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振声闭目说:“我还有的几年好日子呢?吃的再好,日食不过三餐。穿的再好,日穿不过一身。我要老了,就算是绝色美女放在我眼前,再过几年,我也有心无力了。我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呢?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着入土,等着看儿女成人。老了遛遛狗,带带孙子,无所事事。一辈子,我都会感觉,我的心是空的,到死的时候都是空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没得到,有什么愿望未完成。那时候我要怎么办?那时候我合不上眼,不想死,可没人能拉住我。我儿子、我老婆也救不了我了,他们只会哭啼一场,放手让我跟阎王爷去。到了那天,我就死不瞑目了。我得抓着你。要是你陪着我,跟我一起死,我就不怕了。”
周莺说:“怎么可能。到那一天,我跟你妻子儿子一样,一样救不了你。我们也不可能死在同一天。”
许振声说:“那不要紧,我只要一直抓着你就够了。我要是放开你,可能我剩下的人生,会过得不错。像你说的那样,家庭和睦,衣食无忧。可是等到阎王找我那一天,我一定会后悔,会不能瞑目的。一定会,我知道。那时候我眼不能睁,手不能动,口不能言,我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我现在还有的选。我要趁我还能动、能选的时候抓住你。哪怕别人恨我也好,骂我也好。不然我死的那天,谁来救我。”
周莺扭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隐带亮光,好像月光照在水潭上。
许振声抓着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拽,同时探过身去,隔着座位搂抱住她。
车前很挤,这个动作很不自然,两个人的身子挨在一起,几乎没有施展的空间,也没有空隙挣扎。周莺被动地被他搂着,起初有点惊讶,手脚僵硬,不知该如何摆动。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她放松了肌肉,随即闭上眼睛,依赖于他的怀抱中。
“我爱你。”
黑暗中,许振声抱着她,喃喃地说:“别离开我好不好。不要跟他结婚。我受不了。”
他捏紧她手,心痛道:“我真受不了。”
周莺闭着眼,咬紧了牙关不答话。
许振声摸着她脸颊,痛苦道:“你真的跟他上床了?”
周莺咬牙道:“是。”
许振声望着她眼睛,不甘心道:“你有那么寂寞吗?”
周莺仍旧咬着牙没吭声,但是嘴角的肌肉,已经微微哆嗦了。
“寂寞也没事。”
许振声抚摸着她背,自言自语地说:“你要是寂寞了,你就来找我吧,别找其他人。别人不干净。我是干净的,我没病。”
周莺浑身战栗里。她脸上的肌肉抽搐,浑身哆嗦的更厉害了。
她用力一把推开他,咬着牙说道:“我有病!我有梅毒、艾滋病!你赶紧滚回去吧!”她打开车门,踉跄着逃下车。高跟鞋崴了脚,她跌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地起身,砰地把车门甩上。
她推的用力,许振声撞在了方向盘上,才止了血的鼻子又再次流血出来。
第43章 兴许 ·
许振声这幅尊容,回到了家中。
他一脸的伤,惊动了妻儿全家。冯若楠问他怎么受的伤,他却不肯说,也不要人关心。
他身上脏,独自去浴室洗了个澡。谁知这澡洗坏了。本来就刚受了伤,身体抵抗力下降。浴室水温高,客厅里空调又开的低。穿着睡衣刚洗完出来,又被冷气一激,顿时感觉周身冷津津的,脊背发凉。这一热一冷,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次日,病的爬不起来,送进医院。住院,打吊瓶,接连一星期。
许振声病中,和冯若楠提起离婚的事。
这个话题,许振声和冯若楠,其实不止一次谈过。
是的,谈过。
冯若楠和许振声,彼此都明白,他们缺乏爱情。
从最初结婚的时候,双方就明白。
冯若楠在大学期间,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后来两个人分了手,男孩去了国外。两人刚约会的时候,有一次夜里散步,冯若楠讲起她和那男孩的事。
“我可能忘不了他。”冯若楠这么说。
“不过我和他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我们可以结婚,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爱上你。”
许振声鼓励她:“你们既然感情这么深,你为什么不同他一起出国呢?我觉得,你不一定要听从父母的想法。”
冯若楠摇头说:“没用了。他生了重病,国内治不好,才去国外的。国外也不一定治好,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而且就算治好,也会留下后遗症。他不愿意和我再在一起,我家里人也不同意。”
许振声表示惋惜。
冯若楠问他:“你心里面有喜欢,放不下的人吗?”
