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石的回复是用短信给的:没有。
没有不会说话, 还是没有变回去?
收到的时候,费行云早就从安桓家先一步离开,正帮阿婆热着药, 看了就笑,笑了就算,没继续发问,回了个简单微笑的颜文字。
……
他正式转学进校的一天,果然如安桓的意料一样, 掀起一股全校范围内的腥风血雨。校服是有好好地穿的, 不过一头金毛也顺利进了校门,经由他同班同学的深入调查, 才发现真相竟然是新班的班主任一开始真信了他随口跑的火车——
天生的,不是染的。
班主任是高中部新招的老师, 不知道他从前还在一中短暂呆过。
明摆着是脸和轮廓造成了此种说法似乎可信的效果。
高二的所有班级都在同一个楼层,安桓消息灵通,听闻具体传言,一路的笑声从那头笑到这头就没停过,引得不少学生侧目。
“我擦, 绝了啊!”
许平忧刚刚和曾佳林两个人从小卖部上楼,正在许平忧班门口随便聊着漫画剧集, 曾佳林说,她听。两个人被狂笑回班的安桓抓着就是好一顿连环吐槽, 最后神秘兮兮地给出线报, “不过报应也来了,他班主任反应过来, 那个气的哦, 直接放话准备午休的时候亲自押着他去染黑发!我敢说一中建校五十几年, 也没学生有这个待遇啊……”
曾佳林倒是对费行云还有印象,开始模模糊糊地听,茫然得很,后来灵感闪过,眼睛一亮,反应过来,热切道:“哦……你说的是初中那个转学走的混血帅哥?他是你兄弟?”
话多的人往往最喜欢这种反问式的反应。
许平忧站在原地,静静地听他们瞎聊,静静地想,笑意成功控制在心头。
等晚饭时间见到真人,才发现当事人不仅染了黑发,还剪短了许多——
长度比平头长,比蘑菇头短。黑短碎发,遮不住耳朵,藏不住耳钉,所以整个人清清爽爽,除了样貌再也特立独行不起来。
四个人端着餐盘在食堂坐下,男生一侧,女生一侧,泾渭分明。
安桓滔滔不绝,自有热爱八卦的曾佳林面对面配合,剩下的两个人反而没什么话,吃得安安静静。
面对面是个刚好的角度。
余光里,费行云神色难得有那么点儿颓丧,勺子翻了又翻,动作不在兴致。什么性格里超出同龄人的从容啊自在啊……此刻都不存在。
许平忧终于憋不住笑,趁着低头吃饭,眉眼无声微弯。
饭吃到一半,有女生大大方方朝着这个方向打招呼,主动叫费行云的名字,惊喜道,“好巧,你也来这楼吃饭?”
食堂一共三楼,每层楼主打的都不一样。
她不仅叫了他,甚至于还主动叫起桌子上其他人认识的人名字,安桓还算给面子,不怎么走心地点点头,等人走了,曾佳林才啧啧两声,压低了声音同身旁的人讲悄悄话,“看见没,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许平忧走出食堂,才想起那个女生的名字。
夏宁。初中四班的,好像他们还一起排练过节目。
“你说夏宁啊?她现在是跟麦子一个班……”
曾佳林主动打听,安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啃一根老冰棍,解释得大大方方。
曾佳林听着就恨铁不成钢,食指在空中对着他点了点,沉痛道:“孺子不可教也,怎么这个世界上就有你这么少根筋的人物?”
四个人走在一起回楼上,原本也没人当回事,但架不住总有围观的好事群众喜欢传些最新消息。
过了几天,贴吧和留言板果然有人提到转学来的混血帅哥和所谓‘冷面女神’许平忧走在一起的消息,评论区更是有些初中部升上来的提供情报,什么人家不是转学是转回来,又什么两个人食堂里就坐一块儿了,说这些……
曾佳林第一个看见,也第一个对此大为不满。
“哦,你们俩男神女神场面和谐惹人注目,我们剩下的俩不算人了呗!”
