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商周已经转过身去,左右扫了眼桌子上高高矮矮的文件堆。手指摁下桌面上的坐式电话,电话接到综合办公室。他略伏低身子,干净的衬衫在腰上压出褶皱,叫人找个箱子来装资料,搬到他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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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是不够成熟,还差的远。
脱离了学校,脱离了同龄的朋友圈,踏进社会她也很清楚自己对生活,对世事的浅薄。认识的人也太少,太片面,所以才会把一些本来很好的事变得别扭,难受。
或许在见识增长、年龄增长以后,才不会对生活迷茫,对自己迷茫,对他人迷茫,无法辨认对与错。
不算骗人,下班后夏棠梨还真就去了乔汐的工作室。
乔汐说有套衣服只有她才能穿出她们想要的味道,已经等她几天了。她也是信了乔汐的鬼话,又自己送上门免费被她们折腾。
乔汐的托尼老师帮她做好头发,乔汐的小妹帮她穿好衣服。她一身白裙垂地,长发揉腰,珠钗轻摇,站到镜子前。难怪老夏要她少穿白色衣服。
“芙蓉脂肉绿云鬟,病娇是不是超美?”
夏棠梨白了乔汐一眼。
罢了,谁叫她还有事心虚。突然有了工作的事她没跟乔汐仔细聊过,尤其没说老板是池商周。但她觉得乔汐搞不好有什么小道消息,尤其是今天对她的态度,像她欠了她钱来还债似的。
对了,就是乔汐,就是这个老色批,让她原本纯洁的感情变的不明不白。十多岁,乔汐就整天给她灌输什么老公、男朋友,要向池商周表白什么的,就是这个早熟鬼拉着她入的坑。
配合拍照完成,夏棠梨酝酿了又酝酿,终于在四下无人,在乔汐忙忙叨叨收拾饰品的间隙,极随口的就说出来了,然后乔汐对她挑了下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
真有小道消息?
一点儿都不带惊讶。
“啥时候把你池哥哥骗出来,让我饱下眼福呗。”老色批说。
“我保证你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
乔汐一乐,“那我就憋憋。”
“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他是我老板,人家整天忙的要死,不适合被你这种人拿来意淫。”
“你不喜欢他啦?”乔汐突然收起本性,青春少女起来。
“以前是不懂事,”夏棠梨照着镜子,拆下头上最后一件不属于头上的东西,极其假正经的叹气,“21岁了,不能再这么活了。”
乔汐独自哄堂大笑。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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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商周去海城,好几天后才回来。
所以那天他是因为要走,才要请她吃饭么?
最难猜透的是人心,世事也不好辨认。就像池商周永远不会知道她背地里在想些什么,她也永远不知道池商周待她的底线在哪。
给池商周当了一个月跟班后,完全不做恶梦了,还领到了工资。
吴文德在她这里,只剩了一个结:为什么那么看她?不过这个疙瘩大概是解不了了。
鬼知道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心里会想些什么。
至于池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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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资到账啦?”
“嗯。”
“打算怎么庆祝?”
办公室的另一端有张玻璃桌子,有时候来不及去餐厅,他们会在这里吃饭,池商周抽烟的时候也会把她打发到这里做事。一旁就是玻璃窗,玻璃向外推开,有新鲜空间进来,但不会有明显的风。
池商周站在桌子前手指上握着他的笔,在桌面上的资料上划拉,还一心二用的跟她说话。
先前天气明朗了几天,这些天降温,天色又阴下来,池商周身上藏色的西装映着窗外阴沉的白光,像染了一层冷霜。
庆祝?
