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吴漾
时间:2022-06-21 07:05:32

  一旦让他尝到这次不劳而获的甜头。
  后面他就会想方设法、用尽手段困住这位无辜的小姑娘,强迫她拿出更多的钱来。
  在长沛,如在万丈深渊。所以她必须走,必须不能给她任何好脸色,不让她抱有任何期待、留有任何念想地走。
  他想过这对她很残忍,但后来就释然了,这小孩儿不过是捡回来的陌生人,早晚得走,后序的人生里,他和这小孩儿因为截然不同的命运,注定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那分别的方式柔和还是凌厉,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不想回答是吗?”
  身前的人儿哭得有点厉害,把萧时光从回忆拉回来。
  目光回到此时此地。
  破旧颓败的工业老城不在,恢弘整洁的高楼屹立于窗外。
  北方夏季炽热的风不见踪迹,暮春夜晚飘落静悄悄的雨。
  当初的小姑娘好像长大了,又好像还跟小时候一样,死死拽住电动车的车筐,执着又委屈地想要一个答案。
  不同的却是,当年的他把那抠着车篮、被硌出印子来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攥着她的胳膊连拖带拽,把她送上火车。
  今晚,他却控制不住,吸了口气把哭成泪人的她捞进怀里,轻轻拢着她的后颈跟她好好解释——
  “陶白,”他轻声叫她小时候的名字,“萧明杰看上了你的钱,他这人阴暗起来比谁都难缠。而我当时忙着打工转债,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根本没精力也没有信心拦住他。所以送你走。”
  这件事解释起来不算难,不过就是这么简单一回事,没有弯弯绕绕。
  但却很令他伤感,毕竟那个人已经死了。
  且死的方式并不那么自然明朗。
  她愣了几秒。
  抬着手背搓了搓额头激出来的汗,细软的绒毛随着她的动作,顺着同一方向贴在发际线上。
  可很快就想起什么来,眉头耸起来,咬着白牙哭得更凶,还抬膝盖把他顶开:“你骗我对吧?我当时想到这个了,问你是不是因为你爸,可你说不是。”
  萧时光不急不恼,悄悄握住她的膝盖不让她来回乱动从床上掉下来。
  见她不动了,便再次把她拉回怀里,声音尽可能地放轻,语速尽可能地缓,好让她的情绪缓和下来:“当时不敢跟你说实话啊。你这人儿太心软了。而且就像你说的,你当时很小,没有见识过人性的恶,所以你根本无法想象萧明杰为了钱能对你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是骗我说从一开始就很烦我?还说早就想让我走了?”有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掉落,最后滚进他的胸膛,她的语速也放慢了,似乎是边想便说的,只是憋屈的意味更浓,“还说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我,还说倒了八辈子的霉招惹上我这种小学生?”
  萧时光:“……”我当时说得这么绝吗?
  她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的想法,迅速抬头,顶着一双被眼泪浸肿的通红的眼皮,咬牙切齿地骂他:“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你他妈是第一个说我烦的人!我从小到大,长得漂亮话又不多,特别招人喜欢,你是唯一一个说我烦的!而且,我那时候都初中毕业了,你为什么说我是小学生!”
  萧时光没憋住,溢出一声轻快的笑:“对,你确实很漂亮。”
  这笑声换回来的是对方忿忿不平的一脚踹:“你别模糊重点。”
  萧时光立刻端正态度:“那你给我划一下重点?”
  她泪眼汪汪,眼睑和唇角往下耷拉着,像是被坏学生气哭的班主任:“重点是我当时不是小学生!我初中毕业了!马上就是高中生了!”
  萧时光赶紧乖巧地点头:“对不起,我乱讲话了,你当时是高中生了,大姑娘。”
  以为顺着她说话她就能消气,结果这姑娘腾的一下跪坐起来,奋力一推把他推到床外,带着哭腔骂他:“你以为抱抱我,然后说句对不起就完了吗?”
  萧时光:“……”
  萧时光讨好地笑:“那我跪下说?”
  她眉心动了下,面露纠结,显然对这个方式有点不忍:“倒也……不必这样吧……”
  萧时光长舒一口气,马上要贴地的膝盖刚回归原位,就听这姑娘斟酌着开口:“给我跳个舞吧。”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头抬得有点猛差点闪断脖子:“……你说啥?”
