友。”
司机乐呵笑两声,不再提。
七弯八拐进了小路,杨羡一帮人早订好了位置,因着纪怀郁要来,选的单独一间。
“表哥!”大学生模样的圆脸男生在矮阶上挥手示意,脚边搁着同款保温杯,不愧是一家人。
他们也才到不久,室内暖气开的足,脱了羽绒外套搭在椅背,等菜上齐。
一桌五人,她只认得左右两人,杨羡挨着他的新欢腻歪,林清溪快没眼看,提到她时,就聊几句,视线再落到空盘上搅着木筷。
林清溪不爱出来社交,管饭管网能在家宅一辈子。杨羡生怕她哪天在家蹲出毛病,有事没事要拉她出来逛逛,不说话也没关系,身边坐着的是活人就成。
可惜这顿饭也不太能吃下,下午削了两个人三小时的量,五个硕大的冰糖心苹果,全让她就着花茶吃完了。每道菜尝个新鲜就不再碰,咬着筷子尖头神游。
杨羡清楚她的毛病,半夜准要爬起来点外卖。
有杨-交际花-羡的饭桌不会冷清,纪怀郁早搁了碗筷,不时也会说两句。末了散场,杨羡嘴朝她这儿说着好话要送她一程,大眼睛恨不得挂在男朋友肩上。她听得恶寒,忙把人推开说有缘再会。
又留了她和纪怀郁两人。
“着急回去吗?”他突然问一句,食指勾着鸭舌帽后端尾扣,她摇头,纪怀郁松了松外衣高领,温热的鼻息遇冷凝成雾:“请你吃烧烤。”
第9章 Chapter 9
直行九百米右拐,两级水泥石阶连上够三人并行的铺子,电子荧光招牌向外横,只有烧烤店三个字,七种颜色轮着变,沿街搭了帐篷摆小桌,烟熏的白雾一路升到节能灯管。
过十二点人才会多起来,现在尚早,零星几个穿睡棉袄的在保鲜展柜中挑捡。
“你刚才好像没吃什么,”纪怀郁摘了手套,递给她个红色网格篮,残存清洗后的水珠,“这家店我之前和别人来过,还不错。”
两扇冷柜玻璃都推到中间,食材补满方筐。林清溪接过,眼瞅着他,问:“有什么推荐的嘛?”
都还不错,所以几乎每样都拿了几串。
“你胃口挺好。”她由衷称赞
四个卷成圈的烤心管落在上面,最后一样。纪怀郁将快满的塑料筐搁在碳烤架边的金属台上等排队,帽沿拉低了些,一面侧脸对着她,一面摩挲着指腹上沾着的水汽:“请你吃的。”
林清溪冷静站了会儿,跳到他前面,诚挚建议说:“你高估我了,要不我拿几串放回去吧,浪费可耻。”
资料卡上写着他身高一米八几,想她浪迹江湖十余年,没垫过增高,也从未仰着脖子看人,如今面对纪怀郁不太习惯。且他下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独留那双映着秋池的眼不差分毫看着她,荧幕上都是冷淡漠然入了戏,私下却是含笑清清叫人入了戏。
纪怀郁手指线条流畅,指骨不会突出,冷白皮肤下隐约见青蓝的血管。眼下那双手绕过她撑在台面上的臂,轻松勾过红筐,停在她手边,垂了眼,看她:“那你挑出来一些?”
后面没人在等,林清溪也就不着急,艰难拿出串蚕蛹:“这个?”
“以前吃过吗?”
