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来。”她沉下脸,想起那个满心欢喜却被辜负的平安夜。
球杆终究是没有舍得烧毁。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当初一走了之决定放弃,却还把这支碍事的球杆带回家。又是为了逃避什么,一直将它丢在客厅的角落。
怎么就被他发现了呢?
易圳是要借着酒劲把无赖进行到底了:“我的!”
“不是你的,还给我!”
“就是我的,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你放……”
代薇闭嘴了,她想起当时费力特别定制这把杆子,确实在上面刻了易圳的德语名字。
眼不见心不烦,她起身一丢手,狠狠把毯子丢盖过他头顶,免得跟他死缠烂打,转身头也不回进房间“砰”地摔上门。
要死要活随他去吧!
一夜相安无话。
——好吧其实也并不是无话,只是骂完也没有多轻松的感觉。
被他不听不问,不依不饶的态度弄得有些无奈,甚至早晨不太敢打开房门面对他。
还好他工作更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球杆没被他私自带走,而是安然地放回原处,比起之前她随手抛丢盒盖散开的模样,现在它是完好周全地安置着。
足见那人不舍。
他应该希望这是作为礼物,由她亲手送与吧?
代薇赶紧拍拍脸,骂自己胡思乱想脑袋有病,慌忙出门去公司上班。
哪知到了公司,也要被更早打卡上班的“小助理”揶揄一番。
“哇哦~~听说哥哥昨天在薇薇姐姐家过夜了,这条遮住脖子的小丝巾完全可以说明一切嘛。”易瓷率先靠上来,手指摩挲下巴,煞有介事的样子俨然一个小福尔摩斯。
代薇只能遮遮掩掩,好在易瓷骨碌碌转着眼睛也没深究:“薇薇姐姐我跟你说——”
“诶诶让让,让让啊,‘特别行政助理’优先级别更高,我先说啊!”没等代薇开口,康皙就叽里呱啦地抱着文件出现,挤开易瓷,
“姐,咱们对门那个什么蕾丝……”
“人家叫蕾娜好吗。”易瓷万分鄙夷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康皙顿了顿:“不重要,我开早会的时候听别人说,她跟老板申请接手季楚溪的婚礼案了,咱可千万不能让步啊!”
“没事,这个案子公司本来也没说全责交给我们,我们只要先把自己分内工作做好就是了。”代薇不以为意,转向被挤开的易瓷,
“你呢?刚刚想说什么?”
“噢,就是我今天下午想要请个假好不好嘛?”易瓷笑嘻嘻。
“事由?”
“我要出去谈恋爱。”
代薇一噎,虽然知道她是富家姑娘,上不上班都不愁吃穿,她问个事由也就是走走形式,不缺人手她自然会允。不过倒也没想到小姑娘的理由如此朴实无华。
“……行,去吧。”
“薇薇姐姐最好了!爱你mua~”易瓷离开的时候高兴极了。
现在蔑视的表情属于是在康皙的脸上一整个给到。
这两个活宝呀。
代薇摇着头让康皙也别闲着,该干嘛干嘛去,一面岔开脚步往办公室去,一面低头给张润行发出约饭邀请,应他昨晚的提议。
刚在办公椅落座,电脑启动的空档期,接到了他拒绝的回信:
“今天约了人,下次吧。”
虽然奇怪,今天大家都赶了巧有约,但代薇也没有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多想。
殊不知比她更早的一分钟前,易瓷刚刚蹦跳着走开,就立刻给张润行发去消息:
“搞定啦!今天别去酒店了,在你家吧。”
对方回得也很快——
“嗯,自己带套来。”
第46章 伴娘裙
工作这会儿倒是忙呢, 虽然工作室对季楚溪的单投放大部分精力,但也并非不用接其他案子就能过活,影后婚案拉锯, 代薇反而毫不紧张地接受了另一对中产经济水平的新人预约。
男方作为意大利人, 来自浪漫之都米兰。姑娘想也是爱极了他天生热烈,两人都有十分具象化的初步设想, 难得让代薇打案子还没开始就有事可做。
康皙下午有一节选修课, 代薇干脆让他也提前下班,还贴心地说可以在公司蹭过食堂午饭再走。
小伙子却说要去吃肯爷爷的疯狂星期四, 咽着口水就走了。
这孩子……
代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自言自语道:
“真是有我当年干饭人的姿态了。”
看着对面办公室里一改以往风火雷动的造势, 好半天听不见个响,抓来黎紫一问, 才知道从上班开始,蕾娜就猫在老板的办公室里没出来过,多半是在争取季楚溪的全责设计权。
这件事代薇不是没有顾虑,但蕾娜到现在都没能拿下,证明老板还是有想法的。且不说代薇目前是苏克西官方指定的唯一权限人, 至少不能驳了刚拿到满贯的“超王牌设计师”黛露的面子。
