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着平安两字的盛开粉红莲花过了几分钟回:小林还没睡啊,不回家过年吗。
小林爱工作:家里有客人,不太方便回去。
老板发了个握手的表情,没了下文。她从壁橱里找到高脚杯,漏勺捞出袋装牛奶,剪开一个小口,倒满。老板的间谍亲戚在小群里发了张照片,裹着厚棉被的朴实中年男人站在阳台抽烟,斜角仰望光污染严重的夜空。
不想当二代:离了,殇了,悟了。
不想去工作:唉,唉,唉。
一张照片炸出其他夜猫子,十来人的小群霎时热闹起来。
不想被催婚:老板好可怜,他如果年轻十岁我愿意高攀。
不想想名字:醒醒,他们大学就在一起了,你没有机会的。
聊来聊去还是绕到了这次的行程上,工作室成立的时间不算长,加上化妆师和会计,拢共不到二十人,签下的摄影师偶尔也会接私活。
大老板原来同合伙人有另个工作室,后来理念不合,一拍两散,和几个关系好的一起出走单干。少说十几年的从业经验,人脉有,资源也有。家境殷实不差钱,事业野心被先前的事抹得差不多,林清溪一直觉得养养工作室只是他的兴趣爱好,填补一下空虚的事业心。
她坐在厨房柜台面上,双脚离地,在空中轻晃,240毫升的牛奶还够她续上一杯。下的饺子从锅底浮起,林清溪踮脚跳下来,连热汤一齐倒进瓷碗中,加杂七杂八的佐料,端到床头柜。
左右没了睡意,开始翻电影栏,恐怖片没胆子,爱情片没氛围,挑选半天,往搜索栏里输了纪怀郁的名字,又从几部中选了时间距现在最近的。
他在里面饰演一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很简单浅显的小配角,但看得出纪怀郁花了心思在上面,在原基础上丰富了单薄的形象,最后死在混战中狼狈不甘的眼神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电影结束要从头播放,林清溪想也不想点进花絮,末尾是一段他杀青的片段,他平躺在地,一手横搭在额头,身上是逼真的血迹和踩踏留下的脚印,双眼失焦。摄像机后的导演说恭喜杀青,纪怀郁过了很久才坐起来,脸埋在屈起的膝间,又过了很久,起身,朝众人点点头,眼尾却是红的。
林清溪鬼使神差去搜索他的个人简介,相关推文下,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玄学博主居然也在其列,纪怀郁的粉丝在评论中留言,让他算算为什么纪怀郁没火,简直天理难容,点赞数瞩目。
消磨到七八点,快递站点短信提醒她存放两日的包裹。长款北极熊睡袍没有帽子,林清溪翻出一顶款式类似的毛线帽,上面还有五只小触手,全身镜中丑得另类。
然手工勾线十分暖和,她懒得再找,摸出一副爱心墨镜戴上,丑丑中和一下,意外顺眼了许多。
红枫落叶期谢了顶,林清溪专走积了落叶的小道,锯齿状的叶片尖端微微蜷曲翘起,紫红中夹泛暗绿色,踩下去时有沙沙的绵密声响,走在蓬松的泡沫间一样。
下楼时,看见一辆发动的商务车停在单元门口,驾驶位上的扮相潮流的男人在林清溪经过时多看了两眼,等她取完快递,又在商店逛了一圈回来后,仍没有离开。
林清溪提着两袋零食,包裹不起眼混在里面。她边走边回忆,想自己应该不认识他。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跑了两步赶不上,塑料袋蹭着腿声音嘈杂。掩上的门又重新打开,里面戴口罩打电话的年轻男人按着按钮在等她。
疾步奔去,林清溪低声说了句谢谢,放下手提袋按了楼层,发现低三层的按钮也亮着。
零食占的空间大,她自觉缩到角落里,觉得旁边人的身形有些眼熟,食指拉下横在鼻梁上的横托,从金属门的反射影中悄悄打量。电话那边机关炮在突突响,这边只偶尔平淡嗯一声,末了才说一句完整的话:“辛苦了,我马上下去。”
逼仄空荡环境下,隔着口罩的男声不疾不徐,像安抚人一般沉静,林清溪想他念英文的腔调一定很好听,同时也即刻听出了他是谁。
毕竟才看过他的电影。
这时晓得一身装扮过于自由不羁,十几层的电梯运行速度好漫长,她装作无意别过脸,章鱼帽上的触手耷拉,岂料他早认出来,先打招呼。
和高中班主任点名同样效果,林清溪一激灵,顶着大红镜框的爱心墨镜看向他:“好巧!”
“不好意思,刚才不太方便和你说话。”他指了指章鱼帽,“挺特别的。”
林清溪比他客气:“你眼神好厉害,这样站我亲爸面前他都认不出的。”
还有四层,纪怀郁扫眼两大袋零食,说:“你住在这里?”
