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只见他长腿发力,在空中以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姿势翻转半圈,不仅躲过了那柄杆子,还将它截住,卸去上面的力,原路扔回。
没一会儿他身后便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嚎。
沈尚业被横着飞来的球杆直直地砸中眼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场面一度混乱。
弯了弯唇角,始作俑者驾着马慢悠悠地晃到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痛苦不已的沈尚业旁边,慵懒垂眸,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
“抱歉啊沈公子,我也手滑。”
他的语气有几分无赖,只差将“我就是故意的”六个字贴在脸上。
莫说匍匐在他马下的人,便是旁观的都有点牙痒。
最后眼睛高高肿着,睁都睁不开的沈尚业被抬回了家。
而其他人一边随贵妃去往用膳的厅堂,一边交头接耳,议论不断。
-
“裴世子,这彩头可有想好要送与谁?”
午膳开始不久,贵妃便盈盈笑着,柔声问下方的少年,继而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他身旁垂着眼帘,安静剥瓜子的少女。
不是很习惯坐这种矮小的方凳,裴屿舟的两条长腿放得很不自在,索性没什么形象地岔开,以至于他旁边的若梨只能并紧双腿,蜷缩到另一侧。
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菜咽下去后,他起身行礼,勾起一抹笑意,目光不疾不徐地转了一圈,似是在看什么,又像是无意之举,却还是钓起了许多少女的小心思。
但他唯独没看近在咫尺的若梨。
捏了捏腰间的香囊,裴屿舟低笑:“贵妃娘娘,我自是要将它送与母亲。”
他答得理所当然,也甚是圆滑,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将许多女子的心遛了一遭。
收起眼中的丝许不满,贵妃施施然放下筷子,在底下拍了拍女儿的手,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拭过唇瓣,再次开口:“这凤钗你母亲戴怕是有失稳重,心中可还有其她人选?”
这一问,便是想让裴屿舟给出许多贵女期待的答案了。
毕竟晋王已有正妻,在场的除了太子,就数他身份最为出挑。
更何况少年生得极为英俊,既有军中人的直爽硬气,又不乏世家子弟的矜贵倨傲,自然惹人倾慕。
虽没必要管那注定不会成真的婚约,可裴屿舟的余光还是不明缘由地在若梨头顶晃过,凑巧捕捉到了少女眼睫可怜的颤意。
他眼神微滞,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一下,已到嘴边的答案就这样被咽了回去。
裴屿舟的神色有些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
给狗的嘴巴打上封条。
第12章 困芳华
倒了杯酒,裴屿舟先敬过坐在上方的王室中人,将酒一饮而尽后,他平静道:“若不合适便入库作聘礼。”
再怎么样若梨都是英国公府的人,没必要给外人看他们家的笑话。
但在座的人又怎会听不出端倪。
若裴屿舟当真接受婚约,属意若梨,一开始便会将簪子送她,也就没有后面的麻烦。
一些晦暗不明,凌厉逼人的视线开始在若梨脸上停留,而她小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也淡了下去。
不管裴屿舟说什么,她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落座之后,少年的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桀骜的眼眸深处像藏着一把隐隐出鞘的刀,锐利的锋芒刺得人脊背发寒。
若梨身上的压力消了不少。
“瞧本宫这记性,都忘了你已经订过亲。”
“程姑娘与你青梅竹马,你二人喜结良缘倒也算桩佳话。”
苏贵妃松开握着女儿的手,重新执起筷子,片叶不沾地退出了被她搅起波澜的万花丛。
“母亲,既是宴会怎可少了歌舞助兴。”
“本宫听闻相府的侯二小姐琴技高超,不若请她来为我们弹一曲?”
没吃几口菜,姜昭云便又放下筷子,乌黑的瞳孔转了转,继而定在右手边的丞相府二小姐身上。
侯湘瑶向来与这位公主交好,又一心嫁给太子,此刻既有表现的机会自然不会推辞。
她优雅起身,走到厅堂中央屈膝行礼:“公主谬赞,那臣女便献丑了。”
余光很小心地扫过上首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太子,侯湘瑶的眸中漾起层层羞怯的涟漪。
姜昭云开口之际,若梨手中的筷子便停了下来。
她有些惴惴不安。
“程姑娘,本宫听闻你也有几分才艺,侯小姐独自弹奏未免单调,不若你就着她的曲为我们舞一段?”