“我不是第一次领工资,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实习过,领过工资的。”夏棠梨落下视线,她这话的意思有两层,一,她也是有过一些阅历的好吗;二,有过阅历的人领个工资有什么稀奇的,还庆祝,幼不幼稚。
所以当池商周淡淡地说:“今晚哥哥没饭吃,请我吃顿好的怎么样。”她才明白自己的一切小聪明对于一个压根都不屑于猜侧、解析她任何话的人都是徒劳。
池商周收了笔,笔帽一盖,轻轻的一声“哒”扣好,随手就插回了衣兜。他侧脸看来,她当然没答应,还在想借口,池商周的大手就朝她脑袋上压了下来,“别小家子气,工资每个月都有。嗯?”他拨了下她的头发,短促地一笑,自然嫣红的唇间闪现一星白齿。
掌心温热,手指轻柔。
夏棠梨木在他手下,眼底映着他温柔的笑弧,映着他很白很干净的牙齿。
很快,池商周收手,收笑,刚才撩拨她的手指已经落在桌面上,“现在先去把杨元清给我叫过来,有事找他。快去,忙完咱们就收工。”
出了办公室,离了池商周的视线,夏棠梨顺了顺头顶的头发,深深的闭了下眼睛。
池商周的一言堂,永远会是在前一刻让人想入非非,又会在下一刻浇一盆凉水。
让人清醒的……非常酒醒。
夏棠梨踩着重重的步子去了综合办公室,找到杨元清。
项目上已经复工复产,粮草到位,池商周最近明显比之前要轻松些,眼角的红血丝也消失了,眸子干净青黑。天气冷,公司里早已经空调开放,到处暖哄哄的,池商周手臂上搭着大衣,西装挺括大步领头。
“跟爸爸妈妈请过假了吗?”他侧了下脸来问她。
他们走路隔了一个身位,在公共场合池商周向来很正经,不会跟她开玩笑,不会动不动就对她“动手动脚”,非常在意对外形象呵。
典型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夏棠梨是想说点什么硬话的,或许:我21岁了好吗,吃顿饭要请什么假?或是:就算夜不归宿,也用不着请假!
出口的却是恭恭敬敬的一句:“请过了。”
怂怂怂,什么时候能硬气一回。
夏棠梨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
叹出声啦?“没有啊,就是,这外边空气新鲜,舒畅。”
依旧怂!
要死了。
夏棠梨使劲,撒气似的狠捏手心里的衣服。
上了车,车上又是新闻广播。
池商周把手上拿的大衣扔在了后排,看了眼她,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所以就对他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池商周只是二话没有,伸手一把拿了她抱在怀里的大衣,扔在了后排。
车子启动,池商周开了暖气,她随意往后瞧了一眼。
她的杏色牛角扣大衣有点厚重,池商周的藏色大衣单薄利落,厚重的大衣有点笨拙的压在藏色大衣上,像一头熊扑倒了一头猎豹。
她扑倒池商周。
呸!
什么鬼!
夏棠梨回头,想起一句话:人怂,心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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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他吃饭,池商周一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所以一到地方夏棠梨顿时觉得池商周有点……心黑了。不相信他不知道自己也就领了几千块而已。
虽然这几千块不是她人生第一次拿到的薪资,意义不大,但好歹也给留点吧。
夏棠梨突然想起那天在茶水间偷听到的吐槽:周扒皮。
她转脸,池商周已经穿上外套,大衣从肩膀到腿弯剪裁利落,线条明朗。纯净的藏色,在阴冷的天色下像披了一层冷素的霜。
鼻梁骨挺拔,眉骨好看,眼睛漂亮,面孔上上下下,唇线,发际线的弧度,鬓角……
周扒皮以外的吐槽是:极品男人。连攻击他周扒皮的人,也没法打压他的美色。
越老好像还越好看了。
呼……
车就停在餐厅外的露天停车场,凉风一个劲儿的吹,她拉紧大衣,跟上池商周的脚步。
“冷不冷?”池商周转脸问。
“不冷。”
池商周伸手拎起了她衣服背后的帽子,盖在了她头上。
“……”
请池商周一个已经快要惹的夏棠梨翻脸了,结果池商周还在门口遇了个熟人。
“都说强龙不斗地头蛇,我听说施宏达被你制服啦?”男人个子比池商周要稍欠一些,池商周没揽他,他倒揽上了池商周的肩膀。
“利益共存的事,别胡说八道。”池商周胳膊顺势拐了他,关系好像挺亲密,这下对方总算发现了跟在池商周身边的她。
“哟,”男人像发现了新大陆,这口气显然带着某种意思。
夏棠梨心头掐了一下。还没能在心里翻出点什么花,池商周已经开口,她以为他要解释,结果他问了那男人认不认识她。
好了,下一刻这两个男人就排排站在她面前,看她。
大概物以类聚吧,这男人长的挺标志的,是个美男,只是跟池商周比……比不过。
虽然,但是。
