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平日豪爽惯了,撒出去的银子多,可恨世人只会趋炎附势,做那锦上添花的假模假样势,真正做到雪中送炭的,几乎微乎其微。”红玉幽幽感叹一句。
店小二端了茶水进来,脚步不稳,差点溅到顾寻欢身上。
红玉对小二又是一通臭骂,“若烫到了四爷,仔细我掀了这茶楼。”
店小二点头哈腰,缩身退去。
“四爷如今是何打算?”红玉想了想,又问。
“再试试,来一趟,总会有收获的。”顾寻欢想这一日见闻,虽鲜有人搭理他,但他消息听到的倒是不少,笔记也记得多。
“如若四爷不弃,奴家愿倾奴所有,为四爷铺路。”红玉极为心疼地看向顾寻欢。
顾寻欢摇头拒绝,“你挣银子也不容易。”
“听闻江南第二大胭脂商徐老,向来爱美.色,只要四爷能翻身,奴愿意为公子跑一趟。”红玉道。
“今日请茶,我已经是感激不尽,其他就不必了。”顾寻欢再度拒绝。
红玉见他执意拒绝,又道:“明日胭脂商将会在湖畔香雪楼设宴,或者我与四爷一同出席也行,我是女子,很多方面比四爷男子更容易成事。”
“我自己能行。”红玉的热情来得波涛汹涌,顾寻欢坚决不收。
“四爷放心,带着我吧,这两年我在杭州城的时间比四爷长,结识的人自然也比四爷多,四爷带着我,有益处,没坏处。”
红玉见他拒不要她相帮,心下也是急了,双目微红,泫然落泪,又道:“四爷,您就切莫推辞了,权当是我还您当年的救命之恩。”
顾寻欢见她再三坚持,再拒反显得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最终只能无奈应了。
红玉这才眉开眼笑。
翌日,商贾如云,西湖畔热闹非凡。
红玉早早来到茶楼,点茶要点心,早早备着等顾寻欢。
当顾寻欢在众人异样眼光中,一瘸一拐走到茶楼时,远远地便看到了临窗而坐,正在等他的明艳女子。
顾寻欢微微叹息一口,盛情难却,只得撩袍而上。
红玉性子活泼洒脱,这一日,因着有她的帮忙,前来与顾寻欢搭讪的人确实多了不少,大家互相交换联络方式,一派和气融融。
顾寻欢甚至因此订了几宗生意,收货颇丰。
为此,顾寻欢很是感激红玉。
及至下午商会宴席开始之前,红玉又着人送来一套质地极好的丝绸长衫,给顾寻欢换上。
“专门找人定做的,几十个人赶了一天,还好在宴会之前赶上了。”红玉眉眼弯弯,将衣服递给顾寻欢,催他换上。
“红玉,我该如何谢你?”顾寻欢双手接过,“亲兄弟明算账,多少钱,待周转过来,我给你。”
“人靠衣装,马靠鞍。四爷,当初您助我们脱离困境,今日我也助您,算是还恩。”红玉眼底汪着柔情。
洪福感激红玉帮忙,却又不满她与顾寻欢太过亲近,于顾寻欢身后拉拉他,示意他隔开距离。
顾寻欢会意,避开她,去换衣服。
暮色降临,华灯高上,西湖畔香车交织,过往商户成群结队,走近香雪楼。
顾寻欢紧随其中,目光瞥及一道身影,花白头发,宽肩厚背,年过七十,精神却极好的一老者,正是他两日来一直在等的,江南胭脂巨贾,白木谨。
此人极其严肃,不苟言笑,做生意却很豪爽,是江南胭脂商商会首领,极难一见,也只有每年一度的这个时候,可以见到。
所以今夜,是个极难得的机会。
顾寻欢定了定神,理理衣服,不卑不亢,走向白木谨。
及至白木谨身前,他刚想行礼,却见一人直接横插至他面前,紧接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人横扇一掌。
一丝腥味儿在嘴里散开,顾寻欢连着踉跄两下,那人又想伸手,幸好洪福反应快,一把将那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推却得远远地。
顾寻欢诧异看向行凶者,不是吴忠还有谁?
“顾寻欢,你风流成性,竟然勾搭人家有夫之妇!”吴忠破口大骂。
顾寻欢诧异,谁是有夫之妇?
顾寻欢心头瞬间一凛,转眸看向红玉。
红玉面色通红,说一句:“四爷,对不起。”
“你……”顾寻欢看看红玉,又看看吴忠。
最终沉下脸来,明白了这两日来的前因后果。
所谓的红玉的真心相助,原来是憋着大招,在最后关头毁他呢!