明面功夫上,黛露必须重点参与这个项目, 才能彰显工作室对季楚溪的尊重优待。
啧,头疼。
若是年轻时候的她,甚至半年前头破血流攥紧易淏祝沛庭婚案的她,在这种被竞争对手明着挖项目的情势下,一定会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才短短一个德国之行后, 就像被人抽干了精力, 面对人心诡谲总是烦得脑胀。
随手从笔筒拣出打火机, 翻帽燃上香薰签子,等蓝烟袅袅泛来干净的无花果香,杂绪才逐渐平定下来。
无花果不是清甜味道占上风,幽隐的薄荷冷冽气息随室温转挪,拿捏着亲疏远近的尺度。
有些事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不是突然看不惯世事浮利,而是曾被人保护得干净。
尽管被保护的美好瞬间如昙花转逝。
即便她不肯承认。
忙到临近下班,代薇大致将异国夫妇的想法都套入流程模板,正记下疑点预备明天商讨,这才惊醒新人相识不到两周闪婚,双方甚至言语不通。
谈恋爱靠感觉足矣,她们这些搞业务的可不能没个准数。
脑海里最先想起那个人,周游各地自由翻译,意大利语系正属他的专业范畴,当下给他发了个请求帮忙的信息。
下班回家,还没有等来回信,先等来不速之客的门铃声。
看着电子屏里乖乖站着的易圳,代薇还是感觉无所适从。
“酒还没醒吗?”她不是真心怪怀。
“醒了。”他也能听出挖苦。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姿态变得如此高傲了呢?
“那您是走错门了?”
易圳并不计较:“我来找你。”
代薇撩了撩刚洗过还没吹干的头发,等他接着往下说。
奇的是,这世上竟然还有能让易老板斟酌开口的事。沉默到代薇留意自己悠长的呼吸时,易圳终于低头靠近摄像头,让里头的代薇能清楚看到他漂亮又安定的双眼:
“球杆……我真的很喜欢,你一定不希望我不问自取,所以现在我来问问你,我还可以得到它吗?”
他说这番话溺沉的声线,几乎将她扯回昼与夜全然颠倒的德国时差,在他冥寂的注视里,像被喷薄的龙息笼罩,又被低梵的浅吟震退。
“它原本一定是为我准备的,对吗?”他继续剥露事实。
代薇的回怼连珠炮一般,自乱阵脚,意识不到:“没错,它‘本来’是该被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你,只可惜你当时在国内忙着追忆故人,怎么会看得上这破玩意儿呢?抱歉啊那个平安夜,我比较盼望你不平安呢。”
动怒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气不打一处来,谁让她是越装作相安无事,越记仇记得深的那类人呢。
易圳默了,低眉,却是自语:
“是我错了,如果我早点发现它,就不会让它在这里落上灰尘,受了委屈。”
手心传来些刺痛,是不自觉攥紧的指甲掐入皮肉,代薇知道自己慌了,抵触和抗拒争先恐后涌出嘴巴:
“有在这假惺惺的时间不如好好守着你的白月光吧,让我猜猜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你不敢去找,应该不是死了就是跟别人相爱吧?我看你也不是注重道德伦理的人,大不了就去挖墙脚,抢回来呗。”
这样我们俩就没有任何区别了。
“你真的是这么想吗?其实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她就是……”
“哔——”
视讯关闭提示音卡在最后一字前。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巧合点。
*
虽然昨天一整夜张润行都没有回复信息,但他早上竟然准点坐在了接待室。
多年老友,已经做好全程机翻交流准备的代薇,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张润行似乎心情不错,挑眉回笑。
当他坐上工作位置,三言两语简单拉近与交涉对象的距离,专业翻译的素养立马显现。
将初显热络的交谈氛围截然撞破,易瓷这小丫头火急火燎冲进来,嘴里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起晚了,没来迟太久吧。”
代薇无奈,只得低声喝止她的莽撞,叫她找地方坐下,回头招呼客户时,见张润行抬手垂眸,推了推眼镜。
商议再次进入正轨,可很快代薇又发现这一遭请翻译属实是多余了。
准新郎天性自由散漫,准新娘性格小强势,即便语言不通,很多事情也能极好地互补。
他们的交流模式大部分都是:
“Penso che agli itali...”
