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剧组,制片导演都老熟人了,请我们过去帮个忙。”
隔壁,不就是纪怀郁在的剧组,她支起耳朵仔细听。
原先的剧照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毁约不干,闹得十分难看。然电影开机才过去一礼拜,重新物色人选耗时耗力。碰巧遇上方贺,开工作室以前同导演合作过多部作品,一拍即合。
二代实习生,够不上格,方贺打算带着林清溪同另两位进组。
“周期大概三个月,跟组拍摄。”
“那我呢,回家欢欢喜喜过大年?”化妆师愣愣的。
“回什么回,”方贺咬一大口肉,“玩呗。”
指指二代:“你俩好好玩儿一趟,花销算我头上。”
二代乐了:“整的跟度蜜月似的。”
“谁让你业务能力不过关哦。”一整天林清溪只和他说了这句话。
回到自己房间,白天装着茉莉花的纸杯尚搁在转角柜,林清溪捡来丢垃圾桶,洗干净小瓷碟倒放好。
纪怀郁回了消息:早点休息。
她盯了几秒,打开红点爆满的群聊。
杨羡晒了张签名照,艾特闻文,说等回去后送给她。
闻富豪:不用了,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杨美丽:女人心海底针,你好可怕,说变就变,你难道忘了我们三人小群的使命吗?
消息发出,刷新,群名变成了大Boss无敌帅。
林大款:我不是很理解,你遭受什么打击了吗,好孩子,别怕,跟我们说说。
闻富豪:我不过是想清楚了,外貌什么的都是浮云,我爱的是工作啊!是每天睁眼醒来看到boss发的邮件,是凌晨上司改方案的电话,我爱的,是工作啊!
林大款:好可怜,加班加傻了。
视频邀请,闻文毛巾裹着湿头发坐在床上,杨羡黑屏,一阵可疑的窸窸窣窣声过去,看见了他的脸。
“你晚上和纪怀郁干嘛去了?”
“哇,变态,你跟踪我?”
“落东西回去拿的时候看见的。”他坐在落地窗台,虎视眈眈,“别转移话题。”
林清溪的声音轻飘飘要飞走:“去烧烤摊了。”
闻文贴面膜的手止住:“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现在是同事关系啦。”她打圆场
第10章 Chapter 10
剧组七点出工,天是蒙蒙白的,日头瞧着惨淡,给风一吹,倒像是高悬的灯,凄凄戚戚衔着灰调的乌云。
按理林清溪他们不用跟大队,本可以多睡上会儿,但方贺六点不到叫人起床,比闹钟还管用,说要端正态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如不干。
工作牌被她塞进棉袄里层,拿出来时比手心热。那晚送奶茶的小助理还记得她,迎面打招呼:“林小姐早啊,真没想到您是干摄影的。”
方贺在旁边捯饬设备,拍拍她肩,也笑:“那可不是,你别看她柔柔弱弱,抗起机器可猛了!”
来来往往都很忙,闲聊几句不耽误时间,助理抱着保温杯跑开,林清溪躲到旁边拍几张练练手感。
提前熟读了剧本,中等成本的文艺片,导演是圈里出了名的严苛认真,寒冬腊月年不过了跑东北取景,不指望上映赚多少钱,反倒自己倒贴了不少。
贴指的保暖手套几乎派不上用场,林清溪蹭了杯免费的枸杞茶,小心避开场地缠成团的线和机器腿,半蹲着,问:“怎么文艺片还死人啊?”
拢共没几个主要角色,只有纪怀郁饰演的年轻流浪汉出场领盒饭,半回忆半接现实。
剧组的摄影大哥袖着手坐在他们旁边的小板凳上:“李导说符合演员气质,特意改的结局。”
符合流浪汉的气质吗?林清溪没问,五六颗枸杞沉底,杯口对着张开的嘴,她拍了拍薄薄的纸杯底,一次性全吃到。
他们不光负责电影的剧照,还要拍摄一些现场花絮以应后续宣传。镜头里的画面有多唯美干净,镜头外的场景就有多拥挤,林清溪则绞尽脑汁在夹缝边缘尽可能地找出好效果。连着两三个礼拜,头发没掉,带来的水果糖存货见底。
午休时间得空,她托着折叠椅跑到角落里,平板满格带出来,却没空闲玩儿。在邀请老板组局斗地主和自娱自乐之间犹豫三秒,果断选择后者--她最近运气不是很好。
钢化膜被她敲得作响,单机游戏给出A级评分,林清溪揉揉脖子,抬头见裹着军绿大衣的男人立在几步远的地方,因角色设定,一条狰狞的疤痕从额角蔓延到颧骨,然他偏清瘦,加上道疤,莫名觉得……楚楚可怜。
“你要在这里休息?”下午还有好几场他的戏,林清溪以为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会儿,起身要走开,却又不见他的助理。
纪怀郁起先见她模样专注,没有出声打扰,旋下食指黑戒,丢进口袋碰到里面的劣质烟盒,滚到间隙里。抽烟的戏份偏多,身上沾染了些烟草气息,算不上好闻,他只是站在那儿,玩笑说:“伙食太好,走动消化一下。”
进组来一直很忙,当日要出片发给老板,两人见面不过打个招呼,至于网络上的交流尚停留在早点休息那一条。
林清溪不止拍他一个人,且他的场景总是偏沉重悲伤,出了戏望向他的目光也总是带了点别的东西。
“方便我看看上午的剧照吗?”
