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瞅着她脸色似乎不太好。
她平常来了店里,都是走来走去,看这个,指点那个,忙忙碌碌,很爱说话。今天却仿佛有点心不在焉。喝完水,脱了大衣外套,换上工作服,然后一下午就在那里洗衣,闷不吭声地操作机器。也不聊天。
到了六点钟,有客户打电话要上门取衣,她便开着小车出去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只见小陈正和一个顾客争执。
一个女顾客,拿着一双鞋子,说是洗坏了,要求赔偿。
“我这鞋子五千多买的,是名牌,才穿了没几次,你都给我洗褪色了。这上面的图案和花纹都看不到了,你让我还怎么穿啊。”
小陈在那争辩,你一句我一句,闹嚷嚷的。周莺赶紧上前去询问怎么回事,小陈急的哭了起来,说:“我是按照她的要求洗的,事先已经跟她说了,这个鞋子污损的严重,干洗洗不净,湿洗可能会褪色。她自己执意要洗。她的鞋子太脏了,不洗不能穿的,直接就扔掉了。再说,就算是奢侈品,也不是新款,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我也没给她洗坏。”
顾客大声道:“你把鞋子上的logo都洗褪色了,你还说没洗坏。你看看这还能穿吗?而且本来是米白色,你给我洗成白色,看着都不像正品了。”
周莺拿过鞋子看了看,鞋面是完好的,洗的很干净,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鞋子确实是几年前的老款,本来也该旧了。周莺说:“要不这样,你看这双鞋子,确实不是新鞋。洗的也并没有什么问题,要不这次洗涤费我给你免掉,再送你两百块的洗衣券,下次可以免费洗。”
顾客生气地大叫起来:“你懂什么呀!你说不是新款,你知道这双鞋子现在二手市场上卖多少钱吗?它是限量版,现在想买都买不到。你以为免个单,送个洗衣券就行了吗?你们把我鞋子都洗坏了,下次谁还来这洗啊。”
小陈气得和她对嚷:“怎么可能你洗个鞋子,我赔你一双鞋子的钱。都想你这样,你说多少就是多少,那我们生意还做不做了?这鞋子明明好好的,哪里就洗坏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哎,你什么态度啊!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
周莺极力赔着笑劝说,纠缠了一个小时,也没结果。
周莺说的口干舌燥。
“这样,你看,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店里。其实我们店在这里,也开了一段时间了。我们洗的好不好,是不是负责任,老顾客都知道。真要是我们的问题把你的衣服鞋子弄坏了,我们一定会赔偿,绝不会推卸责任。可你这个鞋子要赔五千块钱,我真的不能答应你。你说是限量版,价格贵,我们可以去二手市场上询问一下价。你这个鞋的牌子我知道,在二手市场上根本就卖不上价。何况你这个鞋子,本来就污损严重,这店里都有监控的,也拍的有照片。这样耗下去,耽误你的时间,也耽误我们工作。我们都互相体谅一下,各退一步你看好吗?你对我们不满意,我们赔偿你五百块钱,你看可不可以?”
顾客表情似有松动。
周莺手机响了。
她抱歉地笑了笑,随即拿起手机:“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周小凯的班主任打来的。
“你是周小凯的妈妈吗?”
周莺说:“我是,杨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杨老师说:“周小凯突然发高烧生病了,有点严重,我们刚找几个同学把他送到医院。你看你要不要马上过来一下?”
周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慌了。
“杨老师,我马上来,你们在哪个医院?”
周莺挂了电话,忙将店里的事交给小陈,匆匆穿上衣服,奔向医院。
一到医院就是噩耗。这孩子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着,神情呆滞,都不会说话了。一摸额头火烫,嘴唇干的起皮。医生测了心跳和血压,说是休克。周莺听到休克两个字,险些没晕过去。这边还在等血常规化验结果。
这病人一看就是重症,医生护士都在旁边守着。
周莺问班主任怎么回事,一个同学说:“周小凯这几天说肚子疼,上午还呕吐。他本来是在宿舍休息的,后来我们看他病的太重,才告诉老师,送他上医院。”
医生说:“他这病很严重,为什么不早送医院?”
