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觉得他眼睛里像有点兴奋。
“你倒是说说,这话怎么解释?”
池商周很近的盯着她,她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体里散发在空气中的体温。
大概像一只一直抱在怀里的兔子,成天乖乖的,竟然突然会咬人了。夏棠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惯留在池商周那里的形象,开裂了。
心虚,坐不住。
夏棠梨先前一双胳膊肘都压在桌子上挖甜品吃,胸口都贴在桌沿上。这下有点坐不住,但又不好退开。
其实她是反映非常灵敏的那一类人,但她装的傻傻的,不懂事的样子。这个时候年龄小他们一大截真是妥妥的保护伞了。
“前几年我就听说你要结婚,到现在了你结哪儿去了?”
对,明明说有结婚对象的,现在不单没结,跟他这一个月里,也从没听到过他接什么谈情说爱的电话。
对,就是想知道,早就想知道。
所以她不退,胆肥的直视池商周,却完全没想到池商周伸手就握了她的下巴,“小棠梨什么时候变小碎嘴了,跟谁学的,嗯?”
池商周满握着她的下巴,深黑的眼睛突然就抵到了眼前,说话的气息都喷在了脸上。
“……”心脏唰地揪紧,耳朵发账。
他的手简直烫人,烫的夏棠梨猛的往回一退,池商周却又来抓她,没抓到,只是手指来回地滑过她的下巴。
下巴与异于自己肌肤的皮肤摩擦过,一点一滴都再清楚不过,体温的差异,不同的纹理。
心口发着烫。
夏棠梨抬了手,反手推了池商周还举在她面前的已经空了的手。手指抵着的是他的手腕,他的腕骨硌在她的手心里。
他手腕上的体温很明显,所以这道明显的体温就透过了她的掌心,直往身上蹿,乱蹿。蹿到脑子里,她想到刚才他近在呼吸间的唇,蹿到鼻腔她想到他气息里的味道,蹿到太阳穴,她想到……她想要他靠的更近。
一瞬间夏棠梨明白了一件事,除了池商周,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也快30岁了,这也是会让人好奇的事。”夏棠梨挥手摁下心里的种种凸起、翻涌的情绪,脸上极力淡然,淡然到像在怪罪池商周刚才捏她下巴的事。
她的世界在忙碌这些事,而池商周只是收回了手去,手臂叠在一起,嘴角的笑意未减,“我没他老,离30还有整整一年。”
他是完全没有察觉么?
她做的不就是不想要他有任何察觉。
指腹下是光滑的勺子,手指握紧,用力,银色的勺子插进奶白色的冰激凌里。
池商周这话是把战火引回到了余辰身上,所以余辰开始挖他为什么没有结婚的事。她默默地看着池商周,下巴上还残留着他的触感,很明显。
余辰也是听过池商周有过一个联姻对象的事,说因此根本没有女人敢追池商周。
池商周总算逃不过余辰的纠缠,“对方瞧不上,行了吧。”
“瞧不上你?”余辰很好笑的样子。
服务员送过来几杯果酒,还挺大杯,服务员作了两句简单介绍就退开了。有一杯放在她面前,她心里有点乱乱的,抓起杯子就喝。
池商周对离开的服务员点了下头,又转对余辰扯了一下嘴角,有点苦涩的样子。
“别问我哪儿没瞧上,鬼知道他们哪儿没瞧上。”
池商周也端了放在面前的果酒。他手指很长,一根一根都长的非常明晰,很漂亮,但指腹有一点硬,附着薄茧。
这一点,她的皮肤知道。
池商周喉结滚动,杯子里的酒看得见的减少,他喝了一口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侧脸来看她。夏棠梨视线唰的落回面前,捧紧手里的杯子,大口地喝了一口。
余光里池商周还在看她,她不得不斜眼瞧回去。
池商周今晚情绪一直不错,除了刚才提到那件事时眼睛里闪过一瞬的苦涩。
池商周是不想给她喝酒吧,但这只是果酒。她不得不往余辰那边挪一点,就看到池商周把自己的那碟甜品推到了她面前,商量要用一整份甜品换她的一半果酒。
明明是商量,倒不管她答不答应,就自己夺走,强制执行。
一言堂。
池商周和余辰闲扯的间隙,她赶紧喝光了剩下的一半。
不知道池商周刚刚说的事是真还是假,夏棠梨就是记住了他眼底的苦涩。
她垫着脚尖也不敢去够的人,什么牛鬼蛇神竟然还伤了他。
她那么辛苦才下定决心不添麻烦的人,凭什么就没瞧上!
艹!