早不撕,晚不撕,偏要摆到白木谨面前给他泼一头狗血。
顾寻欢无奈闭眼,只怪自己还是不够心狠,不够识别人心,还是太傻了!
“四爷,您的恩情,我来生再报。”红玉缓缓抬手,使刀尖从自己脖间划过,原本娇俏的脸和身子,顿时鲜血淋漓。
顾寻欢这才看到她的手臂,那是一只可怖至极的手,伤痕累累,像无数条黑色的蜈蚣。
突然起了人命官司,人群突然哄闹起来。
吴忠更是大呼开来,“扬州顾寻欢逼死人啦!”
“四爷,对不起。”红玉歪歪斜斜,几欲跌倒。
顾寻欢眉目渐冷,心底略做犹豫,终上前一步,托住了她。
“吴忠他丧心病狂,对我动辄打骂,今日之事全是他一手计划,想要毁您声誉,我妹妹还在他手上,我无可奈何,四爷,对不起……”红玉身子渐渐软了下去,鲜血染遍衣衫。
“别怕,我去给你找郎中。”几乎是同时,顾寻欢做了决定,将人打横抱起,直奔香雪楼楼下而去。
及至白木谨旁边,顾寻欢无奈看他一眼,他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只可惜要失之交臂了。
一阵绝望从顾寻欢心底扫过,他深叹一口气,从白木谨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内心止不住的遗憾。
忽而一只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顾寻欢抬眼瞧,竟是白木谨。
“年轻人,这人没救了。”白木谨道。
“就算是还有一口气,也得救。”顾寻欢怔怔道,目有无奈。
“你和她什么关系?”白木谨又问。
“萍水相逢。”在白木谨前,顾寻欢敬重他是长辈,诚恳回答。
“如果她救不活,那个人会讹你到倾家荡产。”白木谨手指指吴忠,“看样子,那人不是好惹的。”
“白老,人命关天,顾不上了……”顾寻欢抱着红玉要走。
白木谨一挥手,换来家仆,“快马加鞭,送顾四爷去最近的药房,给这姑娘用最好的药。”
“等救回了她,你来见我。”白木谨对顾寻欢命道。
第86章 重启
所幸伤口不深, 红玉到底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夜深露重,红玉醒来。
“四爷,对不起。”红玉道。
“你有苦衷, 你就可以背地里出阴招害人?而且还是害的你的救命恩人,你可知因为你们的算计,四爷失去的是什么?”洪福气不过, 想上前争口气。
“四爷,奴家羞愧, 此生恩情已无以回报,来世做牛做马, 一定还四爷恩情。”红玉双目无神,面露愧疚。
“你走吧, 我原谅你。”沉默许久后, 顾寻欢终于开了口。
红玉与洪福俱惊。
“四爷,您糊涂了?报官!”洪福几乎吼道。
红玉泪水涟涟, 不言不语。
窗外月色皎皎。
“但是, 吴忠, 这笔账, 我一定会算。”顾寻欢冷目看红玉。
红玉与洪福齐望顾寻欢,只觉他的声音分外清冷有力。
顾寻欢好似有一些地方变了。
出了药房,街边店铺均已关门, 顾寻欢寻一处河岸码头, 净面洗手,脱下衣服,直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水波荡漾, 月上柳梢。
白木谨家仆端来一身干净清爽的绸布衣衫, 立在河岸边, 站立如松,目光不移,静候顾寻欢。
不多时,顾寻欢精瘦的身子跃出水面,接过衣衫,换上。
不再是一身明艳的红,而是纯正的玄色,雍容华贵,深沉含蓄。
“老爷说,他觉得这个颜色,更衬顾公子。但如果顾公子喜欢红色,也可以按自己心意来。”家仆道。
“玄色极好。”顾寻欢快速换衣。
岸边,白木槿早在等待。
“白老。”顾寻欢一瘸一拐向前,方才为救红玉,他用力过猛,此时腿脚都似不自主般,沉得提不起来。
“顾寻欢,你可知你现在,在所有商户里的口碑是什么?”夜色下,白木槿缓缓转身,目色凌厉。
“风流浪子,扶不上墙。”顾寻欢深呼吸,答一句。
“倒是有点自知之明。”白木槿浅笑,挥手命人给他送来一碗热乎乎的千年人参汤,“先喝了它,再说话。”
顾寻欢眉心微动,举目看白木谨。
“没毒。”白木槿喝一口给他看,古板严肃的老头子终于笑了出来,“毒死你,我还要费心帮你收尸,倒贴棺材费,不划算。”
顾寻欢哑然,话糙理不糙,他说得有道理,随即端起碗,一饮而尽。
这一碗下去,疲乏了一整晚的身子这才觉得缓过来了不少。
“江浙水路,都给你。”白木槿瞧他面色终于转红,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
“谢谢白老。”感动在心里流转。
大恩不言谢,一切都在时间中。
“去吧,借你一个通医术的小厮,让他跟着你,照顾你手腿,直到帮你恢复完全为止,倒时你再将他送还给我。”白木槿招来一个面色黝黑,清瘦矍铄的汉子,向顾寻欢介绍道:“他叫木谷。”
木谷屈膝行礼,顾寻欢堪堪接住。
“去吧,为你忙活半日,我也累了。”白木槿摆摆手,转身离去,只留余音。
“能从苦难里开出花来,才算是真本事,年轻人,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做生意,先做人,我看好你……”
......