同学说:“他很倔的。他胃不舒服,经常会胃疼,但他老爱扛着,自己买药吃。很少会去医院。”
时间太晚了。
因为医院人太多,不便拥挤,班主任对周莺说:“你也别着急,既然到医院,有医生在,应该就没事了。我还得把学生送回学校,你有什么事,及时给我打电话。”
周莺连连道谢,将老师同学送走。
血常规检查结果出来,是腹膜炎,非常严重,已出现休克和血中毒的情况。医生怀疑他腹腔有感染,要打x光。进x光室时,这孩子已经没法站立,侧躺着拍的片子。周莺跑来跑去忙着交费,拿片子。很快x光检查结果出来,就是腹膜炎,是胃溃疡急性穿孔导致的。腹部有一大团的脓肿,需要立刻手术。
周莺出来的急,没带钱,幸亏带的有银行卡,赶紧去取钱交费。
很快,孩子进了手术室。周莺独自坐在手术室外,想着这眼下的情景,担忧、焦急、愧疚心疼,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双手捧着脸,低下头抹了抹泪,又抬起头,尽力不使人看出来。
许振声老远看着个人影,很像她,不由地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
“你怎么了?”
周莺先是听到声音,有点熟悉。紧接着,是脚步声。手术室这边很安静,皮鞋踩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先是看到了脚,接着是腿,最后看到他人。
可能是太过熟悉。其实光听到脚步声,她就已经认出了是他。她赶紧扭过头拭泪。
许振声的一位老领导,要临终了,他是来探望的。
没想在这里遇见她。
第50章 她的家 ·
许振声见她不回答,走到她面前。
“谁在手术室?”许振声弯了腰,关切地问。
周莺拭了拭泪:“小凯在做手术。”
许振声问:“怎么了?”
周莺说:“腹膜炎,感染性休克。”
许振声站在手术室外,陪她等着。
周莺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身体前倾,极力控制着紧张和焦虑,脑子里一分一秒数着时间。
许振声注视着她,仿佛要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但他最后还是开了口。
“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我想约你见个面,有些话说。”
周莺说:“我没时间。”
她声音听起来十分灰心,目光疲倦。
许振声不退却,仍小心地问道:“那下个月呢?要不了多长时间的,就一个小时。咱们找个咖啡店坐坐,好不好?”
周莺无力道:“你不要再烦我了好不好。我现在,心里真的很烦,很难受。你别再跟我说话了,我不想听你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
许振声说:“前些日子,我跟她,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了。这一年里,我们一直在商量这件事。她是个高傲的人。她嘴上说不离婚,但我知道,从我向她的坦诚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婚姻就注定要结束。她不会原谅我,也不可能忍受再和我一起生活。我答应她,离婚后,我们名下的财产和房子都归她,包括我们住的那栋别墅。另外,债务归我,孩子归她。孩子将来上大学的学费、生活费我出。留学的费用由她负担,但我要出一部分的生活费,一个月五千。只是签了协议,但我们还没有正式办手续。我们想等许途高中毕业,上了大学,我们再办手续。她答应只要我履行协议上的承诺,净身出户,她就同意离婚,不会再追究我们的事,也不会问你的名字,不会找你的麻烦。”
他语气平静地说完这一段话。周莺起初是皱眉,有些惊愕和莫名,很快,惊愕散去,变成怀疑,不敢相信。她整个人怔住了,一直愣愣地听着。她表情僵在那,直到许振声说完。
她埋着头,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许振声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兴许我变成穷光蛋,你就看不上我啦。毕竟我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还有一屁股的贷款和债务。有可能我会落得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两头都失去。不过我也没别的路好选。”
“别哭了。”
许振声见她悲痛已极,心里亦是五味杂陈。
他伸手,触摸了一下她浓密的头发,说:“手术会没事的。医生医术那么好,这点小毛病,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周莺哭倒在他身上。
许振声抱着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没事的,以后再有什么难处,我陪着你。以后走到哪,我跟你做伴。”
许振声陪她坐等,一直到手术结束。中间,周莺始终失魂落魄的,没怎么说话。
她好像还不能相信这个结果。
直到小凯从手术室出来,安然无恙,被转送去病房。
她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许振声离去了一会,买了几样东西回来。有脸盆、毛巾、开水壶,还有夜壶,都堆在盆里端在手上。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份盒饭,都交给周莺。
“你先吃点饭吧。”
许振声说:“太晚了,没什么吃的。我在路边随便买了份饺子。”
周莺接过饭盒,还有他手中的脸盆。
“你早点回去吧。”
周莺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眼下的情景:“这没什么事,我留着就好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小凯不喜欢你,让他醒来,看见你也不好。”
许振声说:“行,那有事打电话。”
周莺点头。
周小凯住了将近有一个月的院。
周莺日日在床前照顾。
凛凛每天放学,都到医院里陪他。
她是个贴心的姐姐。弟弟生病后,她每天都到病房里来做作业,还带了书过来,周末的时候给他补习功课,陪他玩游戏。有一天,周莺正在病床前,从保温桶里端出一碗鸡汤,凛凛趴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和弟弟玩扑克。有个男孩子的身影在病房门口闪现了一下。
周小凯正对着门,一眼就看到,说了一句:“姐姐的朋友过来了。”
周莺也看到了。
那正是许振声的儿子,许途。
他从病房门口经过,穿的厚厚的羽绒服,黑色毛线针织帽下,露出一张漂亮的脸蛋。凛凛回头一瞧,放下扑克牌,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飞快地跳了起来。她两三步跨出病房,走到许途身后,使劲一蹦,拍他的肩膀。许途回过头。她眉眼弯弯带笑,目光兴奋的亮晶晶。许途也笑了起来,牙齿洁白可爱。
凛凛悄悄说:“你干嘛呢!”