夏棠梨没有意识到果酒也是酒,还好只是半杯,她已经开始抑制不住的兴奋了。
她看到大厅中央舞台上演奏萨克斯的人下台了,她还看到舞台上竖着一把小号。
小时候除了钢琴她专门学过小号,请过私教,参加过学校管乐团。唐女士的初衷只为练她的胆子,所以她成了学校里唯一的女小号手。儿童节、运动会,都能看到她站在一排男生中间,跟在鼓手背后吹号,在校园里出风头。
没有抬着钢琴、拉着小提琴,吹单簧管游校园的,唐女士目标很明确。
去年在京城,学校里校庆活动,她凭一曲《ll silenzio》拿了个一等奖。
夏棠梨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发神经了还是愤怒,突兀地打断池商周和余辰的闲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了,敢瞧不上你那是他们眼瞎。商周哥哥我要送你一份礼物。”
夏棠梨梗着脖子,对池商周扯了一个笑,才不管他们什么反映,毅然决然地从坐位上离开。
她大衣早就脱掉了,拍拍身上的豆绿色格子裙,上台和乐手沟通了一番,擦的亮闪闪的金色小号就递到了她手上。
挺有份量,和她的那把很像。
夏棠梨朝池商周的所在看了一眼,她一眼就看到他了,绝不会认错。他身上盛着头顶洒下来的暖光,很像站在阳光下。
四年多以前,他站在海城第一中学校门口等她,就像这个样子。
那是最后一次见他,但那一刻还不知道是最后一次。他把她从学校接出来,他问她想去哪玩,她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她恨不得立刻告诉他,为了见他一面她都干了些什么,才能有机会来这里。
到头,她只说想去看电影,池商周爽快的答应,揉了揉她的脑袋,拎了她的书包,推着她的肩膀带她上车。他很高兴的样子,上车还伸手掐了她的脸蛋,问她想不想他。
她幸福又伤心,开心又战战兢兢。
于他,什么也不知道。
她把几天的精力都在那天用完了。
那天他带她看了电影,带她去了海底餐厅吃大餐,带她去玩解压卡丁车,让她好好考试,考好了找他领大红包。
下午他带她去了池家,所以她听说了他有个联姻对象的事,他们很快会直接结婚。
第10章
小号音域较高,通常演奏的曲子都很有气势,激烈的、高亢的。夏棠梨吹奏的这首曲子倒和小号一贯给人的印象不同。
《ll silenzio》是一位意大利作曲家的举世闻名之作,它曲调平静,意境悠扬,极美妙的一首曲子,但演奏的美与丑也是会立竿见影的。
夏棠梨气息好,底气很足的将曲子沉稳、缓慢的展开,连贯绵长的曲调被撑的饱满尽致,曲子中需要的,很多人吹一辈子也难学会的颤音她也拿捏的十分到位。
演奏者自然而然使出的技巧,听者不会察觉,只会由着音乐带入作曲家所希望听者能看到的那种境地。
一片蓝色的海洋,平静的一望无际又暗藏汹涌。
曲子不张扬,绝不会对任何人形成打扰,它似是大气的背景音乐,但它会拉着你的耳朵,将人完全浸透,吸引,渴望更加深入的浸透。
余辰觉得自己汗毛直竖,难以想象地看着舞台上身体单薄的女孩,怀疑这副身板哪能有这样大的力量来填满这些音符,同时也醉心于音符中的沉静与汹涌。
池商周只是静静地看着,所有的目光都放在说要送他礼貌的女孩身上。
台上,一束暖色灯光从上至下散开,夏棠梨的心已经浸入曲中的那一片大海,浸入那平静的海面之下,幽深汹涌的旋涡之中。
她在那里发泄,发泄有的没有,能说出口的,不能说出口的,清晰的模糊的,糊里糊涂的。而这一切的表象,只是她细白的手指在金色的小号上轻轻地舞蹈,只是她还带着些稚气的脸颊上微微鼓起的一小团。
睫毛紧紧压在眼脸上,细细密密的漂亮毛发盛着灯光。
夏棠梨的演奏获了满堂彩。
她上去前没想出风头的,也真不是为了出风头。她下来的时候才明白这一点,也察觉了在获得掌声后,周围这些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开始不自在,尤其是有个小孩儿跑到她跟前,塞了支玫瑰花进她手里,然后二话没有的就跑了。她眼睛追出去就看到那头,一个年轻女人,打扮的珠光宝气,看她看过去后,还特意站起身来,隔空用双手给她点了个赞。
小孩儿的玫瑰花来自餐桌,每个餐桌上都有几枝玫瑰花。她不得不回应人家的赞许,然后转过身来,继续回去,池商周和余辰一人手里握着一枝同款玫瑰花,朝她递来。
“……”
她发神精的初衷好像已经变味了。
送给池商周的礼物,是不是成了她突然脑子一热的出风头?