含泪摇头。一双手从她手里拿过它放了回去,纪怀郁鼓励说:“试试吧,挺特别的。”
她找出生蚝,不等他开口,又默默放下。挑来捡去,气馁地发现都不太舍得放弃。
“打包带回去吧。”他笑笑,其实也没料到能选出这么多。
“肯定打包带走,”林清溪和他并排候着,扫视一圈,特务交头一样压低声音,“你被拍到就完蛋了啊。”
她念念叨叨:“震惊!当红男星纪怀郁竟与一女郎现身街边小摊,那些新闻小报指不定写得多离谱。”
越说越糊涂,绯闻小料往灵异秘辛发展。
纪怀郁哑然失笑,要说话,前面的队伍空了,店主拿过他们那份问要不要辣。
林清溪叮嘱他在后面低调点,回头想也不想,阔气说:“师傅你大胆地放。”
离开时人已渐渐多了,她抢先叫好车,一路辣椒油和碳烤肉的浓烈香味盖不住,一阵阵地飘出。司机得了空就要喝水,末了问他们哪家烧烤摊摊主手艺这么好。
没停在酒店门口,还要走小段路。
口罩闷着呼吸,里面那层半湿的料子磨得脸生疼,林清溪干脆摘了,高领毛衣的领口被她折开蒙到鼻梁,外缠着围巾。
路灯光铺撒上覆了雪的绿化灌木,漏出斑驳影。纪怀郁提着包装袋走在稍前,拉出斜细的黑影。她两步并一步,落脚在长影的肩膀处。
“是来这里工作的?”长影止住,声音像从隔了冰河山川寄来,适合在火炉边烤来听。
林清溪跟上,团手呵了呵气迅速插回口袋:“准确说,是陪老板来度假的。”
有人牵着条毛色纯亮的金毛路过,绿豆大的小眼睛瞄到烤肉,牵引绳都快拉不住。裹得比纪怀郁还严实的主人忙道歉把狗拖走。
无言,快到了酒店大门,林清溪看眼时间,说:“我顺路恭迎我的手机回来,你先上去吧。”
他点点头,烧烤袋易主:“注意安全。”
来回不超过九百步,她要是快些还能追上。
维修店的店主脚搁在小板凳上,抖着腿看谍战片,查了林清溪的登记信息,从玻璃柜里拿出机身坎坷的板砖,叫她插上电话卡试试有没有遗漏的问题。
开机动画过去,跃入错过的小群密聊和夺命连环call。翻了记录,除了杨羡和闻文打了十来个电话,还有一个陌生号码,今天中午打了三次。
“这谁啊。”林清溪自言自语,这个次数中规中矩。
店主沉迷剧情,以为在问他:“我怎么知道,你打回去咯。”
她早拨了出去,后知后觉悚然想到不会是那个杀千刀的周姓男子。
默认铃声响了一下,接通,前方三百米的熟悉声线:“林清溪?”
略微有些诧异,接着问:“怎么了?”
声音空旷,应是到了大堂,下一瞬有风声,转到室外。
林清溪忙说没事,不过回拨未接电话。
店主沉迷剧情,叫她帮忙把手边的抽纸递过来一下。
那头有人打招呼,纪怀郁应了声,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在旋转门变动时周到响起,有几秒没声音,想是换了一侧接电话:“你朋友给了我你的号码,中午打了还是关机。”
所以才有直接上门找。
又说了两句挂断,落尾仍是注意安全,不过添了句到酒店发讯息说一声。
瞥眼电视,惊觉是纪怀郁的片段,反派惺惺作假的态势,设了圈套,看得店主咬牙切齿扣遥控器,林清溪付完账飞快溜走。
上电梯的空隙给他发了短信,暂没有回消息。
提着塑料袋敲老板房门,化妆师他们翘首以盼等着烧烤,嗷嗷待哺,热情替她接过,又是给她脱棉袄,又是递热水。
老板收拾了圆形矮茶几,分好环保纸杯倒饮料:“瞧瞧人家,出去吃饭还记得给我们捎夜宵。”
招手叫他们坐过来:“刚好,开个小会哈。”
方贺直发到肩,看背影很有淑女风范,不过正脸一圈胡茬未照料,又茂密了起来。
“给咱们找了个活儿。”
话出口,刚坐下的男摄影师叠着腿往外蹭:“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听不听王八……”
“工资这个数,”他右手伸出几根手指,“一个月。”
往回蹭:“好说好说,好说好说……”
林清溪好奇问:“谁会在这时候找我们啊?”
大老板不是工作狂,非必要绝不加班,更逞论这还算在休年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