“租的房子,”她一板一眼回答,“最近才搬来。”
不便宜,但出钱的冤大头不是她。
口罩戴着闷抑,他捏捏眉间,右侧电子屏的红箭头闪烁,叮一声,提示到了。
纪怀郁想起什么,提步又停下:“对了,你的手……”
“已经好了。”林清溪抬起手心,摇摇。光洁的手腕,不带半点饰品,再是泛着红润的掌心。
说完再见,开步至廊道,他的经纪人在楼下等的无聊,催他找到东西就快点下去。
钥匙才拿出来,身后又是叮的一声,纪怀郁回头,看见她从里面小步跑出来,毛线帽上触手晃得剧烈。
“那天谢谢啦。”林清溪庆幸他没迅速到关了家门,塞了一包山药薯片到他怀里,零食袋被抛弃在电梯厢,她要赶回去,说完话就跑。
金属门再一次慢慢掩上,林清溪在里面向他挥手:“拜拜~”
看不到他的神情,她心想好歹身价八块八的奢侈品,不至被他扔了。虽纪怀郁资料卡上写着不怎么吃垃圾食品,山药薯片,总归有前两个字,垃圾的不算彻底。
商务车的副驾门被打开,冷风见机往里钻。
纪怀郁系好安全带,听见一旁经纪人问他:“刚才进去了一个女孩子,有点眼熟诶。”
没有回答,他摘下口罩,膨化的包装袋被撕开后立马瘪下。
“你不是怕上火,不吃这些东西的吗?”
纪怀郁看眼印在上面的图标:“山药味的,应该还好。”
第6章 Chapter 6
墨云压下来,鸟雀叫声清脆活跃,林清溪打开客厅吊灯,手机竖在岩板横纹茶几上,找了两本书撑在后面,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闻文视频通话。
“明天好不容易我回来你又要走,咱俩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你请假溜回来,我带你一起远走高飞浪迹天涯。”行李箱摊开放着,塞满了她最厚的衣服,想了想,林清溪又加了几片暖宝宝进去。
“可别,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假条还没发呢,估计老板就要把我劈两半了。”闻文瘫倒在床,头埋在被子里,后面桌子泡好的黑咖啡冒细烟。
闻文在一家上市公司做法务,上面出差,她出差,上面不出差,她也要出差。好容易熬过大学四年的摧残,深知自己不是研究学问的料,必要证件一拿到手就开始投简历,顺利入职。
“以前没发现我这么能抗压啊。”闻文掰着指头算上一次正常双休是什么时候,算完用脑袋撞枕头,“天呐,我都快忘了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感觉了。”
林清溪陪她一起叹气:“加油,还有几十年就熬到退休了,未来可期。”
“你这两天蹲到纪怀郁了吗?”闻文垂死病中惊坐起,“这高档小区住的不亏嘛。”
“什么叫蹲!”她纠正用词,“那次是偶遇。”
“嗐,”闻文那边在下雨,断线细丝一样淅淅沥沥拍打窗,“都住同栋楼的邻居了,以后见面机会多着呢,记得帮我要个签名。”
是林清溪父亲签的租房合同,连带钥匙一起交给她,没提签了多久,也没提怎么知道她工作室的地址。
铺满白色鹅卵石子的陶瓷盆栽被她托在掌心,轻轻用手指按压仙人球条棱上的软刺,勾黏指纹,却不是很痛。林清溪是散养做法,想起来才会浇浇水,存活到现在也是奇迹。
“你看这个像不像南瓜。”她点着其中一个说。
“好袖珍啊,在哪儿买的,记得发链接给我。”闻文被成功带偏。
出了五分钟的太阳,很快又被强压下去,碎金的光斑短暂停留,没机会从露天阳台染指客厅。
闻文说上司夺命连环call召唤,一口闷掉浓郁的黑咖黑屏掉线。林清溪在鎏金亮丝的水灰厚毯上无所事事发呆,抽出手机后面的合集杂志翻看起来,封面是之前他们工作室为当红女星拍摄的一组时尚影片,妆容复古的摩登女郎,性感红唇轻咬着雪茄,贝齿微露。
拍摄很顺利,如果不算上迟到的两个小时。林清溪本来快忘了这回事儿,可那次搜索纪怀郁时,紧跟着关联出了郑冉的名字。两人合作过一部电视剧,剧中感情戏屈指可数,但因为杀青后郑冉发出的一张照片引起了注意,空荡舞台上纪怀郁饰演的角色惆怅仰视聚光灯,配文:别了,lover。
虽纪怀郁那边冷淡处理并澄清,却足够两人的cp粉兴奋奔走相告,不到一小时的同框剧情愣是剪凑出旷世奇恋的长电影,至今仍有一定热度。
林清溪那天在电梯碰见他之后却再没见过了,如果不是看见他手里拿着钥匙,也要怀疑他是不是来探望朋友的。