  小富婆脸色骤然放晴,眼里也发出璀璨的、热烈的、带着满满希冀的亮光:“你白天穿的那身西装呢?你穿着西装给我跳个舞,我就原谅你。”
  “……”
  “而且我要看边跳边脱的那种。”
  “……谁教你的这种点子?”
  “章婳,”她举起手掌回答,笑出小白牙,唇边挂着极浅的酒窝,“我亲爱的章总。特批让我做你助理的章总。”
  “……”
  *
  这一夜就是心神俱疲。
  小富婆毕竟攒了十年的委屈,一夜之间真的很难把她哄得满意。
  偏偏晚上喝的那个白酒后劲儿有点大,她醉后的亢奋期也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想到这里萧时光就是后悔。怎么就没有拦住这酒,怎么就没有拦住她呢。酒桌上他真的想过阻拦来着,可余光看到小富婆眼波微动、似乎有点馋这酒的样子,思虑再三最后没拦。
  结果就是,凌晨一点了。
  他还要穿得西装革履,皮鞋擦得锃亮,领带系得规矩,给小富婆跳正装美男脱衣舞。
  萧时光压根儿不知道怎么跳,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脱”。小富婆倒是想法一套一套的,指挥着他穿了脱脱了穿。
  “怎么能两只手解领带呢?要单手呀!必须用食指勾住往下扯!”
  “袖扣也要解啊!你不能直接把衬衫脱了,要先解袖扣,然后再往上挽三匝。”
  “衣扣要从脖子往腰开始解啊!你干嘛要从腰往脖子呢?不够帅,不好看!”
  “腰带也要单只手来解。哎,你腰带呢?你去串上。不能不去,你说了道歉的,你怎么能糊弄过去!”
  “好了,就先不用脱/裤子了。刚才的流程记住了吗?恢复原状重来一遍吧。”
  萧时光:“……”
  你就趁着今晚醉酒使劲儿折磨我吧。
  但有什么办法,小富婆哭了一晚上,委屈得要命,这会儿好不容易笑起来,当然是听她的要求,按她的流程脱了穿、穿了脱。
  第三遍的时候,他低着头刚把衬衣扣子解完,瞥一眼的功夫,就发现坐在床沿的人儿举着手机对准了他……不知道拍了多久了。
  他心惊不已,赶紧把手机薅过来,发现一段15秒的视频已经发到了章婳微信里。
  “操!”
  萧时光没控制住骂出脏话来,按住视频的时候手指都有点发抖——不幸中的万幸是时间没过,视频还能撤回!
  小富婆却仰着脑袋,眼睛盯着他的下巴颏,人畜无害地嘻嘻笑了好几声:“你干嘛撤回呀,西装美男跳艳/舞,章总最喜欢看这个了。”
  萧时光拧着眉心低头,本来想严肃起来嘱咐她一顿的。可看到近在咫尺的,被酒精或者是心情激出来的粉生生的脸,看到她下唇被齿尖戳出来的小窝,松松散散挂在她肩头的细带,以及伸出来的、此刻正勾着他腰扣的莹润手指。
  就……忽然不知道怎么严肃了。
  小富婆全然不知她此刻的灵动可爱,勾着他的腰让他靠得更近,语气轻软带些思索,眉眼天真又纯粹:“萧时光,我好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么多年了。”
  似有紧绷的线弹向心尖。
  啪的一下,转瞬静寂无声。
  “为什么?”他半蹲下来,好使她不用费力仰着脑袋。
  “因为你真的很好看,”她就这么直接又自然地回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笑意从眼里渐渐散去,又有水雾析出眼底,“还有就是……”
  她眼睛眨了下,再次掉下泪来。
  好像也知道自己今晚情绪失控,所以这次主动搂住他的脖颈,下巴垫在他肩后,不让他看到她在哭。
  但还是没忍住哽咽的、呜咽的声音,只是这次没有质询,没有斥责,没有怨愤不平,也没有声嘶力竭。
  她声音好轻好软,像整夜的暴雨过后,零星的小雨和絮状雾气荡在半空那般:“还有就是,你一直没有放弃我。”
  他轻怔,有点不懂,但却顺势把她抱得更深,不让她的拥抱落空:“嗯?”
