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会啊,我可不是爱偷听那么没品的人,只不过刚才和那男人打了个照面,我就想起自己早年负责过他的婚礼案。”
蕾娜难得轻言细语,仍是句句带刃,见些血不在话下,
“当时我还奇怪伴娘小姑娘怎么那种眼神看新娘啊,越看越觉得是情敌相见呢~就别怪我留心啦。不过你进工作室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真有缘,可惜你不记得我了。”
她的语气沉了沉,接着道,
“恰好我有回访客户的习惯,我要知道自己看人是不是准确,只有设计注定幸福的一对爱人的婚礼才真正值得骄傲。很遗憾听说他们的孩子患唐氏综合征早夭,不过恕我直言,即便他们家破离异,也没有轮到你的机会。
而且,永远没有你的机会。”
代薇松开紧拧的眉头,这些年练就你来我往的本事,早就懂得如何抓住对方背后隐藏的目的,遇事不必慌张,是一种骄傲的资本,所以她昂着头:
“你以为说这些,我就会轻易让出季楚溪婚案的设计权吗?”
“千万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在威胁你。”
蕾娜举起双手表示无辜,
“我只是觉得……你连他对你的感情都看不清楚,实在不配当一名婚礼设计师啊。
“毕竟呢,人们不是想看纯洁、华丽、梦幻的婚礼,而是想延续纯洁、华丽、梦幻下承载的幸福。”
你猜,他有没有在某一瞬间如你一般,蜻蜓点水留痕,或者一发不可收拾地爱过你?
第47章 老同学
一大早, 代薇带着康皙来苏克西二次踩点。
由于工作需要,赵翡蟾属于是整天都泡在乐园里做方案,正巧这天秦消也在群里说收到修改任务来现场考察, 于是上午忙完代薇就带康皙去跟那俩人碰头, 顺道一起干了顿午饭。
之后有赵翡蟾和秦消两个“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搭伴,熟门熟路地陪同讲解, 代薇这边也很快将手头的正事忙了个七七八八。
游逛在乐园里走走停停, 一路沉浸式地构思季楚溪的婚礼策划案,临近傍晚, 代薇才恍惚发觉三个男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没影儿了。
苏克西实在大得离谱,盲找是不可能的。
于是给绿蛙去了个电话, 按照他发来的导航位置坐上观光游览车,总算赶在日落前来到「假象王子」游乐区。
然后, 离老远儿就看到三个人正其乐融融地在……斗地主?!
“好啊,我说怎么干活不见人影,原来是一起躲在这找乐子呢。”
代薇走过去,刚把装着甜筒冰激淋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转头就伸手揪住康皙的耳朵假意嗔怒道。
“姐!”小伙子干啥啥不行, 道歉第一名,飞速起身让座, 还不忘体贴地迁就着代薇的身高弯腰认怂,“姐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这不是看你没过来,偶尔偷个小懒嘛。”
“对对, 我作证, 他没有超过半小时, 也没有抢地主还连赢六把。”赵翡蟾伸手就掏出冰淇淋,嘴还是一样损。
秦消接过代薇递来的芒果酸奶炒冰:“有人输急眼了,我不说是谁。”
“他俩都没谱!”
见到康皙狼吞虎咽地啃起甜筒,三两口干掉一个球,代薇没好气,“慢点吃,跟绿蛙他家那只花枝鼠似的。”
说到这儿,她好像想起什么,扭头踢了踢赵翡蟾揶揄道:“诶,我听说咱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对象都远到澳洲了?”
绿蛙身为苏城妥妥地富商门户,之所以刚毕业就独立出来自己创业,就是因为遭受不住赵母撺掇老姐们儿三天两头给他安排的相亲局。
赵翡蟾果然秒戴痛苦面具,好一阵长吁短叹:
“别提这茬,咱妈给安排的妹妹我不爱,我爱的妹妹偏爱绿我,本恋爱小王子不会恋爱了属于是。”
“哈哈哈哈……”代薇一顿爆笑,直到接收对方想刀了她的愤恨眼神,才赶紧打住象征性安慰他几句,“诶呀情场失意,架不住咱职场得意,你看这么大一个超级乐园能顺利开业,不多亏了你小赵总的高科技嘛~”
“少扯,屁的小赵总。”赵翡蟾白她一眼,恨恨地啃着甜筒自嘲,“我就是个干苦力的命!”