酒劲散大了半。
-
这幢大楼顶层还别有洞天,她们从餐厅出来,余辰拍了拍池商周的肩膀,两个人眼神的交汇夏棠梨一秒读懂。余辰跟她道过别后就大步走了,池商周这是要负责任的先将她送走,然后再回来。
不知道他们还要玩什么。
朝余辰离开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出来。
“商周哥哥你要是有事,我可以自己打车的。”她很识相,只是下一刻又忍不住多了句嘴,“你好不容易按时下班一次不早点回家休息吗?”
池商周双手都插在西裤口袋里,大衣就吊在他左边的胳膊圈里,这样子有一种放松过度的不羁。她的酒劲是通过吹小号散了大半,怎么感觉池商周是不是酒劲上来了?
“你这是要管我呀?”池商周侧脸看来。
“……我只是替你累啊。”
池商周就那么拧着脖子看了她好一会儿,看的她一点点往后闪腰,他不退竟然还朝她躬下了身来,简直快将她逼的要倒过去了。
极限时刻,池商周倒笑了,“平常真没白疼你。”
“……”
他伸手,又揉上了她的脑袋,脸上荡开一个开怀的笑容。
她闻到一点淡淡的酒气。
他们继续出去,越往建筑外走,空气越凉。手里握着他们送的玫瑰花,三朵,分不清哪一朵是池商周送的。今天的宰人大餐最后是池商周结的账,大概是因为有余辰在,他的朋友总不好让她请客吧。
害她白担心了一场。
走到外边才看到又下雨了,细细密密的,车泡在细雨里。冷风湿雨就在面前,池商周探着身子往外瞧了一眼。
“餐厅应该有伞,我去借。”夏棠梨很自觉的揽事。池商周倒是把胳膊上的大衣拎在手上抖了开,然后往头顶一撑,成了个雨棚。
她感觉此时此刻的池商周好像是有一点酒精引起的兴奋。
他垂眼看她,轻挑了一下眉毛,“不借了,麻烦。”
她反映很快,秒懂他的意思,然后她就依他的葫芦画自己的瓢。
把杏色牛角扣大衣抖开,也往头上扣,就听到池商周在头顶笑。
“把衣服穿好,进来。”
从大衣里抬头看他,池商周弯着唇,嘴角荡着明显的笑弧。一星白齿,笑弧明净,眼睛里像生着光。
大衣有点厚,穿的慢,但她尽量快一点。
害怕慢一点,池商周就从身边消失了。
建筑门廊外的雨帘也消失了。
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她被吴文德吓的太利害,她生病了,出现了幻觉。池商周现在过的怎么样了,她不知道,池商周的婚姻状况进行到哪一步了,她也不知道,也不再去关心了。
怎么会有池商周因为酒精兴奋而站在她的面前。
最后一颗纽扣系完,背后一暖,她被罩进了一片暗色里,池商周的声音在头顶,告诉她,“出发。”
她整个人几乎就窝在他的臂弯下,他们小跑着进了雨里。有池商周的体温烘着,感觉不到冷。她的胳膊不时地碰到他,他在她头顶撑着大衣的胳膊也不时地碰到她。
大衣里是浓浓的她已经嗅熟悉了的那种香气。
柠檬和麝香邂逅阳光,混上橙花自然的苦涩味后完全交融,掺杂上骨肉的温度,像阳光在肌肤上融化,明朗的暖,明晰的清澈,是冬日的阳光。乍一闻云淡风轻,仔细嗅就是一道抓得住的阳光。
干净,温暖,苦涩,清澈。
她没有伸出一只手去揽住就在胳膊边的池商周的身体,钻进就在她肩膀旁的池商周的怀抱。脚下踩着湿哒哒的地面,鞋子蹚着薄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湿冷的风扫在脸上,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想到先前看到的从池商周脸上闪现过的苦涩,是不是他在故意装样子?
就像一个太幸福的人,不好在别人面前炫耀,只好挖出一点伪造的痛苦给别人看,好让人不那么嫉妒。
如果可以,谁能拒绝池商周,她想象不出来。
可以让人像喝醉了酒的池商周,他有什么可以伤心的。全世界的幸福都握在他的手上,他就是一切幸福的源头,快乐的源头。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存在,又有什么可以伤心的,他要是还需要伤心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到了车里,如梦如幻的,如痴如醉,糊里糊涂的,一切都消失了,破灭在车箱里的暖气中。
池商周坐在驾驶室,开了空调。他把沾了雨水的大衣随手扔到后排,她躲的很好,身上一点也没有湿,她也就没有脱外套。只是看着池商周,看他扔完衣服缩回来时经过自己身旁的手,看他的手指,看他干净的从西装里露出来的一截浅色的衬衫袖口。
“怎么?不吭声看什么?”
“……果酒算酒吗?”
或许就因为她总是反映过于灵敏,所以池商周才不会察觉,永远也不能发现她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