她在回家的路上给许平忧看手机,投稿人添油加醋,把什么夕阳西下,散步道上的浪漫徜徉说得有模有样。
曾佳林看得啧啧称奇:“……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果不是当时我也在,我都信了。可见现代人造谣的想象力的确突破天际,这么长段,只有一句话说得有些道理,俊男美女,确实挺般配。”
她从来不遮掩自己是外貌主义者的事情,之前私下里嫌弃同班跟好友递情书的苏以杰个子矮了点,现在对费行云倒是赞不绝口。
她将许平忧和他认识的理由自动归结到初中校庆那次演出活动,所以没有多问。何况年岁长了,自然没有小时候一惊一乍,眼见身边许平忧听着也没反应,失望过后不强求,瘪瘪嘴耸肩:“……算了不说这个,我也别搞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套,高中这么忙,你俩反正认识用不着我急,顺其自然吧。”
高中的确忙够忙,这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升上高二,许平忧目标明确,更加无心关注所谓的校园内时事,只打算把主要的事情做好。
许冉冉已满了两岁,话渐渐能说明白了,也能把路慢慢走得稳当。可惜家里面最近不太平,李姿玉不知道为了什么,心情不太稳定,总能就着一些小事说道许凡波。许凡波开始还有耐心,到后来便也有点受不了,比平日里在家呆的时间更短。
“我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只说了好像这儿就是个大老板临时栖身的宾馆……”
李姿玉不去骂他,冷冷清清地指桑骂槐。
许凡波闷声不响,在阳台叼根烟浇花,头也不抬。许平忧反应很快,将许冉冉用玩具哄进自己房间里锁上门。
不知事的年纪,许冉冉对她只有全心全意的信赖,乖乖听话,拍着手笑个不停。
客厅外男女声音渐大,还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响,许平忧就翻出手机,随便放一首下载的音乐,勉强盖过,继续跟许冉冉念起故事。
她是有所准备,所以早不是从前那么不知所措,深受困扰。后来每发生一次都照此操作,也能把日子顺利过下去。
直到十一月的一个周末,李姿玉忽然要她收拾好东西跟自己出门,许冉冉也被送去爷爷奶奶家安顿好。
许平忧没多想,直接穿着校服跟到门口,她也要她换下来,换成灰色的一身衣服。
“穿这个。”
李姿玉板着脸,绷着唇角,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不同,要她把头发扎成马尾,方便行动。
两个人并肩坐上出租车,路遇交通高峰期,车子在一条干道上堵停。李姿玉终于有点坐不住,破天荒地主动跟司机师傅起几句争执。最后还是许平忧出声,喊了句妈,才见人身形僵了僵,腰背一软,靠回座位。
司机得势,说话便不怎么好听:“就是咯,你是家长,怎么还不如自家小孩儿……”
他说得直接,李姿玉更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自从进入高中,许平忧就鲜少有跟家里人一起出门的机会。
她默默地瞧着窗外,默默地跟下车。
母女半晌无话,李姿玉一路领着她走到一栋小楼门口,保安门卫查处严格,显然是办公用的楼栋。李姿玉把情形看明白了,也不带着许平忧进去,直直地进了楼下一家开着的甜品店,靠窗边面对面坐下,点了一杯柠檬水,又把菜单给她,绷着声线,问她要什么。
“想吃什么,随便点。”
她平日里将管束许平忧的饮食当作一项任务,此刻态度出奇的冷静,内容却不冷静。
“……一样吧。”许平忧答。
周围高楼林立,上班族扎堆的办公区域,最不缺各种小店。
只隔一扇透明玻璃,李姿玉死死地盯着那栋小楼大门,什么都不说,许平忧也就不问,只是拿出随手揣进兜的单词册子慢慢翻看。
奶茶店内气氛平静,背景放的是钢琴曲,和着老板轻声询问顾客的动静格外和谐。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小楼门口停下,许平忧听见桌子微微一动,对面的人起身,目光几乎烧得出火,像极了小时候抓到她画画的那次。
“你坐着。”
气上头了,李姿玉依旧能把高跟鞋踏得平稳。
窗外面渐渐聚集起了围观的人,许平忧人站起来,听话地坐下,望见外面的动静,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许凡波在人群中间,表情慌乱了一秒,明显没料到李姿玉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单位门口,又见到他脸色唰一下白了,目光朝她坐的这家店瞥过来,视线刚对上就迅速挪开,身形一动,急着去拦二话不说,伸手要开副驾驶门的李姿玉。
不知道为什么,许平忧镇定地坐着,几有预感:或许她的母亲是要特意要她见证什么,要许凡波丢尽脸面,无颜面对晚辈……
两个人吵得越来越大声,甚至保安来了也没能解决。
轿车副驾驶上的人终于坐不住,主动开门下来。
是一个女人。
且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形娇小的女人,瞧着几分柔弱,站在李姿玉身边被比下去也无所畏惧似的,主动打起圆场,笑着和人说道什么。
许平忧起身,默默到前台将账单结了,听到服务生兴致冲冲地奔进来,对前台后面的人喊着:“我去,没想到咱这儿还能出这种大热闹啊!老板走啊,去看人抓小三去!”
