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相这一举动怕也是逼不得已。膝下唯有二女年龄身份相配,嫡长女秦舒瑾自然不能当了驸马,便只好将这秦舒瑜拍一拍尘土,贴一层金箔去配皇子。
洛辞低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静静地立在原地。
“洛辞……?”不知过了多久,苏琰轻轻推门。
洛辞抬头,直言道:“殿下,相府二小姐方才来过了。”
“她……说什么了?”苏琰犹疑道。
“二小姐希望殿下请皇上收回成命。还说,心中已另有他人。”她笑了笑。
苏琰叹了口气,成命,帝王已成之命怎会轻易收回,这秦二小姐还真是颇为天真。
“皇命难违啊。”他苦笑着,不想谋划千日,终败于此地。
“秦相逼迫殿下,妄图颠覆朝堂,嚣张至此,殿下便是一时隐忍也保不得安稳。”洛辞缓缓坐下,悠悠地说道。
“是啊……洛辞,你怎对朝廷之事知晓得如此清楚?”苏琰眸色深了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洛辞毫不在意地道:“京中早已波澜四起,我毕竟是您带回楚京的,怎的还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殿下疑我,此事我绝不再提。”
苏琰心中一紧,本能地想反驳,却只是握紧拳头。
他勉强笑着,“用人不疑,我既然敢带你来楚京,定无疑虑。”
“是吗。”洛辞不置可否,亦听不出喜怒。
苏琰顾左右而言他,问道:“怎么这些日子不见你再作画了?”
“心中烦乱,怎能描摹山河壮丽澄澈。”既已决心染上血色,又何必贪恋重彩浓墨。
苏琰呼吸一屏,她是……为他烦忧吗?
“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洛辞毫不避讳,“殿下可有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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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短篇文,所以一章出一个人物,进展可能会比较快。
第七章谋
今日要入宫,他身姿挺拔,眉目清俊,宛如天边朗月,又似岭上寒梅。回眸浅笑,举手投足,尽是风情万种。他笑意清浅,那是曾练习过无数遍,几乎深深雕刻在面上的笑颜。
这模样,定能使六宫粉黛失了颜色。
孙烨不舍地看着他,轻轻叹息,“焓儿,顾好自己。”
“姐,你在朝廷上也莫要中了秦相那老贼的陷阱,万不可随了她的愿!”孙焓深深地望着姐姐,带着期许和嘱托。
一进宫门,便不知何时才是归期,这一生的年华与爱恨都将埋没其中,不见天日。只是……现在怕是顾不得什么代价了。
他的牵挂,也只是孙烨一人。
“是啊,我这条命暂且还金贵着呢。”孙烨苦笑道。
这是曾经的左尚书家改名换姓,唯二幸存的一对姐弟了。
左家忠于皇室,尽心尽力,却被那秦相三言两语便打下尚书之位,贬到边疆。本只是心灰意冷随遇而安,却不想她秦臻只手遮天爪牙遍布,行程方起左家便惨遭横祸,一个家族悄无声息地在京郊的一角不复存在。
那时,她缩在草丛,护着焓儿,颤抖地看着一个个亲人倒下。
她不敢指责君王昏庸无道,只能将一腔仇恨置于秦相头上。
后来,苏琰收留了他们姐弟二人,让她参加科举,走上仕途。
殿下离京一年,不少忠良贤臣都被秦相连根拔起,对经苏琰提拔上来的文臣武将更是步步紧逼,像自己这等“余孽”怕是秦相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她拉回飘忽的思绪,不舍地对孙焓嘱咐道:“焓儿,进了宫后,万万不可违逆了陛下,宫中自有殿下安排的人助你。只需让陛下看得见你,无需与秦家那位贵君争宠,若是……”她犹疑了一下,“若是有何灾祸,也定要先保全自己。”
孙焓一笑,“姐姐怎么愈发得像那朝中上了年纪的老臣了?这些殿下早已说与我了,放心吧。”
孙烨想起苏琰告诉她的谋划,只是叹息一声,不再多话。
秦贵君正蒙圣宠,风头盖过当今皇后,此时她孙烨的弟弟进宫,可谓九死一生啊。
可孙烨不知道,这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秦相早已有谋反之心,楚皇虽然残暴,多疑之心却丝毫不下于秦相,楚皇任由秦相在朝廷上安插手下,私下却不知有多少人为她卖命。她不动声色,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这位帝王想要打下自己的天下。因此,她既要除去秦相,又不愿留下苏琰这样一个摄政的皇子,将他嫁去秦家,也不过为此而已。
晚宴。
富丽堂皇的居室中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乐在耳边纷繁地奏响,觥筹交错之间,人人面上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笑颜。热闹的气氛下,隐隐带着迫人心头的压抑。
小姐和公子间你来我往地恭维赞美,“姐妹”、“兄弟”之间的妒意和炫耀飘来散去,早已让楚文弦不胜其烦。他扯开一个完美的微笑,轻声致歉,离开席位。
他站在树旁,任凭晚风吹起束在身后的发丝,听着静谧中树叶的摆动,感受着拂面的凉意,观望着隐于薄云背后的半轮冷月,逐渐清醒。
“文弦好兴致。”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是啊,如果少了这人的话。
暗自低叹一声,他万般不情愿地转过身,意料之中地看到了身后咫尺之遥的司徒涟。
“何事?”他冷冷地道。
“哟,怎的带上了火气,”司徒涟不慌不忙地走得更近了一些,“莫非是还未寻到中意的千金?”她的眼中带着调笑的意味。
“用不着!”