到机场和工作室的同事集合,飞东北的航班火爆,大都是一大家子或小情侣旅游放松,像他们这样带着一背包设备准备过年流浪的几乎见不到。
目的地的机场不巧停航扩建,只能先飞到最近城市,再自驾前往。
两小时的航班林清溪连部电影都没能看完,迈出机场大楼的第一步她就后悔了。
“好冷,我现在回家来得及吗。”
加厚加长的收口羽绒服,帽子围巾口罩一齐上阵,成了行走的人形企鹅。呵欠被憋了回去,怕眼泪挤出来瞬间要结冰晶。
“上了贼船就别想下去,这么水灵一小姑娘够我卖不少钱。”领队的老板方贺扎着文艺大叔范的马尾,剃了胡子留下一圈青茬,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咱们待会儿直接坐车去……”
“要命,”他骂出声,中指不停戳着无反应的屏幕,“冻关机了。”
“散了吧,”方贺佯装摆手,“出师不利,命运指引我们离开。”
“啊,什么离开?”老板侄子上完厕所汇合,听见后半句一脸懵。
“暴毙了。”他扬扬手里板砖机,“二代,你小包里装的什么啊,比人姑娘带的东西还多。”
二代大名方尔岱,还在读书,实习期跑到方贺工作室混经验,阳光开朗的帅气小伙。本来这次不用专程来受冻,但可能是老板平时给人的印象太过文青,家里人担心他离婚后一时想不开,把侄子踹过来一起陪着。
“暖宝宝,别的不论,这几大包绝对够咱们用的。”二代缩着脖子,握拳的手拿出来,摊开攥紧的白色暖宝宝贴,拍到方贺衣服上,“叔你给它暖上,一会儿就能诈尸了。”
一行六人,五个摄影师,还有无聊凑热闹的化妆师。行李同摄影装备有些繁重,叫了辆大点的面包车,初到时没有太大的感觉,直到坐在软皮垫,隔着贴有深色防晒膜的玻璃,看着窗外穿梭而过的原始白桦林,才升起恍惚的新奇。这是国界最北端,上午在阳台看乌云,现在坐车里看雪。沥青柏油马路光顾的人不多,行驶很久才会从对面呼啸而来一辆。
林清溪在满是水汽的玻璃上都快画出一套emoji表情,等空调热风扫过,覆在上面又重新画。
司机和坐在副驾的大老板聊天,如数家珍,背导游词儿似的介绍这里的景点和特色美食。
车上过于安逸,打个盹儿的时间,外面出现了红砖平房和圆顶俄式风格的大楼。停在酒店门口,林清溪叫醒旁边的化妆师,一起搬行李下去。
边陲小镇近年开发的很快,基础设施建设完备,已是深夜,路灯投下倒三角的光影,说不清是纷飞的雪絮还是什么。他们要先在这里呆段时间,再往更北的地方走。
进旋转门前在迎宾红地毯上蹭了蹭棉靴底融化的雪水,林清溪很小心地呼吸,生冷的空气灌进鼻腔都是痛的。
到前台办理入住,一人一间,花费报销。行李员帮他们拎着箱包,热情洋溢,领到房间,林清溪刚好在另条廊道的第一间。
她摘了手套去找背包暗层里的巧克力棒,行李员小声告诉她这层住了好几个明星,来拍电影的。
“啊?”纯粹没听清。
指指对面:“你对面好像就是。”
舟车劳顿整天,林清溪屁股还没坐热,从电视柜里发现一张宣传单,这里隔条马路有夜市,凌晨两点才结束,顿时清醒。
还有半小时。
“清溪姐,又不是金子做的糖葫芦,想吃明天再来呗。”
“不是你主动要陪我下来的吗,别废话。”林清溪捧着保温杯,靠温暖蒸腾的湿气烘脸,“就那儿,就那儿,过马路就到了。”
二代关掉导航,说:“都这个点儿了,人家可能已经走了。”
雪止,斑马线覆着薄薄一层冰,道路两旁是堆积耸起的雪堆,往前半人高的变形金刚雪人搭起旧式牌匾,接着依巷而建的白色高棚顶。
林清溪招手,叫他快点,艳红灯光从雪人蔓延,到她地面上拉长的影子。
进去果然没有几家,糖葫芦铺面的店主在收摊,见一男一女进来,停下了手。
“大老板他们没说吃哪种,看着买吧。”林清溪食指点着下巴,有些纠结地挑选。
毕竟来得有些晚,只剩下了很少几种。
二代只掠了眼,想拿几串山楂蜜枣被拍开。
“年轻人,胆子放开一点嘛。”林清溪撇开他上前,阔手一挥,专捡稀奇古怪的。
“姑奶奶,你有多想不开,小米椒也吃。”
“你尝尝,”怼到二代脸上,他立马慌张跳开,她笑笑,“还有黄瓜和山药的诶,大老板肯定喜欢。”
又顺便买了几杯红枣桂圆茶,两人提着保温袋往回跑。
酒店门口停了几辆商务车,陆续有人从车上下来,裹得严实。
林清溪跟在后面进大堂,垂着脑袋在发刚才拍的照片。刚好化妆师说房间电热水壶坏了,要打电话给前台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