说着他拍拍秦消的肩膀,嬉皮笑脸道:“不像咱消哥跟苏克西大老板关系铁,当个监工就成。”
“苏克西大老板”的称呼,让代薇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
秦消耸耸肩,笑说:
“铁关系不敢高攀,我们是高中同学而已。”
“高中同学?”赵翡蟾惊讶了把,倒也没深究,故意酸溜溜地调侃他,“哟,怪不得人家生日宴都要邀请你,怎么就没请我没请翠娥呢!”
啃完一整个大甜筒,康皙仿佛也被撩起了吃瓜的兴致,来回扫量着他们三个,状似无意地发问:“既然你们都是老同学,消哥又跟易总是高中同学,那姐姐和翡蟾哥不认识易总吗?”
代薇睫毛微颤,捏着脆筒的指尖不自觉用力,看似随意的搭腔试图揭过这个话题,语调却隐隐泄露几分慌张:
“我们不同级,不认识也很正常。”
的确不该认识。
“大老板叫易什么来着?”绿蛙突然出声。
秦消答:“易圳。”
“易圳啊……”显然康皙的突然提问引起了赵翡蟾的深思,他开始认真回忆了几秒,砸了咂嘴巴,“还别说,怎么就觉得这名字真有点耳熟呢?”
为什么她的生活里,哪哪都会扯到他。
“行了天黑了,我还要回去加班,今儿就散伙吧。”
她又为什么此地无银。
*
“北京时间8月23日19点30分,欢迎大家准时收听……”
没有加班,只是被堵在晚高峰路上的代薇蓦然听到被播报出的这个日期,整个人刹那愣滞在主驾上。
“8月23……”女人盯着红绿灯,茫然自喃。
如果浅浅那孩子还活着的话,今天本该是她的两周岁生日宴吧。
遥记当初叶浮茹刚刚查有身孕,代薇在凌晨三点接到张润行的电话,听到对方将对男人来说最幸福的喜悦第一时间分享给她这个“十年好兄弟”。
向来温儒得体的他,也会有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刻,语无伦次地在电话里告诉代薇自己已经为尚未出世的女儿取好了名字。
张意浅。
——他与妻子情真意切,他的女儿福缘不浅。
有时候代薇想不明白。上天既施以眷顾令这个男人幸得美好,为何又要将一切美好戏剧化地残忍收回。
为了追逐心仪男孩的脚步,代薇拼死拼活卯足了劲儿险过央艺的分数线,如愿与张润行一同前往首都上大学。
两人仍像从前那样厮混。
尽管大学不同,仍三天两头雷打不动地固定干饭。代薇是老样子,每回都带各类不同的酒肉朋友来插科打诨,没心没肺地一起热闹;张润行却总是无人作伴,每次都只身赴约。
以为十年单相思总算熬出了头儿,奈何人生荒唐地就像过家家,抓马地可笑。
当代薇以为时机成熟,决心结束苦恋约了张润行出来,就当场见到随他而来的叶浮茹,高中温柔学姐鼓励学弟好好学习的故事,在那天传进她的耳朵。
一场知识竞赛的缘分,
“喜欢我的话,就努力学习吧,我在京都大学等你。”
看似寻常鼓励的话,谁知她真的在等。
他也真的做到了。
张润行温润如玉,叶浮茹温婉动人,一个似风,一个如水,年下翻译院校草恋上同校外交系学姐的爱情故事加持,便是连名字都能磕到糖的般配登对。
不必打听,他们已是佳话。
那顿饭所重创下的情感覆灭,使代薇不得不独自舔伤刻意躲避,加上双方为了避嫌,自那以后两人再未单独见过一面。
若说完全没联系,也不是。
总是暗自探听他们情投意合的消息,爱好高雅,常常一起去艺术园。
大学毕业前夕代薇收到婚礼函。由于叶浮茹远嫁苏城,能到场参加婚礼的朋友不多,张润行特意邀请代薇填补姐妹团的人员空缺。
妒怒到婚礼一结束就在厕所将伴娘服剪得粉碎,看着镜子里漂亮的脸,嘲讽自己像个卑鄙小人。
直至浅浅降生,看着可爱的小婴儿,狠不下心嫉恨。
再至浅浅确诊唐氏,除了无奈心痛外,没有一丝办法。
最后浅浅夭折于并发症疾病,眼见男才女貌的佳话彻底破裂。
难以遭受丧女痛苦的叶浮茹很快移居家乡。代薇甚至没有在浅浅的葬礼上见到她的母亲。
许是生命的分量沉重,两人终究离异,张润行人间蒸发。
可是代薇总觉得,浅浅死后,他们两人之间大概率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从根本上撬动了婚姻存续。
高架桥仍然拥堵,手机微信在这一刻传来消息:
【下班了吗?】
【之前约你一起回家跟我爸妈吃饭,今晚方便吗?】
【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是在这一刻逐渐醒觉。原来他不久前的相邀,是否因为他根本不敢面对今天这个日子背后的特殊含义呢。
电台里的访谈节目即将结束。
“很荣幸邀请到苏克西超级乐园的易总,在我们访谈节目结束之前,还有个冒昧想请教的隐私问题算作今晚最后的福利,希望易总不要介意。”
“没关系。”
男人极具辩听性的熟悉声线,倏然止住代薇欲图调频的动作,指尖略颤。
“听闻这些年与易总有过情感交集的女孩子大多相仿,无论从样貌、声音、年龄,抑或是脾性等条件因素,或多或少都有某些肖似的地方。”
“那么请问易总,在这些同类型的情感当中,是否有您真正用心想要维系的呢?”