每天都有人管她要照片发社交网络,灯光师都挑了几张走,林清溪把平板反扣在膝盖,摄影包就在脚边,顺手挪了把椅子到自己身边好让他坐下,一面进入了工作状态摸到回放的按键。
“要发朋友圈哦?”她把相机递过去,长发蹭过他的衣服,发尾绕圈落在他手边都浑然不觉,“这几张就挺好的。”
她仰仗的小板凳矮上半截,这样凑过去请纪怀郁过目照片,邀功似的,发旋也被他瞧在眼里,稍稍低头,闻到洗发水的香气。
“嗯,给经纪人交差。”他身体前倾,随意点了几张,很快退回去,双手互握着搁在腿上,“麻烦你了。”
林清溪记下照片位置,鼻尖发痒,别过脸去打个喷嚏,再开口带了闷音:“没事,工作啦。”
晚八点要飘大雪,布好景,导演在那边叫人。
现场收音,演员为了上镜效果,穿得不多,只能拼命往衣服里贴暖宝宝,久了声线都带点抖动,方贺在摄像机位后蹲点,零下十几度的地方守了一天,他也快感冒了,抱着相机活络活络筋骨,感慨说:“都不容易啊。”
林清溪敷衍应了声,镜头对着纪怀郁那边,和他对戏的应该是个新人,肢体放不开,虽然比开机时的僵硬生涩好了不少,还是缺点火候,或者说天分。
这是第五遍,镜头外大家显出无奈疲倦,监视器后导演摇摇头,又得重来。
在场还有位女演员,一件红长裙加羽绒服,冻得不行,见他又是鞠躬又是道歉,不好说什么,但也没有好脸色,扯扯嘴角。纪怀郁喝口助理递来的热水,拦住他弯腰的动作:“比上一次有进步。”
杯口朝外,里面空了,笑说:“争取下条过,我实在喝不下那么多水了。”
憋着股气,仍又来了两遍,导演才算放过。还好之后效率出奇快,提早收了工。
八点准时落雪。
林清溪小小一个喷嚏却愈演愈烈,成功发展为了头沉脑热的感冒。当隔日坐在剧组车上,同带了好几包纸巾的方贺几人面面相觑时,异口同声:“是你传染的我吧。”
剧组三百来号人,他们四人是最先撑不住的,且整整齐齐一个不落,导演见他们咳的咳,擦鼻子的擦鼻子,笑岔了气:“不愧是跟着老板来的啊。要不给你们放个病假,躺床上歇着去吧。”
方贺当即拒绝:“不需要,小感冒而已。”
不过一上午,都爬回车上呆着脸量体温。
林清溪额头靠在前面椅背,侧着脸,两指捏起温度计一端,里面光线暗淡看不清,脑袋又滚到另一边,对着车窗,扭动手腕找角度,水银攀升到37刻度左边止住。
温度计外的视线是虚的,却有个黑色身影缓缓迫近。
她目光往上滑,来的不是助理,而是纪怀郁本人。
玻璃窗下降,他微微弯着腰,眉毛和长睫结了浅薄一层雪雾,低低问她:“生病了?”
风是逆向,又因昨晚一场大雪耗了湿气,干燥得很。
林清溪把细管温度计转向他,晃了晃:“小问题。”
纪怀郁接过来,拧着眉看清楚,连带几包冲剂一起递给她:“多喝热水,注意休息。”
不能逗留太久,交代完便离开。
关了窗,她要找杯子,回头三双眼炯炯盯着她,半点没有病人的样子。
“有情况啊,小林同志。”
“如实招来。”
“留你性命。”
方贺把感冒冲剂分了,刚好一人两袋,看好戏似的搓搓手:“你俩认识啊?”