许振声摇头:“没有。”
不过他说起过,他对一个女孩有愧疚。他讲起中学时的一个女孩。他很喜欢女孩。女孩对他很好,很善良,给他献过血,还背过他去医院。但女孩后来变坏了,变得很糟糕。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保护、帮助对方的,但他没有保护、帮助她,而是冷眼旁观着她的堕落,直到她的人生全毁了。他们从此再无交集。
他觉得,他不能跟这样堕落糟糕的女孩在一起,他不能喜欢她。他庆幸摆脱了她,但心里却一直觉得愧疚,觉得不安。
冯若楠说:“那,她有喜欢你吗?”
许振声摇头。
他想起他偶尔经过学校的香樟路林,看到的她跟别的男孩约会亲吻的场景。她并不喜欢他,他心底里暗暗地憎恨。
很不光彩吧,他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妒忌,所以他竟然有点期盼她遭到报应。谁让她自轻自贱,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她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他知道自己卑劣。他既然喜欢她,为什么就不能去拉她一把呢?
明知道那些男生坏。
他喜欢她,明知道她被人欺骗、玩弄,他应该冲上去,给那男生一拳,警告他:“你以后不许再碰她,不许再欺负她!”
她被人说偷东西。那是一只钢笔,属于班里一个富裕的同学。笔尖坏了,被扔垃圾桶,她觉得还可以用,便捡回去用。扔笔的同学讨厌她,便说她偷东西。
他在旁边看着。
他不明白情况,到她一直辩解,还哭了。他既然喜欢她,就应该帮她说话的。
但他没有开口。
她爸爸到学校来,不由分说就给她一巴掌。
他既然喜欢她,就应该拦着的。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对他那样热情,每次冲他笑,和他打招呼。他应该知道她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啊。
他为什么就不肯帮她一下呢。
因为嫉妒、自私、偏见、歧视。他始终良心不安。他后来遇到过很多女孩。她们很多人富有、热情、大方、慷慨,拥有诸如此类的优点。许振声也会有好感,但他无法对其产生包含着喜怒哀乐的诸多情绪。她非常漂亮,许振声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
冯若楠是知道许振声喜欢的那个女孩的。
但冯若楠不知道,那女孩就是周英。
“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你还打算向我求婚吗?”
冯若楠当时这么问他。
她不确定。
她对许振声有好感,但又不知道自己的状态,能否开始新的生活,组建新的家庭。所以她实话实说,将选择权交给了许振声。她想,如果他不愿意,大可以知难而退。
许振声求婚的戒指已经拿出了手。
话说出口,自然没有收回的理由。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介意这件事。反倒是担心冯若楠会介意,他非常温柔,非常体贴绅士地对她说:“我想娶你。你要是愿意结婚,我不在意你的过往。如果有一天你后悔,想回到他身边,我也愿意成全你们。”
没有一个男人会说这种话的。听着像是善良宽宏,但冯若楠敏锐的直觉知道,他并不爱自己。他只是需要婚姻。
冯若楠说:“要是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你爱上了别人。我也愿意离婚,成全你。”
许振声说:“兴许没有那种可能呢?”
冯若楠笑了笑。
兴许没有那种可能,兴许他们能相爱,能过一辈子。
兴许。
冯若楠的那位心上人,没过几年,就病死了。
冯若楠那段时间,天天以泪洗面。那人临终之前,冯若楠还出国去,在他病床前陪了几个月,和他告别。许振声对此,完全支持。不但不生气,反而一直安慰她。那时候,许振声问过她是否想离婚。因为她看起来太悲痛了,整个人形容消瘦,为此受了巨大的折磨。许振声于心不忍。
但是后来没离婚,因为冯若楠有了身孕。
她怀上了许途。
死去的人死去了,忘记的人忘记了,许振声和冯若楠的婚姻,便平静的维持下来。这些年他们感情挺好的,早已经相处融洽。
冯若楠没想到,许振声会现在提离婚。
冯若楠自然猜到,他是外面有人了。
许振声不肯说出对方的名字。
冯若楠问:“你们刚认识,还是已经在一起了?”