显然,电台主播的提问方式聪明含蓄。
却让代薇下意识调大音量,收手握紧方向盘,电流那段短瞬时的缄默竟好似与她巧妙对持,穿凿相异的维度精准拿捏她的全部感官,令她心跳坠沉,“砰”地一声堕入比函数图像更为难解的深奥迷宫上,极限绘就毫无意义的谜底。
车载香薰源源不断倾泻无花果的冷,充盈薄凉的阒寂,触摸回忆,击中她。
良久,他平静馈赠答案,吞吐的字词在她心上犀利描点,冷淡拐折,暴力连线。
“没有最初那个人,后来者不过都是局外人。”
他这样告诉。
代薇笑了。
所以她总狼狈。
农夫握不住曾放在手心的一粒瓜子,却还贪心地试图抱瓜。
见不得自己沦落得比别人狼狈,才急着想要撕破伪善,冲动顶上头,她拿过手机果决退出微信,直接给易圳拨去电话。
电台突然插入音乐的下一刻,对方没有让她再度失望,去电铃声甚至没有响,电话被秒接:“代薇?”
“传闻这些年你的女人不少,而且都是差不多的类型,有没有一个你真的喜欢过啊?”她刻薄地学着刚刚听来主播的问话。
对方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时无言,但还是回答了。
和前一分钟访谈里的回答不太一样,弯弯绕绕的长句,删删减减,缩略成一个
“你”。
第48章 她只是
简直是放大屁嘛。
代薇冷笑一声, 当即挂断了电话,满腹的不忿却一直延续到隔天的工作里。
连张润行到了也没发现。
季楚溪的案子至今都没敲定具体规划,倒是心急的异国夫妇已经连夜挑好地点, 到场一瞧, 立马拍板敲定说布置好了就当场把婚礼简单办了,一行人风风火火动起手来。
进度快到连代薇都有些恍惚。
“别发呆了, 早点结束, 我们就可以早点回家。”张润行提醒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说到回家——
前天晚上说要来接她的张润行,却在她梳洗打扮好拎包出门时发来短信, 说临时有事,改天再聚。
拗性如代薇, 也还是十分宽容地重新打开门回家,没有吐露一字不满。
但是——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有这对跨国夫妇的场地工作?”代薇已经找到合适的翻译, 没有再请求张润行帮忙。
张润行没答,倒是抱着装满气球囊纸箱的易瓷从侧旁挤过来,上下扫量他:“你也来啦!薇薇,咱们找的司仪不是会两国语言吗?”
“哦,他来等我下班。”代薇下意识答道。
大概……是这样吧?
虽然都见过面, 但现下也不是叙旧的时机,她示意张润行跟自己走, 打算带他去休息室。
“不行!”易瓷见状立马抬脚挡在俩人中间,声音拔高,“既…既然来了就帮点忙呗,正好我打这一筐气球缺人手呢!”
见小姑娘紧咬下唇,鼓起勇气直勾勾盯着她, 她只能轻声劝诫:“小瓷, 你真的不用为了你哥哥做这些。”
似乎易瓷总是担心代薇和别人单独相处, 所以第一次见张润行,就着急加入这个队伍。
悲剧的结局,正是因为一个强求的开始,最先是两个人互相拉锯,现在连看客都希望干涉一遍。
易瓷的小脸慢慢涨红,终是低下头。
“姐!你们怎么在这?哎呀都别愣着了动起来!大堂有宾客的孩子走丢了,姐你快去看看!”
康皙是跑着进来的,声音平地掀起炸雷,把僵在原地的三人都惊了一跳。
“怎么回事?!”
不是正在布场吗,怎么许多客人已经到场了?
康皙扯起她的袖子就走:“找人重要,路上说。”
小伙子旋风一样地来,又闪电一般地走了,只有余光短暂而深晦地扫过留在原地的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