倒进深褐色的颗粒,她夺过保温杯,倒水,一边喝一边含糊不清说:“认识,亲家。”
“你上坟烧纸糊弄鬼呢。”
入口微甜,倒像姜糖水。林清溪认真狡辩:“真的,我朋友和他朋友在一起了,可不就是亲家嘛。”
“既然早认识了,之前怎么不见你说,做贼心虚掩耳盗铃啊。”
“我说过,”言之凿凿,“我真的说过。你们病糊涂都忘了。”
“什么时候说过,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清溪闭上眼睛,羽绒帽翻过面盖着脸:“托梦说过。”
下午没有重场戏,且看不下去他们躲车里惨巴巴的样子,制片叫人把他们一车送回去。
吃了药开始犯困,窗帘没拉上便钻进了被子里,到十一点多异常清醒。
从上衣口袋翻到手机飞快缩回手,蜷在被窝要叫晚餐。点开有条消息,接上面的早点休息,这回是醒了给他回电话。
食指悬在上面半晌,落下啪啪打字,点击发送,自觉问得很周到:睡了嘛?
过了几分钟:刚回来,没睡。
林清溪扣指甲,他这个点怎么可能歇下。
她坚持文字友好交流,屏幕卡了一瞬,纪怀郁打电话过来。
无需免提,逼仄狭小的空间呼吸声都能听清。
“吃过晚饭了吗?”他那边有旁人说话的声音,略显嘈杂,林清溪眨眨眼,小声说听不大清。
默了几秒,纪怀郁说了句稍等,应是对别人说的,礼貌温和,再开口仿佛有回音:“身体好点了吗?下午是不是睡了一觉?”
呼出的鼻息灼热,闷在里面不舒服,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手机搁枕头上,听筒朝向自己:“没吃晚饭,身体好多了,睡到刚醒。”
小雪转暴雪,飞絮一般绵绵落下,扑在窗子上即刻化开,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
“那辛苦你待会儿开个门。”电梯到达的机械女声,一路的静谧。
鲤鱼打挺坐起来,她没领会意思。
“计划贿赂剧照老师,以后帮我多拍几张照片。”
林清溪错愕,掀了被子翻找衣服。套好长款毛衣,袖口回叠,门口轻响三下,同上回一样。
廊道通明,她披散长发,耳廓因闷热不自然地透红,手尚垂压在金属门把上,在手心陷下痕。
纪怀郁提着灰白色的保温桶,肩上沾了融化的雪水,发尾染湿了些,整个人透着不真实的凉意:“晚上好。”
“晚上好。”没营养的问候。
“一直没有收到你的消息,猜你应该还在睡觉,”过道尼龙毯上细小的绒毛塌软,分了明暗,两人之间像有道无形屏障,他的视线落在林清溪腰侧,圆钝的指甲勾着毛衣边沿的酒红色棉线,圈起,又放下,“顺路买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里面盛了薏米红豆粥,扑腾着热气,熬得浓稠。
“谢谢。”只会说废话的林清溪感到挫败,考虑是否要再送包薯片作谢礼。
纪怀郁没有久留的打算,见她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作了道别。
另配有餐具,她掩门踱步到床尾,就势坐下,屋外冷意森森,屋内灯火明媚。
第11章 Chapter 11
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宜嫁娶,忌出工。
伤寒来也快去也快,方贺老寒腿抱着膝盖还在喊痛,鼻塞声哑已去了。怀雄心壮志大干一场,昨夜一场突袭暴雪压塌了剧组的好几台设备,要等从别的地方调来新的。
雪地碎玻璃渣一般,晶亮剔透,往下挖几层,能看到湿润的黑土,混着草茎和蚂蚁。
林清溪倒了沸水在保温杯杯盖,对着雪地浇着玩儿,可惜没能结出冰晶,只是蒸腾一样的雾气。无趣得很,颠了颠颈上挂的相机,去拍花絮。
场地费一天下来花钱如流水,进度耽误了就得烧钱,万幸有备用设备将就着先用。剧组年轻演员居多,气氛活络,话题能抛能接,围着导演叫嚣加戏,不得应允,三个男生把人扛肩上绕着场子走,女主演在边上笑得花枝乱颤。
镜头对着导演,林清溪火上浇油:“新姑娘上花轿,李导给面子笑一个啊。”
威逼利诱总算放过,导演指着他们笑骂:“记着,到时候把你们戏全给剪了!”
一群人作鸟兽散,闲不下来,又要去捉弄纪怀郁。
有人握拳作话筒,伸到他胸前:“纪老师,请问您怎样看待刚才的风波事件。”
他一手支在椅臂撑着额头,右手捏着台词本,露出的指节泛红,放下,朝林清溪招招手,镜头凑近,他摸到一副墨镜戴上,微笑说:“不好意思,我看不大清,刚才怎么了?”
墨镜定制的占了半张脸,脏污不堪,镜腿缺了一角松垮搭在耳上--纪怀郁的角色是个盲人。
眼见闹他不成,自讨没趣,窜到别处祸害人。
片场大多时候都是忙得鸡飞狗跳,只有林清溪他们边缘人似的游离四处,注意力都在别人的言语神态,且提防撞到各种设备,她边挪动找合适的角度,好半天发现纪怀郁的小助理也在这里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