用不着她来关心,还是用不着寻一个千金?
司徒涟温和地笑了笑。
“怎会用不着?文弦可是已过了十八岁生辰吧。”
楚文弦随意敷衍道:“劳您费心,还记着我的生辰。”
“文弦,我今年已二十有二了。”不复方才的笑意,司徒涟的神情带上了严肃和认真,眸子似乎睁大了些,注视着面前的一贯清冷的少年。
与他有何关系?楚文弦冷嗤一声,“是吗,祝二殿下早日觅得良缘。”
说完,他转身便走,衣袖带起一阵微风。
司徒涟并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文弦,我昨日像母皇请求下旨赐婚了。”
楚文弦脚下果然顿了顿,心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立即回身。
“……二皇女和楚家的公子。”
她依旧带着笑,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楚文弦难看的神色。
一时间,楚文弦的心头情绪翻涌,咬牙说道:“你想干什么?”
“娶你。”她语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他不信这番作为毫无意义,亦不信她是真心求娶。只是暗中,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撕裂了一般,露出不痛苦却难以面对的情感。
年幼入宫,他也曾欢欣于遇见那时翩翩如玉的二殿下,天真而懵懂的心也曾为她悸动。少时情怀不由自主地被她三言两语所勾起,袒露出一块他一直逃避和封锁的空地。
他看着她的笑意,万分熟悉却深藏不露。
良久,二人皆没有言语。
楚文弦面无表情,掩住心中一丝丝挣开的裂痕,“殿下大可不必如此,楚家与您早已缚在一起了。”
司徒涟硬生生地将唇边的话抑住,“那又如何?”她还护不了他,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
似乎是终于露出了本性,她的笑容再无暖意,带了一丝嘲讽和冰冷。
楚文弦无话,转身便走。
此刻,他只得忍住刺痛,落荒而逃。
……
一夜奔波,待到橙红的朝阳挂在半空时,赫琉川了入了涞寒郡。
涞寒郡属于燕楚交界线的尾巴,燕楚两国之人皆有在此居住,进入此地并非什么难事。
“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呐?”小二揉着眼睛,打起精神问道。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们酒楼里有个画师?”赫琉川走近说道。
小二有些不解,答道:“是啊,不过只上元节前后那几日,如今已是不来了。”
“那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小二狐疑地打量着她,却还是为她指了住处。
“多谢。”
走近破旧的小院,赫琉川犹豫地敲了敲门,许久不见应答,正欲进去看看,不想邻居一户人家望着她笑道:“这里面那个姑娘啊,前几日便跟一位公子离开了。”
赫琉川一怔。
一位公子……?
第八章 异乡
“听说,那位摄政的殿下已经回来了?”一个绯袍的朝臣询问身旁的同僚。
同僚吃惊道:“嗐,早就入京了。”顿了顿,又低了低头,悄声道:“我倒是听说陛下想把他许给秦家那丫头。”
绯袍大臣有些疑惑,“秦家?嫡出的秦舒瑾?”
“不是不是,秦相可算得精着呢,那秦舒瑾年少有为,文才上佳,若是做了驸马,这仕途可就走不得太远了。”同僚一脸深沉,声音又低了些。
“莫非……秦舒瑜?!”
“唉,是啊。那丫头的荒唐可是名动京城啊。”她叹息道。
绯袍大臣敛了敛不可置信的神色,与同僚分开,微微垂首,等候早朝。
“朕听闻岭南一带洪水肆虐,堤坝尽毁,沿岸之地颗粒无收。不知哪位爱卿堪当此次治水之任?”