  “不论是车站后街的KTV,还是老沈出租屋的床底,或者是你爸住的地方,你有第一时间抱我,都带我逃出来了。
  “还有让姗姗姐教我生理期怎么清洁换洗,辅导班她们剪我头发你替我报复回来,裴外的学妹过生日你也是替我撑腰……还有景大103,寻马坊羊蝎子火锅店,深川的车间……”
  有水滴落衬衫,打湿他的后肩。
  她直起背来,胳膊用力把他搂得更紧。
  “这些年,其实我想见你的时候你都出现了,”她轻轻地抽泣,却又发出满足的喟叹,“包括这次。我在深川呆了3个月,会经常想见到你。然后萧时光,你就真的来了。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想,我美梦成真了。”
  她说: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想,我美梦成真了。
  还不如头前那一波骂他的时候。
  这小富婆说起情话来,真的让人招架不住。
  水泽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浸满萧时光细长的眼眶。
  他贴近陶尔的耳朵,轻柔却郑重地说了句:“研一到课题组,在103见到你,才是我的美梦成真。”
  *
  她在他肩头沉默着。
  应该是思索了好久,但仍旧没想明白。或者是想到了,但不敢相信。
  所以才很恍惚又怯怯地确认:“不见的那6年,你也在想我吗?”
  *
  “嗯。想。”
  *
  尔尔。
  有时候分别就像是……喝多了酒。
  你以为你没醉,但就是后劲很大。
  是半夜醒来,想看看书墙另一侧的你是不是又踹走了凉被,但发现书早就当废品卖了,你不在另一侧,我的凉被又回到了我身上。
  是去网吧送炒饭外卖,又遇到那个嘲讽我干这种活的初中同学。我就笑笑,等着身后的小姑娘站出来不吐脏字地以牙还牙,但等了很久才想起来,你早就走了。
  是即将开学,从长沛站乘火车到东川,再换乘去景行。在夏天烂漫的阳光里,忽然觉得有戴着夸张小墨镜的小姑娘偷偷看我,我都准备起身给她拿行李箱了,但再抬头却发现斜对角的车座上,并没有什么小姑娘。
  如果真要算上那次,那我们认识可不止10年了,而是11年。
  这条线拉得很长,断断续续,起起伏伏。但你占据了我活到现在近一半的时光,我迄今为止所领略的快乐也多来自于你。
  只是很多话没办法讲。
  但如果重逢那天就说很想你。
  会不会显得我很无耻。
  而我该怎么自证,我曾经对一个小姑娘没任何非分之想,但后来却又时常惦记她,想知道她在裴也怎么样。
  如果重逢那天就说喜欢你。
  会不会也显得我很下流。
  我没办法开这个口。在我刚刚了解萧明杰的后事、结束苦闷的工作,身上一无所有的时候,跟一个富婆说,跟我在一起。
  但今天晚上真的很想告诉你——
  *
  “我想你想得不得了。不止那六年在想。见你的第一面就在想,此时此刻你在我眼前,我还在想。既然这么有缘分,那我们就纠缠下去,别分开了吧。陶白,尔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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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男的
  这个夜晚以心酸的回忆和委屈的控诉开始, 以滚烫的眼泪和炽热的吻结束,接下来的相拥而眠,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可一个小时过去, 萧时光依旧没有睡着。
  那会儿在陶尔即将入睡的时候, 他抓住她酒意未消、困倦上来的迷糊劲儿,问她为什么突然离开景行。
  虽然说得不够利索也没什么条理,但因为没有防备心,她便把能想到的事都讲了。
  “薛速速啊,她非要把那件事告诉薛宴……但是我, 我最不愿意叫薛宴知道……”
  “她觉得自己很聪明,拿到原始录音, 可她刚上飞机、薛望山就发现了……就对我破口大骂, 像个疯子一样, 说是我指使薛速速。”
  萧时光立刻抓住机会, 循序善诱地问:“原始录音在薛速速那里?那你的录音笔呢, 现在在哪儿?”
  陶尔哼唧了几声, 回道:“也在她那儿。然后我就用她身份证号查航班,一直给她打电话,然后往机场赶……拦下来了。真的, 真的不能叫薛宴知道, 我怕他听到我受委屈, 去报复薛望山。我不想让他招惹上那个疯子……”
  “薛速速也很难受。她抱着我在停车场哭。说对不起我。唉,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她一直道歉,我就说她, 你不要告诉薛宴, 就是帮我了好吗……”
  “薛望山也来景行找我, 说我是贼,说要把薛宴和陶迆的事广而告之……太下作了,我真的烦他。”
  “我有时候很胆小,那阵子全是薛速速帮我抵挡。我最后就给钱了事,然后来了深川……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不对,大伯知道的,薛宴和速速也知道。但薛宴不清楚我为什么要走,他只是知道我想躲着薛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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