白木槿车上。
贴身老管家给他端来热茶,很是不解地问向白木槿,“老爷为何要帮那顾寻欢?老爷和他从无交集,他现在可是身无分文,对老爷毫无益处。”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白木槿缓缓吃一口茶,幽幽说道,“我看他,前途无量,底子极好,只欠时间,不过最近也够他受的了。”
老管家默默退下。
白木槿撩帘看向车外。
月色下,顾寻欢仍立着,在目送他离开。
白木槿放下帘子,惬意地哼出了淮扬小调儿,又关照老管家,“衙门那里,你带点银子,亲自走一遭儿。”
白捡一个好徒弟!他心甚慰!
......
顾寻欢连夜报了官,官府得了信,连夜着官差去捉吴忠,又调取红玉口供。
第二日,还不出午时,案子便断定好了。
说来都是那日在醉春乡惹的口舌之争,竟惹出了这一连串的祸事。
吴忠凶残且心胸狭窄,知道红玉与顾寻欢的那段救命恩情,更是心生妒忌。
常常家暴红玉,使她全身上下,竟无一处完好,满身是伤,还有未愈合的伤疤。此番更是强迫红玉,按他计划,要在白木槿面前,毁顾寻欢声誉。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红玉最后过不了自己良心一关,背叛了他,更没算到顾寻欢竟然还愿意救红玉。
白木槿在杭州声望极高,府衙收了他银子,而且案子本来也不复杂,于是第二日下午便定了案,封了卷宗,判了吴忠与红玉合离,同时将吴忠收押入狱,打入了大牢,并将前因后果,张贴示众,以警世人。
吴忠被戴上枷锁时,顾寻欢就在他身侧。
吴忠恨得咬牙切齿,“我这一辈子全被你给毁了!”
这都什么话?洪福气得连踢吴忠几脚。
“吴忠,其实我挺感谢你的。”顾寻欢避开吴忠,转身离去。
“你感谢我?得了吧。”身后吴忠仍在阴阳怪气说道。
“你让我更加圆润。”顾寻欢原本离去的脚步立住。
外面艳阳满天,莺飞草长,阳光明媚,日光昭昭。
“是圆润?还是圆滑?”吴忠气急败坏。
“红玉姑娘,我已经帮她赎身,如今她已经坐上了前往姑苏的船只,姑苏城外,寒山寺边,可以有个好归宿。”顾寻欢突然想起这事儿。
“你果真还像当年一样,是个情种。”吴忠继续讽刺道。
“吴忠,各自珍重吧。”顾寻欢无意于与他胡搅蛮缠,顿了顿脚步,继续前行,将整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
“你当真不恨我?”吴忠见他离去,恨得咬牙切齿,只觉自己当日在醉春乡时,尚可以与他平视,可是现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自己似乎变矮了许多。
顾寻欢,自始至终,都是他需要抬眸仰望的存在。
错觉,一定是错觉!
吴忠连着哈哈大笑两声,却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仇视也好,嫉妒也罢,他都不可能与他相比。
顾寻欢纵是深陷泥淖,哪怕再被他落井下石踩一脚,他依旧是脊背挺得直直的顾寻欢。
吴忠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他确实丢了读书人的脸。
“托你的福,有恨你的功夫,我能赚千金。”顾寻欢说罢,头也不回离去。
“千金,我也有千金,不过我都买官用了......”身后,吴忠呆呆痴痴,不住地重复着说道。
“什么买官卖官的,这人疯了!”知府怕他再说出不好的话连累自己,干脆大手一挥,向众人道:“这吴忠疯了!塞紧他的嘴,将他扔进大牢!”
……