哪有叫个男人这么看她的,况且人家说不认识。夏棠梨有点无语,池商周对那男人小声嘀咕了句什么,那男人就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满腔热情。
“棠梨,喊人。”池商周一把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朝那男人推了一点,手在她脑袋上一揉,“余辰。他也是你爸爸的学生。”
17年前,夏棠梨第一次被老夏带去学校那年才四岁,老夏用两张椅子在讲台角落里给夏棠梨拼了个小床,一件外套就给小家伙裹起来了。
五月底的天,已经有些闷热,小家伙呼呼大睡,短短的白裙子,两根肉的像莲藕的小腿就吊在椅子下,惹的一帮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上课都没法认真。
老夏在黑板上写数学公式,堂下的大孩子一个个瞧着那裹在蓝色外套下的白嫩粉团子。
那天老夏下午有会,实在没办法,下课就干脆没叫醒孩子,威胁了一通班里的丫头小子,谁弄出动静吵醒了谁带。
结果小棠梨是被英语老师拍在讲台上的试卷声给吓醒的,哇的一声就哭了,英语老师怎么也哄不好。
小家伙只认得池商周,结果那天下午,小棠梨一手揪着个小布偶,一手吊着池商周的脖子,坐在池商周怀里听了整整两节初中英语,直到老夏开完会来接人。
第9章
池商周对余辰发出邀请,余辰大概是一听她是老夏的女儿,有点却之不恭的意味。
罢了,就当是花钱请了两个小哥哥陪吃饭,陪聊天。
就是年纪大了点儿,不会聊天,也不会哄人。
这家私厨没有菜单,全凭主厨今天想给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余辰总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去他们班里上课的事,他自己都说了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当然不记得。
余辰又说他还去过家里,她也不记得。
实话实说,一年到头来家里找老夏办事的多到唐女士想搬家好吗。家里收的每一份土特产都是老夏偷家的证据。帮学生申请补助,申请不够就偷拿自己的钱往里垫,唐女士工作忙没工夫管他,也不知道他往里垫了多少钱。
有时候垫钱也就算了,条件好的学生也找他帮忙,上大学,转学,连学校老师调动工作也找他。老夏人缘不错,同学多在教育系统工作,真好像什么忙他都能帮,所以他就到处欠人情,一到逢年过节,又拿着唐女士的钱到处还人情。
余辰恭维着老夏的善迹,他是不知道,老夏又没有三头六臂,那都是凭着皮厚榨取唐女士的财富,每天都在软饭硬吃。
余辰巴拉了一通,总算察觉夏棠梨对老夏的话题不大感兴趣,才转头跟池商周聊起了别的事,说起了吴文德的八卦,说外边传吴文德是被他兄弟给害了,吴文德是死了,他兄弟倒自己逃去了缅甸逍遥快活。
“是真事?”余辰问池商周。
池商周难得的没有端端正正,一直懒散地靠在椅子背上。他笑了下,“公司机密,别瞎打听。”
菜上来了,余辰白了池商周一眼。
菜一道道的来,东西小而精,他们的所在是个开放大厅,布置雅致,用餐区置的不多,客人数量自然有限,环境很清静。
大厅中央有个舞台,舞台上有人弹钢琴,琴声优雅,恰到好处的融为背景。
“妹妹,你今年几岁了?”正餐用完,甜品上来,余辰饶有兴致的问夏棠梨。
“我21。”夏棠梨答的硬气,不经意地瞄了眼池商周。
谁知道她硬气的21却遭受拆台。余辰念叨了好几遍21,说真好,无忧无虑的,有同学玩,有长辈撑腰。
21被他说的……像3岁。
她瞄到池商周也是以同样羡慕又小觑的目光在看她。
快毕业那会儿,跟所有人一样,觉得自己是完全长成了,牛气冲天。到实习,踏入社会才知道他们这种年纪的人于别人来说只是:
“刚从学校出来,不懂事,别见怪。”
“20来岁的孩子,是这样的,多担待。”
余辰感叹她年轻,就说起自己还有两个月就30岁的事。那样子显然很在意自己30岁的事。好吧,年轻有年轻的苦,30岁当然也有30岁的苦。
夏棠梨知道他们这种年纪的人的命门。
一物降一物,夏棠梨的怂只限于对池商周。她撑着下巴,眼睛水灵灵的,一副天真样,极随意的问,“余辰哥哥,那你结婚了吗?”
“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你们30岁的人最让人好奇的不就是这个问题。”她一点没客气。
如果余辰要说结婚了,就问他有孩子了吗?要有了就问他准备二胎了没有?倒没想到余辰这种形象的人也能折在第一个关口。
“你看哥哥的样子像不像有老婆?”
“论年纪早该有了吧,毕竟都30岁了。就不知道你自己会不会经营,会经营的人,孩子都上学了。也搞不好会像他一样,一手好牌打的稀烂。”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夏棠梨自己都震了一下。
苍天!
覆水还有得收吗?
池商周没有吃甜品,就一直靠在椅背上听她和余辰瞎掰。这下他突然坐直了,身体靠近桌沿,也靠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