下人们为侯湘瑶摆架放琴,姜昭云的视线又沉沉地钉在若梨脸上,仿佛要将她柔美绝色的脸刺出两个血窟窿。
虽是询问,可她的声音全没了刚刚的平和,强势之余,还有些许轻蔑。
裴屿舟抬眸斜了姜昭云一眼,凌厉又冷漠。
她傲慢的神色僵在了脸上,变得有些滑稽。
回话前,若梨又忍不住偷偷看向裴屿舟,却正巧对上他明亮的眼眸。
他眼神里的意思显而易见:没那本事就拒绝,别上去丢人。
牙关紧咬片刻,压下心底的憋闷和委屈,若梨别过脸,露出柔软的笑意。
“臣女领命。”
她看着面色不佳的公主,应得从容。
若梨的母亲尚在时,忙完一天的活,若晚上还有余力便会在家中小院,在清冷的月色下跳舞,没有乐曲,更没有这般好的环境,也只有若梨托着下巴,痴痴地看。
长大些以后,她开始跟母亲学,再后来便只剩她一人。
所以一支舞而已,若梨会,也没必要逃避。
而且日后她若真的会死,至少也曾留下过一点痕迹,在谁的脑中都好。
听到她应下,最先变了脸色的却是含霜,她的眸中并非与裴屿舟相似的惊讶,而是漆黑的狰狞,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惶然。
站在她旁白的春枝却欢喜不已,心道姑娘终于勇敢了一回。
其实琴棋书画若梨都会,她的舞更是如仙女般灵动美好,不比京中有名师教导的大家闺秀差。
若梨整理过裙摆,准备起身时,后面的含霜摁住了她的肩,指节凸起,指尖也在微微颤抖,而她手下的少女险些溢出痛吟。
浓眉紧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裴屿舟单手拿起一旁的锦盒,隔开含霜的胳膊。
“手闲就捧着。”
在众人莫名的目光下,他沉沉开口,眉眼间有几分戾气。
“是。”含霜白着脸,弯腰低头,双手将盒子接过来。
被她掐过的肩仍疼得厉害,但若梨此刻也顾不得,她盈盈起身,行至厅堂正中,照规矩行了一礼。
在琴前坐定的侯湘瑶与姜昭云对视一眼,直接抬手拨动琴弦,没报曲名,更没给若梨丝毫反应时间。
曲为《皓月》,是十几年前权倾朝野的首辅楚严成的嫡幼女,楚凝意所编的琴谱里最为经典,也最是复杂难学的一首。
不过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楚凝意后来又就着这首曲,即兴跳了一支舞,却没能将它绘制成册,留传下来。
因为不久后,首辅通敌叛国,圣上下旨将楚氏抄家灭族,无一生还,楚府门前的长街都被鲜血染红,数日不曾洗刷干净。
几乎所有人都被若梨翩翩的舞姿吸引,或痴迷,或欣赏,或嫉恨,只有一人望着她,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继而勾起唇角,笑得诡异。
弹琴的侯湘瑶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姜昭礼,但哪怕是余光,他都没分给过她半分。
不远处步履轻盈优美,似仙女下凡的若梨夺走了所有本该属于她的荣光。
唇瓣紧咬,侯湘瑶越看心里越是不平,怒火猛烈地烧灼着理智,在即将失控的那一刻,琴弦断了。
曲声戛然而止,而若梨似乎早有准备,轻盈的舞步依旧,第十圈转完,她方才悠然而止,裙摆处开得正艳的花缓缓闭合,若游龙般矫捷自如的披帛垂落,软软地回到她纤细的胳膊之间。
一直坐在上首,温柔欣赏着若梨的姜昭礼眼底那一抹浓烈艳色悄然淡去,他第一个鼓掌,笑着说“好”。
回过神来的众人也纷纷鼓掌迎合。
收回长时间举着酒杯,没动过半分,僵得发酸的手和胳膊,在这片热烈的掌声中,裴屿舟却是猛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她还懂得表现自己,不过这也算好事一桩,
看看厅堂上的反应,婚约解除后大概还会有人求娶她。
话虽如此,放下酒杯后少年又忍不住扫了一圈周围眼睛仍在发直的公子哥们,不爽地拧起眉头,打从心里厌烦。
好歹程若梨是和他订过亲的,怎么也得找个各方面不比他差太多的。
这些货色的嘴脸全都不堪入目,拉倒吧还是。
莫名暴躁的裴屿舟又连喝了好几杯酒。
-
宴席结束后,喝了不少的裴屿舟没骑马,直接上了若梨的马车。
若是以往,含霜势必会坐进车里,打发春枝去外面,但今日她已触怒裴屿舟,自是要有所收敛,至少不能再犯到他眼前。
这辆车远不及长公主的宽敞华丽,而少年本就个高,又毫不顾忌地跷起二郎腿,足尖无意间轻轻擦过若梨的裙摆,似有若无地在她小腿上点了一下。
似痒非痒的感觉让少女一个激灵,掌心发软,忙不迭地缩到角落坐着,没再与他面对面。
双手背在脑后,闭目休息片刻,缓过那阵酒劲后,裴屿舟冷不丁地睁开眼睛,猝然对上一双柔软的杏眸。
原本清澈的瞳孔因着他骤然而至的强烈目光变得凌乱,涟漪阵阵,而刚刚还在里面安然浮动的情愫也迅速消散。
若梨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慌乱低头,逃离了他的眼眸。
别过脸,裴屿舟也别扭地咳了两声,顺便抬手揉了揉发热的耳廓。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不自在因何而起……
莫名巧妙的。
“程若梨,宴上有没有你看中的?”