“……”
许平忧平静地出门,将响动议论全部关在身后,竟然一点不意外。
周围的路人有人议论,有人上前帮忙调解,还有人幸灾乐祸把这当戏看。一切都和记忆里的有几分相似,只是戏变了,变成男女之间的风月情/爱,变得更叫围观者激动,更能惹好事者的关注。
“这男的老婆这么漂亮,不应该啊……”
“你懂什么,这叫家花不如野花香,年轻就是本钱咯。”
身边的一男一女低声议论,全然不知这边还站着一个相关的人。
“真的是误会一场,姐,你听我说……”
人群当中,女人轻声细语,在生意场上有办法,对这样的情形也有办法。李姿玉深呼吸几口气,看起来也渐渐没刚才那么激动,眼睛一瞥,冷冷地看着她。女人便再接再厉,说得更加发自肺腑,什么许哥辛苦,许哥只是对下属好,之类的话一股脑往外倒,李姿玉也闷声不吭。
身边的看客隐隐失望:“不是吧,正主这么好搞定?”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要渐渐平息下去,场面忽然急转直下。
“啪!”
李姿玉扬手,毫不留情地借助身高优势,对女人突然出手扇了一巴掌!
这么多年过去,做事方法上有所改变的,不只许平忧一个人。
这一次,李姿玉没那么的激动,明显有所克制,只是嘴上冷静不饶人,等人接近了,立刻出其不意地伸手,直接将对方扇个正着。
那女人疼得吸一口气。本就眼泪汪汪,立刻就往外断了线似的掉,捂着脸不敢说什么,只是回头看着许凡波,委屈得紧,“许哥……”
许凡波叹了口气,却也不敢去拉,只敢挡在两个人之间:“姿玉,你冷静一点,我和小周只是一起出……”
“啪!”
又是一巴掌!
“……我去,说早了说早了,这么生猛,一起打啊!”
许平忧身侧的青年一声惊叹,“看来不能光看脸……”
受了这一巴掌,许凡波脸色瞬间不好起来。他向来能忍人让人,却也因为做生意最看重在外的面子,闭闭眼努力忍住粗口,正要说话也被人打断。
“放心,我一视同仁,没心思留情。”
“许平忧。”
可李姿玉不仅将人打得发懵,甚至目光朝她的方向一扫,“你过来。”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这边投过来。
许平忧心脏顿了一拍,却还是定神,听话地走过去。
头发早被她出店门的时候散开,刚好遮住发烫的耳根,只剩下另一半的麻木淡然。
“你来看看他,看看你父亲有没有脸面面对你……”
李姿玉越说,冷笑越来越大声,“不敢了吧?我刚刚还想着给你留面子才没叫她过来,既然你这么问心无愧,那跟她说说,你这个当父亲的是不是真敢对着她发毒誓!”
……
十一月的天,秋末冬初,风却冷得往骨缝里钻。
事实上,后半程许平忧根本没有说过话。
许凡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中有愧,竟真没发出这个毒誓。
场面越闹越大,闹到最后民警都接到报警出了场,遣散围观群众。
她和李姿玉出租车去,私家车回,车里一路无声,开车的咬牙无声,后座的冰冷无声。她握着册子,只觉得疲累。
“……你还有作业要做,先回去。”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李姿玉这会儿冷静下来,还想得起要去接许冉冉,许平忧尚且还是高中生。
许平忧平静地下车站定,却迟迟不动,耳边还是民警阿姨的叹气声。
“当着孩子的面,你们就别这样了吧,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许平忧出着神,摸出来,是安桓的电话。
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面太吵,或者是信号不佳,断断续续,半天没人把话说明白。
通话断了,许平忧就无声地往小区走,铃声又响。
这次换了个人。
“……刚刚在厨房,信号不好。”费行云的声音隔着屏幕,低低地传过来,依旧有些不连贯。
好在他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就把事情概括清楚,传达起别人的意思,“是安桓。他家里拿了大闸蟹过来,老人不能吃……还有些别的,两个人吃不了,他想起你住得近,问你要来吗?”
许平忧盯着夕阳落日,声线沉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