“不用说你肯定是想到处铺满花花花。”
“Sì, romantico.”
姑娘一把捂住爱人的嘴:“Nop!这一点也不romantic!这都是你们意大利人老掉牙的撩妹套路,现在女生需要更真诚更有新意的点子,知道了吗?”
看着络腮胡男人似懂非懂点头的样子,代薇不由发笑。
很难不想到小时候,在他们还是少年时,和张润行维持了很多年的相处模式,句句听她的,事事她说了算。
感情是一句青梅竹马,就能囊括所有。
看似亲密无间,一去就是十万八千里。
瞥见易瓷开着小会还打瞌睡呢,代薇要她去顶楼露天花坛吹吹风,易瓷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就出去了。
顶大个职业翻译家没有用武之地,不一会儿张润行也借口去洗手间,和在座打了招呼起身出门。
巧得闲来没事,新人提出要参观工作室的作品展览区,代薇自然有求必应,安排半小时前回归工位的康皙领路,还叫来两位迎宾小姐姐细心招待。
刚得空抽身,她作为上级是该给易瓷的工作态度敲敲警钟,马不停蹄地转上楼阁花台,一眼望去竟然找不到小瓷的人影,反而是一身铅白休闲西装的张润行微笑朝她招手。
“看见小瓷了吗?”虽然在找人,代薇也还是乖乖走近。
张润行回答:“她不在。”
“小丫头就是爱乱跑。”代薇不无尴尬地笑笑,单独面对张润行,竟然变得比见易圳还要难受。
张润行笑而不答,起句直指要害:“看得出,你也在他们身上怀念起过去了吧?”
代薇抬眸心头一跳,他用“也”这个字,却只是笑,没有眷恋怀旧的神情。
“你也……吗?不如一会儿工作结束后,我们再去母校压压操场,睦上街新开了家琴行肯定比宝钟南路那个小破店要好,还有呢,英和江边有家复古音乐咖啡厅,我一直想去都没去成。”
“闲暇时间,你不是一向喜欢玩乐购物吗?”
一语中的,代薇瞬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试图一再缩小自己。
太过急切地颠覆形象,手忙脚乱地试图投其所好。
为什么要投他所好呢?很好解释。
投他什么所好呢?难说。
太偷换概念了吧,能叫人开心的,是高雅的喜好本身吗?
不是啊,是那个曾陪伴我们践行喜好的人啊。
代薇你不是体会得很透彻吗,怎么又乱了理性呢?
张润行没有深究,说着些不相关的话题:“一年走遍山南水北居无定所,漂泊的感觉让我很安心,目之所及皆是新的风景,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值得怀念……”
他把淬过蓝田日暖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唯一那次途径沙特有幸入觐麦加大寺,曾一步一请虔诚问拜真主,祈求他永生庇佑的一人,名字叫代薇。”
你听,那山崩海啸排道而来的风声。
“我父母最近出差回来,住在郊区奶奶家的清净洋楼,听说你在苏城,一直想请你到家里玩。后天一起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很喜欢你。”
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说:“好。”
你看,一颗心溃溃汤汤撞碎在山石,传来微弱的回响。
分明自己粉碎,偏说是苍山震颤。
……
张润行早走了,代薇还在暗自回味这份邀请。
她没法开心,就算是他主动邀请,于情于理也都说得通,却意味不对,理由不对,更不如说是人心不对。
一时陷入沉思,连被蕾娜拦住去路都没注意,还是被她尖锐的钢笔敲触玻璃的提醒声惊醒。
“怎么?终于轮到你了?”蕾娜今天没化浓妆,怕是这两天为季楚溪焦头烂额,没空打扮。
作为“黛露”,对老冤家多少是不待见的:“发财轮到我,还是中奖轮到我?”
“啧。”蕾娜也没打算心慈手软,
“我是说,当年气得在厕所剪伴娘服的小姑娘,今天终于上位了?”
代薇惊愣,凌厉的口才都化成阵阵凉意,阴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