终于,尴尬的气氛被裴屿舟的声音打破,他的食指曲起,随意地抵了抵鼻尖,以掩盖深呼吸的起伏。
那之后,他才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少女。
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瞄向她被粉色腰带束着,不盈一握的软腰。
今日才发现她很是纤细窈窕,跳起舞来也,美的有些过分……
眨了眨眼,若梨没抬头,自然也不曾发现裴屿舟异样的打量,只用纤细的小手搅着帕子,声音绵软,又茫然:“世子,我没听懂……”
“男人呗。”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裴屿舟猛地移开盯在她腰上的目光,想也没想就说了三个字,声音大得突兀,连车外的春枝他们都能清楚听到。
这一回,变成若梨直直地看着他。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如坠冰窟,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他今日带她出来,原是要让她见其他男子,转变心意。
程若梨,能让他这般迂回,你应该也算第一人吧。
“没事,男人多的是,这批不行下次再见一批。”
“等你遇见合适的我们就去母亲跟前退婚。”
还没平静心情,只顾着捏耳朵,试图给它降温的少年也没看若梨,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才没开口,便索性放开手,不再管越摁越烫的耳朵,继续说:“你要是担心有损名声,就说是我的不是,我被你退婚,是你不——”要我了……
怔怔地看着对面无声落泪,唇角却倔强地噙着一抹脆弱弧度的少女,裴屿舟张着嘴,却再说不出半个字。
他,说错什么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的将来,的确是梨梨不要你了。
文文前期会稍微慢一点,伏笔会渐渐揭开的,宝们不要急~
么么哒~
第13章 困芳华
长腿一会放下,一会跷起,裴屿舟移开了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语气焦躁:“程若梨,有意见就说,你眼泪水里又没写字。”
用帕子擦拭着脸上源源不断的泪滴,若梨忍着喉间的酸涩与哽咽,缓缓开了口:“世子为我思虑至此,我怎能有意见。”
“世子觉得哪一个男子适合我,便只管带我去长公主殿下跟前退婚。”
若她能同意,我嫁便是。
除了你,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她的声音满是哭腔,语气却有几分刺耳的讽刺和无力,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在生气。
这是裴屿舟第一次被人如此回怼,还是向来柔柔弱弱的若梨,他顿时也有了火气。
只是对上女孩圆睁着的,兔子一般红,盛满了委屈和悲伤的大眼睛,他拧起的眉头又松了回去。
末了少年重重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似笑非笑地道:“程若梨,这亲事是你作出来的,我好心帮你谋退路,你就这么阴阳怪气?”
说着,裴屿舟突然倾身上前,帅气的脸凑到她跟前,彼此的呼吸,以及气息顷刻间交织在一起。
一个滚烫,一个绵软;一个清冽,一个馨甜。
懵懵懂懂的若梨眨了眨眼,又挤落几滴泪,若非有楚楚可怜的水光在跳动,此刻她的眸中便只是无措的呆滞。
呼吸微顿,裴屿舟及时控制住喉结的滚动,他盯着若梨,桀骜的眼眸中有了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深邃和专注。
“你终于暴露本性了?白眼狼。”
浓郁却并不难闻的酒味迎面而来,吹得若梨小扇般浓密卷翘的长睫颤个不停,她心间慌乱,下意识垂下小脑袋,往后缩了缩身子。
因为哭泣本就有些潮红的脸蛋越发娇艳。
“我,我不是白眼狼……”
明明是你,根本不知事情始末,却还要给我乱点鸳鸯谱。
小心地咽了咽喉咙,若梨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慌不择路地逃开。
裴屿舟的眼眸依旧漆黑,却没了往日的明亮,变成了望不到底的深邃。
好像她盯得久一点就会被完全吸进去。
话音落下有了片刻,困着她的少年没开口,更没离开,心跳又快又猛,隐隐有些晕眩无力的若梨只得嗫嚅着唇瓣,小声道:“世子,既一心退婚,那你这般于理不合,会,会让人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