许途说:“我找你呀。”
凛凛说:“我妈妈在呢!我不能走!”
许途说:“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妈妈。”
周莺站在病房门口,看这俩孩子说悄悄话,满脸都是亲昵的神态。
许振声和冯若楠在离婚,但对这孩子,似乎没有任何的影响。这孩子看着,依然是和上次吃饭时一样,漂亮大方,笑容似乎还要比周莺记忆里更灿烂的多,说话一直露着牙齿,瞧着满脸喜色,非常开心。
是他父母的事,他根本不知道,还是自己想太多了,本就无事发生?但开心总是好事。这男孩子天真的笑容,多多少少减轻了周莺心里的一些愧疚。
周莺笑道:“你俩在走廊里悄悄说什么呢?”
许途看见她,立刻礼貌地笑叫了一声:“阿姨。我是来找凛凛的,听说她弟弟生病,顺便来看看。”
周莺招手说:“别站着了,进来吧。”
这俩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窃窃地笑。凛凛拉了拉许途的袖子,将他带到病房。
凛凛十分热情,给许途拿水果,拿零食。但这孩子拘谨,什么也不吃。周小凯是认识许途的,邀请他一块玩扑克牌。
周莺笑收拾餐具说:“你们先玩,我现在去超市里买菜,中午回家做饭。许途,你中午跟凛凛一块过来家里吃饭吧。”
许途愣了一下,眼里有些惊喜又期待的神色,竟忘了要客气,红着耳朵说了声:“好。”
周莺被他这直率的样子逗笑了:“那我一会打电话,你们早点回来。凛凛,你一定把他叫上。”
周莺很久没在家里做饭。去超市买了鸡,买了排骨,买了螃蟹、牛肉和鳝鱼,还有些家常的菜蔬。从十点钟,一直忙到十一点半。
这是星期天,也没有什么事。凛凛和许途随便玩玩,就到了午饭时间,周莺打来电话。许途有点忐忑,临了打起了退堂鼓:“要不我还是回家吧。”
凛凛说:“你爸爸今天在家吗?”
许途说:“应该不在吧,他最近有事,经常不在家。”
“你妈妈呢?”
许途摇摇头:“也不在。她都好几个月没回来了。”
他说到这个话,心里头有点愁绪,但他自尊心强,不愿意将家里的事对他人说。其实他的父母亲已经分居很久了。
许振声和冯若楠,都是很自我的人,夫妻明摆着感情出现问题,但是对儿子,不说明,不解释。许途虽然娇生惯养,家庭条件富裕,但是对父母的事,从来没有发言权。他父母也不太管他,从小都是这样,爸妈说,你自己事自己决定。他父母也同样自己决定,从不与他商议。以至于他像一只单纯的麋鹿,虽然知道林中的危险,但也只能天真地蹦跳,自娱自乐地嬉戏。
凛凛说:“那你一个人在家多无聊呀。”
许途说:“是挺无聊的。”
凛凛说:“那你就到我家去吃吧,我妈妈难得做饭,她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保准会喜欢吃的。”
许途期待地说:“那我可以天天来吗?”
凛凛说:“可以呀。只要咱们放假有时间,我妈妈很温柔、很好客的。绝对不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