当许振声说出他们已经在一起,并发生关系后,冯若楠感到出离的愤怒。她认为,她和许振声的约定,并不包含允许婚内出轨和背叛。她吃惊、生气、觉得荒唐,简直要笑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
她表情夸张,神色鄙夷,带着点微微的不解和厌弃。
“你确定你想清楚了,不是在说胡话?”她笑容猎奇又古怪。
那眼神不像是看大人,反而像是看小孩。那种可恶调皮、惹人厌烦、又不懂事的小孩。
她其实一直都不太理解许振声这个人。
“你恶不恶心?”她厌恶极了。
许振声这个时候展现出了她从来没见过的厚脸皮,他根本不以为耻。
冯若楠质问他,他把脑袋靠在床头上,闭着眼睛,根本不看她。
第44章 你爱她吗? ·
许途的出现,打破了病房中尴尬的气氛。
他显然对这一幕,有点吃惊。
他直觉感受到,眼前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他愣在门口,一时没敢说话。但冯若楠很快发现他了。她那一瞬间,竟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情绪。
她转头看向许途,面上便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好好学习,不用来的吗?”
许途说:“我看爸爸身体怎么样。”
许振声睁开眼,温和道:“你上你的学就是,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赶紧回去吧。”
许途点点头
许途在医院没呆多久。
十几分钟,说了几句话,他就走了。留下冯若楠和许振声二人,却没机会继续对话。护士进来换点滴,测体温了。冯若楠此时手机响,是许振声的母亲打来的。
她看了许振声一眼,离开病房去接电话。
冯若楠坐在椅子上,心情平静下来,却没有刚才的尖锐个愤怒了,而是整个人都萎靡颓丧下来。
“你手机没带,你妈电话打到我这里了。你爸爸身体出了点状况,可能是癌症。”
许振声被这个消息吓得不轻,赶紧借了冯若楠的手机,给他母亲回电。
事情太多了。
这边还没完,那边又来一件。冯若楠坐在一旁,头痛地拿手扶着太阳穴,听许振声打电话。许振声完全忘了冯若楠,拿着手机,面色忧郁,屏息凝神地讲了快一个小时。
许振声是个孝子。
电话打完后,他又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机票,看样子是打算回家。
因为这件事,许振声临时决定出院。输完液,就赶紧办手续去了。回家的路上,许振声单手开车,油门踩的嗖嗖的,方向盘抹得飞快,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浮躁。他是感冒转的肺炎,医院是不让出院的,他硬要走,这会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冯若楠听了,很是难受。他脸上前几日受的伤,青紫的颜色还未消退,额头和颧骨还有些肿。整个人看起来就非常的古怪,很像那种十几岁的愣头青。
冯若楠道:“你想过,万一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却不同意离婚,后果会是什么吗?”
许振声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但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冯若楠说:“我的意见?我的意见就是不同意。我不同意离婚。你这样欺骗我,还指望我能够成全你们吗?有人等着我让位,她好嫁给你做许太太。我要是让她轻易如愿,我不就成了傻子?我和你离不离婚,对我有什么影响吗?离不离婚你我都这样了。我若厌你了,大不了搬出去住,眼不见为净,但你就要小心一点了。我要是你,我现在就识趣地跟她分手。否则,一旦我拿到了把柄,给你捅出去。你知道你会怎么样吗?不仅名声扫地,你还得降职、挨处分。你的家庭和事业可都完了。你不会让自己落到那个地步吧?”
许振声猛然一脚刹车,停在红灯前,差点撞着了行人。他吓得后背发凉,浑身冷汗,方向盘都被手上的汗尽打湿了。
“咱们不是没有好过的,对吧?”
冯若楠道:“我并不觉得你完全没有爱过我,也不觉得你对我丝毫没有感情。我也一样,并非没有爱你。你知道我身体不好,本不想生孩子。但我愿意为了你生孩子。我根本没想过我们会离婚。你不用拿我们结婚前的那个约定当借口。此一时彼一时,人和人相处的程度不同,心境是不一样的。那时候咱们才刚认识,还没有多少感情。可是后来咱们经历了这么多,相处了十几年,你可真让我伤心。”
她终于丢弃了坚强冰冷的铠甲,哭了起来了。
她抹了一把眼泪,扭过头去,然后泪水继续滴滴答答的落下。
爱吗?
许振声并不觉得冯若楠爱他。
她只是依赖。
她需要一个家庭,需要丈夫和孩子,来陪伴她的孤独,治疗她的创伤。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做妻子的再蠢,再大意,也不可能全无知觉。她一定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故意不理会。
因为她并不爱他。
她是个有些软弱的女人,初恋的情人在她眼前死去,对她打击很大。据许振声所知,那是个原本很英俊的男孩子,后来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形,简直有点丑陋吓人。冯若楠还和他在一起呆了三个月,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力被渐渐耗尽,最后化成了一堆骨灰。冯若楠夜夜做噩梦,许振声夜夜陪着她,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