苏渊一袭凤袍,坐在大殿之上,目光略显阴沉,扫视过阶下一众臣子。
“这……”
大臣窃窃私语,犹豫不决。
岭南一带虽有淮水流过,可地方偏僻,又常年寒冷,与四季如春的京城大相径庭。岭南治水,若是成事,便是当之无愧的大功一件,仕途自然一帆风顺。可若是不能成事,怕是直接留在岭南,不必回京了。
再者,治水修堤不是一朝一日之事,定要长期驻留岭南,而如今的形势……怕是只有那两位敢派人去了。
“陛下,”秦相跨出一步,略微躬身道:“微臣以为工部侍郎凌渡可用。”
“哦?”苏渊等着她的下文。
不想,苏琰接着秦相的话说道:“皇姐,凌渡此人品行不端,以次充好,那淮水之堤便是两年前她带人修筑的。”
此事众人皆知,可秦相太过自大,以为皇上对她的提议言听计从。可若不是苏琰提起,这些唯唯诺诺的大臣谁敢站出来说秦相一句不是?
文武百官皆是一惊。
秦相暗自咬牙,却又无法反驳。她怎么想得到,苏琰即将嫁入秦家,今日却明目张胆地与她作对。
“是吗,”苏渊意味不明地笑笑,眸色晦暗,望向秦相,“丞相可有话说?”
“陛下,臣不知凌渡有才无德,是臣失察了。”秦相心中一冷,又躬身,似是比方才恭敬了许多。
苏渊只是随意地开口道:“无妨无妨,朕自会叫人审查此事。”
秦相定了定心,试探道:“微臣斗胆再举荐一人。”
苏渊笑意不改,“说来听听。”
秦相这才转起心思,不动声色地道:“新晋探花江定安,现为南州知州。臣以为此人德才兼备,且南州与岭南相距不远,定能迅速治理灾情,更何况……”
苏琰又踏出一步,公然打断道:“陛下,丞相大人未免有失偏颇,若按此说来,臣弟倒是以为衡岭知州资历不浅,堪当重任。”
他紧握双拳,手心皆是冷汗。苏琰不知此举是否有效,只是他不愿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孙焓一人,而秦相老谋深算,他只得剑走偏锋。
苏渊只是不动声色,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衡岭知州是她的人,苏琰知晓,秦相亦知晓。
苏渊暗暗冷笑,苏琰倒是精明,先是围追堵截阻碍秦相的掌控,后推出她苏渊的心腹,既暗示秦相他听命于皇上,又似在亮明自己的忠心。
这一来,秦相必定会乱了方寸,苏渊若是欲扶持这个摄政皇子,那便是向秦相亮出锋芒。或许,秦臻会在此时按捺不住野心和欲望,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尸骨无存的罪名,遂了苏渊的愿望。
而苏渊不确定是否要给予苏琰这个机会。
不知为何,她垂眸瞥了眼苏琰。苏琰注视着殿前的玉阶,神色淡然,无畏无惧。苏渊突然想,除了她,再无人知晓幼时这个少年欢欣笑闹的模样了。
心中竟怦然一动,某些轻柔之物悄然而至。
她敛了敛思绪,意味深长地道:“是么,皇弟的提议甚好。”目光一转,有意无意地扫过秦相,“秦爱卿,可莫要再用非其人了。”
苏渊起身,“退朝!”
秦相面色发青,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甩袖便走。
她一手捧上皇位的人,莫要忘了是谁成就了你的今日!
另一边,苏琰暗自苦笑,经此一役,不论最终成败与否,他都得逃开这漩涡一阵了。
……
昏黄闪烁的烛光下,她一袭藕色衣袍,静坐在桌前,安和而宁静。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下,有消息传来。”
洛眠匆忙地拉开门,一边走一边打开信纸,有些焦急,径直向洛辞走去。
洛辞听到他匆忙的脚步声,忙起身稳住他,“燕京传来的?”
洛眠点了点头,“皇上精神不济,每况愈下,司徒涟企图把持朝政,朝廷大臣皆上书请皇上早日立储……”
洛辞怔住了。
“还……还有,”洛眠的目光从信纸上移到洛辞身上,说道:“前些日子我们在涞寒郡中留下的人来报,说殿下的师姐赫琉川曾去寻过殿下。”
“想不到……我的消息已是满城皆知了。”她低叹道,她有些动容,不知是喜是悲。
“殿下,尽快回去吧。”洛辞凝视着她,语中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满城风雨飘摇,该去见一些人,该去做一些事了。此地终究是异乡,远在千里,怎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